
I · 三 · 应激
剑桥的盛夏很不好过,特别是他们不敢开空气调节器也不敢开灯的情况下。
多卡斯终于在烧了三天之后醒过来了,事实上她现在两个太阳穴之间的一圈后脑还是痛得要命,不太记得清有没有洗澡换衣服,大概就是在喝缓释剂的间隙去冲了一下,她的第一句话是,“有吃的吗?苹果就行”。
小天狼星坐在床边,她是知道他一直在她身边,胡茬冒得密密麻麻,像个糟糕的刺猬之类的东西,平时那么英俊整洁得人,现在看起来也很好笑。他去厨房给她找了个苹果,但还是一直在看她,大概生怕她再晕过去。
苹果洗干净了,酸涩而鲜甜的脆质口感,在炎热的夏夜的确是很好的食物,特别是她这三天除了雷古勒斯糟糕口味的魔药之外几乎没喝其它东西的情况下。
小天狼星看着她在吃苹果,没说话。
“我现在不太行——所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问题吧?”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下他,他看起来被吓得可以。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他浓黑的眉毛在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热死了,”她抱怨,内衣是放在他那里的备用件,身上的t恤大概是他的,还是衣物柔顺剂的气味,他应该也不洗衣服,更不会用洗衣机,可能是什么公寓管理员统一收走清洗以后的吧。
“忍一忍吧”,他显然也有点手足无措,“等明天去我那里洗个澡什么的,或者去你家也行”。
苹果还是好吃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胃在吸收充足的养分。
“小天狼星,如果我说我活下来,但是接下来可能不会魔法了,你怎么办?”多卡斯问他,她的确现在感觉不到身体里的魔力,整个人,非常虚弱。
他显然神色一凛,“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头还晕的”,她想一想,“吃完我就想睡一觉”。
“你先睡”,他靠在凳子上,“我想一想”。
“能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值了”,他的手还放在她枕头边,她拉过来贴了下,又重新甩开来继续睡了,如果一直贴着未免太热。夏夜未免太长,她听到墙外草丛里金铃子和蟋蟀的声音,胸腹之间沉沉得,多卡斯觉得自己身上一股衰败的味道。
夏夜长得要命,小天狼星靠在凳子上,看多卡斯躺在那里,夏天在这种半热不热的时候最讨人厌,衣服全黏在身上,闷闷得蒸出汗来,不能得到痛快。
他其实还是挺难受的,毕竟他基本上三天里都蜷在椅子上。他其实也有应激,但是没有多卡斯这么严重。他做的所有事其实只是打开了后台某间化妆间的门,听到了多卡斯那一句,“从我十一岁时起猫头鹰敲打房间窗棂开始的那场大戏终于要封箱了,未尝不是令人感到高兴的”,而她对面是略显困惑的伏地魔。
而这个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丢出了那个咒语——那个他们在五年级初的时候合作完成,在无数次战争中打磨出的那个咒语,“白炽咒”,给“荧光闪烁”添加了瞬时的前缀和最高级的后缀,再插入元音,“白炽咒”出现了,能够短时间在黑暗里制造出强大的白光,造成一定范围内人短时间的眼盲。——效果好的超出了他设计这个咒语时候的想象,伏地魔看起来并不那么适应没有视觉的情况。他至少争取到了五秒的时间,这足够小天狼星拉着多卡斯从垫子上滚下来一路跑出房门。禁止使用幻影移行的咒语覆盖范围并不广,他们在层层的绮丽海浪与宫殿里绕来绕去,虽然不过是木板绘成的背景,但也足够给斯莱特林继承人造成足够的困扰。
无论如何他们是成功逃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到一个糟糕笑话——如果她身体允许,他们可以计划要一个孩子,让TA在明年七月末出生,TA也算是出生在三次击退伏地魔的家庭里了。莉莉和詹姆遭遇伏地魔的第三次他没有在现场,但想象下来大概也和他们这次一样差不多惊险。无论如何,这位热烈渴望权力的黑巫师做事方式也不太像个上位者,或者操弄权术的政治家——他习惯于自己亲身去冒险。
雷古勒斯也问过他要不要缓释剂,他最后拒绝了,多卡斯身边离不了人,拜托博朗和雷古勒斯看起来都不合适。他们现在算是寄居在雷古勒斯和他年长的女友家。
他突然在想他上半年受伤的时候,她照顾他的那一个礼拜在想什么。
栗子色的鬈发被汗水黏在她脸上,下面是她圆润的脸颊和流丽的侧面轮廓,她孩子气得抿着嘴睡着,他给她递苹果的时候顺便试探过她额头,烧是退了。他突然意识到她有多年轻,年龄对于巫师来说是一个困难的话题,因为他们在三十二岁的时候和二十二岁看起来没多大差别,但在四十岁以后才会真正成熟-或者苍老下去。
他们其实都很年轻,但是过早的被卷进战争里去让每个人都快速得成熟起来,三年前他能想到詹姆和莉莉会在一起,还有一个孩子吗?显然不行,他们还在湖边的草地上快打起来。
至于多卡斯会不会再使用魔法,其实没什么关系,他现在只想要她活着。
但现在这个糟糕的状态难免会让他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在少年时代学习某些关于麻瓜对巫师的迫害的时候,会提到一些分离-转化-寄生在少年巫师身上的魔法生物,一旦巫师受到极大的感情波动时,体内的默默然就会爆发。如果被寄生的默然者一直不使用魔法,默默然将会反噬宿主,最终接管宿主的身体并不受控制,从而带来灾难。虽然很少有成年巫师转化为默然者,但也并非没有先例,但如果迫害巫师的对象变成了巫师,默默然也会产生吗?
多卡斯醒过来的时候小天狼星还在睡,罗伊娜大概给他准备了一张软椅之类的东西,四仰八叉的,姿势不是很好。她总觉得他像一条和他的守护神一样的狗,她喜欢那条狗,但是以前没什么机会让他放出来给她玩,就算确立关系以后两个人也忙得要死,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恋爱”,只是住在一起罢了——穆迪疯掉一样的值夜任务让他们连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的时间都很少。
她去洗了脸,罗伊娜起得很早,坐在窗边,桌子上堆着零乱的羊皮纸、羽毛笔和墨水瓶,边上摆着瓷质的热水壶,“要不要喝点什么?只有热水”。
“热水就很好了”,她接过了杯子,站在她身边一会儿,最终确定自己是不明白什么叫“宇称不守恒定律”和“杨-巴克斯特方程”的,罗伊娜显然也不指望她能明白这些,银发的拉文克劳抬头看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多卡斯捧着杯子苦笑,“大概连一个漂浮咒都够呛”。
“你可以继续呆在这里”,罗伊娜做了一个手势,“反正这里已经藏了两个人了”。
“好”,多卡斯想了想,她现在的状态也的确不适合重新加入凤凰社工作,而她的地址是怎么泄露的谁都不知道,有人可以帮忙总比轻易被追踪到要好。
“他怎么样?”罗伊娜抬头看她,“雷古勒斯跟领地被入侵了一样,呆在楼上不下来”。
“肯定不会留下的”,多卡斯有点想笑,“凤凰社的事是仓鼠轮子”,她做了个转轮子的手势,罗伊娜会意得点头,拉文克劳的女巫一直带着抽身事外的态度对待他们这些反抗者,但总不吝啬一些能力范围以内的帮助,“只有两个人也无聊”,她总是这种轻松的态度。
“雷古勒斯给你检查过了,的确是追踪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用在你身上的,他帮你清理干净了”,罗伊娜像想起来什么,支着下巴和她说,“用咒的人很下血本”。
“弄干净了就好”,多卡斯有点窘迫的点头,“我回去看看小天狼星?”
“去吧”,罗伊娜点点头,她看起来有点想笑。
事实上两个人在一间盥洗室的时候还是有很多正经事可以干得,多卡斯在冲澡的时候和在外面刮胡子的小天狼星开玩笑,“现在你总不想进来了吧”。
“你有这个需求吗?”他也在笑,“我倒是不介意进来和你一起——我也三天没正经洗澡了”。
“算了,等你洗完吧”,她也在笑,“反正我没力气搞那些花头”。
等他进去的时候她在外面顺手把衣服也洗了,他这居然还有肥皂,夏天衣物轻简,他们三天也不过是积攒下来一些内衣裤和t恤。剑桥那边主要是用水用电很容易引发一些不好的注意,还是保持没什么人住的印象比较好,小天狼星这边的公寓,反正公子哥有本事用混淆咒在麻瓜手里租到房子,跑路倒也是方便的。
他出来的时候偏头在看她,多卡斯笑着把洗干净的内衣裤递过去,他不满意的撇撇嘴,多卡斯耸耸肩,“我现在暂时还用不了魔法——干燥咒你自己用”。
他把底裤烘干穿上,准手处理了下自己头发,不满意得招招手,“过来”。
她笑着靠过去,他抓两下她头发就干了,“麻瓜用什么东西处理头发?”
“吹风机”,她比划了一下,“一种人造热风的机器”。
“有趣”,他挑挑眉毛,“现在干嘛”。
多卡斯耸耸肩,指着水盆里拧干的衣服,“干燥咒加柔顺咒,然后我们去睡午觉”。
“夏天使人懒惰”,他处理完那些衣服他们就真得躺在一起打发时间,公寓的窗户打开着,他房子边就是海德公园,澎湃得夏风吹得人滚烫,他们两个在他那张床上,简直无所事事得令人愧疚。
“你把这话跟穆迪说去,他马上就会教育你在躺着的这三天就又有一个无辜的麻瓜种巫师被在逃的食死徒谋杀”,小天狼星呈大字躺在床上,他这三天大概照顾她也累得够呛。
“我不听,头晕”,多卡斯蜷在他腋下,笑一下。
“哦,我忘了你也是无辜的麻瓜种巫师”,他伸手摸了下她下巴。
她其实不太喜欢他这张床,床垫太过松软,躺下来像要陷进去,高支数的棉料子凉而滑,躺上去像倒在夏天的沙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罗伊娜问我要不要去她那里住着”。
“挺好的”,他回复她,“我到时候来找你们也方便”。
“如果我真得,不是暂时的,而是以后可能都,用不了魔法了——变成哑炮了,”她背对他侧躺着,“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过呗”,他的态度相当轻松,“麻瓜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的吧”。
“体验生活”,她扒拉下他胳膊,现在她往上枕在他大臂上了。
“好好休息”,他拍拍她后心,“别东想西想了,都没用的”。
她终于还是睡着了,在他气息的环绕里,安定而稳定,觉得自己还活着,健康,愉悦,连头都不怎么疼了,或许变成一个哑炮也没什么大事,至少在这一刻他是不在意她有没有用的。某种程度上他比所有人都更早注意到她,在她拔出剑之前,在她拔出剑之后,他对她都是一样的——如果她在巫师世界还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除了安提戈涅,可能只有他。
多卡斯晚上醒过来的时候,去超市买毛巾、拖鞋和浴巾的时候,发现自己开始重新有魔力,可以重新用漂浮咒的时候,居然有点可惜,或许某些时候她还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麻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