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II · 四 · 尤利西斯
1973年的下半年对多卡斯来说并不愉悦,或者说,1972年开始她就心情非常糟糕——大卫·鲍伊和他的华丽摇滚横空出世,他在该张专辑中创造并扮演了虚拟太空雌雄同体生物齐格·星尘(Ziggy Stardust),而尤利西斯成了它的疯狂粉丝。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简直在发酥掉皮,梅多斯夫妇精心维护的,温暖稳定的家庭和尤利西斯代表的叛逆和好奇本身是童年的同构,但是她现在才意识到他们只是极有分寸得展现给了她那些应该看到的东西。她还是一个快乐的麻瓜家庭中的麻瓜孩子的时候,过一切麻瓜孩子能过的暑假生活:电影、游乐场、剧院后台的鬼混。在收到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前,她其实并不清楚真正巫师世界的混乱程度(只是知道自己或许会去祖父去过的学校,或许不会),也不知道尤利西斯更深层次的个人生活。
莎士比亚、维多利亚小说活泼而又讽刺,深沉而又痛苦的世界正在崩溃,年轻人们发狂又嘶吼,希望打破任何枷锁——而多卡斯觉得他们很吵。
在二年级和三年级之间的夏天她像以往那样在RSC巴比肯剧院的后台打工,尤里也在,他正在准备老维克的入学面试。在吃午餐的时候和她念叨了许多遍大卫·鲍伊(David Bowie)和他今年4月创作的新角色Aladdin Sane,橙蓝色的闪电妆扮横贯角色的右半张脸,同名的专辑在英国专辑榜上成功登顶,这也是作者第一张冠军唱片。多卡斯脸色糟糕得看着尤里向她展示的照片——伦敦的彩虹大剧院,大卫跪在舞台上对吉他手Mick的吉他做着不可描述的动作。
“我宁愿有人在台上问能不能躺在两腿之间”,那是哈姆雷特对奥菲莉亚的疯言疯语。
“不是十六世纪了,多尔切”,尤利西斯把照片收进兜里,他的小臂上又多了一段环状的纹身,多卡斯总觉得他跟那些摇滚乐手们混在一起是在当骨肉皮。
“我知道”,多卡斯低声嘟哝,她趴在自己胳膊上,下面枕着一本厚厚的译注版《会饮篇》,伦纳德·梅多斯给她的,说能解答她这个年纪的某些问题。其实从她知道那一刻开始,尤利西斯的取向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爱到底是什么她也不是很懂,学究们只是不断得在脚注中解释某个词的意思和背后的希腊文化内涵,还不如不看——苏格拉底和亚西比德的问答要有意思的多。
“这种时候我总觉得,你才是雷欧提斯,我是奥菲莉亚”,尤利西斯看着她笑起来,“可是,我的好哥哥,你不要像有些坏牧师一样,指点我上天去的险峻的荆棘之途,自己却在花街柳巷流连忘返,忘记了自己的箴言。”
“留心,奥菲莉娅,留心,我的亲爱的妹妹,不要放纵你的爱情”,多卡斯盯着他的灰眼睛,“这些都是捕捉愚蠢的山鹬的圈套,我知道在热情燃烧的时候,一个人无论什么盟誓都会说出口来;这些火焰,女儿,是光多于热的,一下子就会光销焰灭,因为它们本来是虚幻的,你不能把它们当作真火看待。”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想当我爸爸了”,尤利西斯戳了下多卡斯的脑门,低声问她,“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允许你们在校外用那个,魔法?玩给我看看。”
“我说了我还没成年,尤里”,多卡斯叹了口气,“而且有保密法”,他肯定是要她的帮助作为谈资去取悦那些‘朋友们’,尤利西斯总是很容易对人掏心掏肺。
多卡斯从三年级起不再频繁得给尤利西斯写信。
她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就不想了。
嫌弃猫头鹰塔楼和格兰芬多塔楼距离过分遥远,又或者只是因为不想过分使用学校的猫头鹰,青春期的女巫一下子就开始开始处处留意自己的言行,力求不让人抓住一分嚼舌的话柄。
三年级他们开始上选修课了,她选了占卜和古代魔文,新的学科一下子把空闲时间占得满满当当,再加上入选格兰芬多魁地奇院队,她几乎连草药学俱乐部的常规活动的都去不成——但天文学俱乐部还是场场不落的。
占卜学的米丽森巴诺德教授是一名非常有趣的女老师,从她对各类花式衬衫和宽松纸袋西装裤的喜爱就可以看出来。多卡斯觉得她像凯瑟琳 赫本,特别是打着规整卷子的金发,但如果从末梢上挑的眉毛和猫一样的眼睛来看她又像费雯丽,但到底是带着中性气质的美人。
她的占卜教室有着淡绿色的薄绸窗帘,到处摆满香薰蜡烛、骨瓷茶具、茶桌、小垫子、磨毛的装饰,水晶球和骨质的支架。选这门课的人大家在一起喝茶,随意的聊天,互相看茶叶渣、手相,学习天宫图,简直有一种无所事事而放松的精神状态,这确实有效缓解了多卡斯对巫师世界的不适,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恐惧和压力,她不觉得自己拥有书本上描述的那种灵感和天赋,和周围的同学比好像所知也非常有限,这让她不自觉得更加努力的去准备占卜课程的内容。
罗瑟琳佛罗比舍在多卡斯入选格兰芬多魁地奇院队以后就不来了,多卡斯知道她本来其实也就是有陪她一起上课的意思。开始的时候是罗瑟琳拉着多卡斯一起选得,后来她觉得作业太多给分也不高,对这门课的兴趣就一下子冷淡下来——而多卡斯只是纯粹喜欢巴诺德老师,贪恋在占卜课教室里消磨的时间罢了。
那次发火打了斯内普之后她自己去找了斯拉格霍恩,斯莱特林的院长虽然很惊讶,但也没有太当回事,西弗勒斯斯内普的血统歧视言论他大概也有所耳闻,所以也只是交代了费尔奇让她去收集一些魔药,之后也没有管。大部分的斯莱特林也只是把这件事当成笑话看,大意是泥巴种果然是泥巴种,习惯用麻瓜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小天狼星自然也不会提她是和他一起被关禁闭的,所以格兰芬多们也只是兴高采烈了一阵,终于有掠夺者们之外的人愿意去奋起反抗血统歧视行为了。
但多卡斯确实开始对在魔法世界的生活感到彷徨了,孤独在逐渐侵袭她,成功计算出行星的轨迹也不能让她感到快乐,虽然好像和舍友们去霍格莫德能给她带来一点快乐,但是在买完各类零食和琐碎物品之后看到见底的钱袋只能让她感觉到空虚。
她的厌学症状在三年级临近圣诞节的时候达到顶峰,开始试图逃课——当然是逃魔药课,进入三年级开始她凭借着以往的知识也不能囫囵吞枣得混过去了,结果就是浑浑噩噩得混日子。但是因为舍友总是记得在周三下午喊她起床,也没有成功过,她只是,很难受,上完整整连在一起的三节课以后天旋地转,想要干呕。——每次上完魔药课离开她也觉得自己是被城堡地窖吐出来,吐到温室大棚里,像约伯被巨鲸利维坦吐出来,一种霍格沃茨消化不了的异物。
她曾经被幽灵穿过一次,拉文克劳的格雷女士,大概那个时候她过分沉迷于自我的世界,但是每次上完魔药课的感觉都差不多,冰冷,潮湿,虚弱,沉重。
那之后是草药俱乐部的活动,赫奇帕奇们都是好人,他们总是给她一些柠檬草根和干玫瑰的花草茶,还有一大把葡萄干或者无花果干,然后就开始讨论一些不可能实现的作弊计划。大家似乎都有一些绝对学不好的科目,甚至还有变形术和天文学的问题问多卡斯。
她蜷缩在温室大棚里,看赫奇帕奇们忙忙碌碌得除草,施肥,换盆,剪枝,等到休息好了就加入到他们去。
高她一级的赫克托·斯卡曼德总是自嘲的表示他们这里是学渣收容所,所有巫师生活不如意人的避难地,大家也都随声附和,忙忙碌碌,吃东西喝热茶,然后踩着一地的碎琼乱玉回城堡去。
冬天天气冷,霍格沃茨下雪很早,大部分草药俱乐部的成员都不太愿意去此时已经冷清的礼堂吃饭,而是宁愿一起挤在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边上的厨房里,多卡斯吃完晚饭甚至都不太愿意爬八层楼回格兰芬多塔去。
石质台阶很高,活动楼梯偶尔还会在空中轻微的晃动,像使用年限过长后的正常症状,白天人多挤挤嚷嚷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只有一两个人的情况下,它像一个在休憩中不情愿被叫起来工作的中年人。
她偶尔能看见走廊上一闪而过,带着兜帽的黑袍身影——多卡斯裹紧了身上的冬季夹棉呢斗篷,觉得肩膀被压得痛,越往上身上来自厨房的热气就散得越快,该死的魔药课后遗症就来得越猛烈,她又开始头痛了——算了,还是到天文台去吧。
多卡斯喜欢在天文台上打发时间,这里是霍格沃茨最高的地方,转头就能看到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塔楼的尖端。辛尼斯塔教授很喜欢她,聚集着拉文克劳和格兰芬多的天文学俱乐部对她来说也很舒适,所以她的天文学倒是学得很好,总是能为学院拿到加分的那种。
于是多卡斯把很多个夜晚都花在了天文台上,操作各类黄铜仪器,绘制星图,仰望大犬座和北极星,带着一盒甘草魔杖提神。
在夜晚剩下的时间里,多卡斯都会凝望着禁林,想象自己悬浮在上面的感觉。
现在她开始读一点荷马史诗了,《奥德赛》里的主角奥德修斯,在拉丁语里就是尤利西斯。“神样的奥德修斯高兴地迎风扬帆。/他坐下来熟练地掌舵调整航向,/睡意从来没有落上他那双仰望的眼睑,/他注视着昴星座和那迟迟降落的大角星,/ 以及绰号为北斗的那组大熊星座,/ 大熊星座以自我为中心运转,遥望猎户座,/ 只有它不和其他星座同去长河沐浴”。
霍格沃茨像在碧绿的海洋中的一座孤岛,远方的山脉像凝固的巨浪,而海洋的凶险禁林也兼而有之,她知道自己骑扫帚逃离这里的想法就像鲁滨逊驾着自制的独木舟逃离荒岛一样可笑,但也忍不住去想。她其实一直在准备离开这所学校的计划,霍格沃茨虽然在地图上不可标记,但这并不代表着巫师们没有办法找到这里。任何一个地方在固定时间所能见到的星空都是独一无二的,只需要一架小小的六分仪,就可以测量对地平线和某颗固定星之间的夹角,扣除六分仪视差、蒙气差、眼高差、天体的半径差,带入公式查阅天文年历,就能确定纬度。
只不过一直没有付诸实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