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4.
“恭喜你，斯卡曼德先生，我看用不了几年就该叫你部长秘书了。”
“谢谢，我更希望过几年我可以光荣退休，有机会回霍格沃兹当个客座教授什么的。”
“亲爱的，他们可不开行政学，但你绝对可以当黑魔法防御课老师。”
“当然可以，在霍格沃兹时我的黑魔法防御课从来都拿A。”
忒修斯神清气爽地收拾着办公桌，最后的交接工作差不多都完成了，和新上任的傲罗办公室主任寒暄片刻，带着他所有的文件挪到司长办公室旁边的那个独间，然后就可以开始他为期半年——他几乎把这几年定期存在古灵阁的假期份额一次性取了出来——不受任何打扰的年假。司长应允了，毕竟正式调令也得半年后才会发来。让他这位一向尽职尽责的好下属过一个不会收到任何打扰的年假并不是很过分的要求。
诚然，从傲罗办公室主任变成法律执行司司长秘书某种意义上会带来更多的文书工作，不能继续在打击黑巫师势力的一线活跃也相当可惜，但至少他终于进入了这个部门实际权力运行机制的核心，可以通过另外一种方式施展他的抱负：更符合实际的执法要求，更多保护傲罗权益的政策保障，更高效的打击黑魔法犯罪手段……当然，还有一点点的以公谋私心理。纽特应该不会再被叫来参加听证会了，只要他不太过分的话。
“你说得对，埃迪，我的确需要休息。所以现在我要去过一个谁都别想联系到我的年假，除非格林德沃带着巫粹党残余把阿兹卡班拆了。”
路过家养小精灵办公室门口，忒修斯难免炫耀。这次忙着盖章头也不抬的人换成了埃迪：“恭喜你梦想成真，但斯卡曼德夫人和纽特呢，家里人也不联系？”
忒修斯犹豫片刻才回答：“我给妈妈写过信了，她知道我去休假，并且告诉我这半年都不会有什么事，让我好好放松。至于纽特，我们本就三个月没联系了。”
“三个月？短信和电话也没有？”埃迪咋舌，他终于抬起头，“别告诉我他还把你拉黑了，你们吵架了？”
“这倒没有，拉黑和吵架都没有，单纯收不到信，不回消息，关机和不在服务区而已。”忒修斯无可奈何地耸肩，“谁知道他在哪儿呢——邓布利多，蒂娜，莉塔，雅各布，邦缇，奎妮……这名单太长了，我懒得列举，总之不会是我。”
微妙的疲惫感再次浮上心头，他揉了揉眉心。
埃迪问：“那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签字的罚单呢？”
同样的，忒修斯思考了很久才回答：“抱歉，我失联了。”
“明白，记得偶尔寄点明信片，石头，魔法生物之类的回来报个平安，祝你假期愉快。”
“你和卡勒姆也是，周末愉快。”
忒修斯冲埃迪挥手。
5.
果不其然，刚进到魔法部大门，那些带着他名字的通缉令就开始以黄色警报等级尖鸣。纽特尽量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被人“裹挟”着坐上电梯时也是。
缴纳罚款和接受批评教育的流程几乎长得足够让人睡着，但绕梁不绝的警报声又不会这么轻易让“违法者”顺利沉入梦乡。
填完最后一张表单——这里是美国魔法国会税务局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方框和数字等着他——违法记录勉强消除，小斯卡曼德先生暂时恢复了他的清白，得以在没有背景音乐陪伴的情况下回到最初的起点，魔法部大楼一层的来客接待处。一趟折腾下来，纽特宁愿去跳十次蝎尾兽摇摆舞。
忒修斯真的生气了，他到现在都还没出现。
莉塔一定也不在，出差，或是在德国魔法部的交流还没结束，不然她会带着忒修斯一起出来把纽特从这难熬的流程里领走。
他不是故意不回忒修斯消息；那些信还没得及展开就被强风吹走，荒漠里没信号没地方充电也是人之常情。但神奇动物学家只能接受，从任何层面上说，他都理亏。
“您好，我是纽特·斯卡曼德，我想找傲罗办公室主任。”
接待处明显是位刚来报道没多久的新人小姐，连座位上的工牌放反了都没注意，等待来访登记和电话通报的时间，纽特顺手摆正那块黄铜牌，她叫朱迪。
朱迪有些惊喜地眨了眨眼睛：“噢…纽特，您是《神奇动物在哪里》的作者？”
“对的，是我。”
“我的妹妹非常喜欢您的这本神奇动物科普著作，这是霍格沃兹的必读书目之一，等会能请您留个签名给她吗？”
纽特拘谨地微笑：“谢谢，我会的。”
“稍等，电话打通了……”
朱迪冲纽特点了点头，大概一分钟后，她捂住听筒问纽特：“傲罗办公室主任现在正在楼上，但他十分钟后有个安全会议要开，请问你来找他是为了……？”
纽特言简意赅：“我是他弟弟。”
从朱迪口中得到的回复让他震惊：“但傲罗办公室主任说他没有弟弟，他是独生子。”
纽特沉默了几秒钟，突然觉得有些不妙：没想到忒修斯气到能说出这种狠话。
他用眼神示意，相当诚恳，于是朱迪把黄铜听筒递给他。
“抱歉，我不清楚，打扰您了。”
几秒钟后，纽特茫然地把听筒递回。的确，现在的傲罗办公室主任是位独生子，因为这个位置上的人换成了另一位傲罗，那忒修斯呢？
“好的，我会转达。”朱迪挂断电话，“真对不住，斯卡曼德先生，我是新来的，不太了解之前的人事变动。部门通讯录也没更新，您要找的应该是忒修斯·斯卡曼德，您的哥哥现在是法律执行司司长秘书，并且似乎正在休假中。”
好吧，果然如他所料，忒修斯只是休了个假，并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任务要处理，也不是生气所以躲着他。但他什么时候被提拔成司长秘书了，他不是喜欢当傲罗吗，怎么会彻底放弃在一线的工作和那些老古板们一样整天在办公室里喝下午茶？他甚至都没发短信或者让猫头鹰来告诉自己一声。
纽特努力回想，但他真的想不起忒修斯上次来信是在什么时候。手机还有一格电，还没来得及调成伦敦时间，麻瓜的通讯工具非常方便，短信箱里最后一条未读短信出现在一个月前的某个深夜。那时他人在美国，刚下飞机，大概正在和雅各布一起喝热可可吃贝果。
“我休了个年假，魔法部那边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找埃迪。祝你在美国考察顺利，代我问候你的麻瓜朋友。T.S”
埃迪是家养小精灵办公室主任，他记得，之前忒修斯不由分说地把他往这个部门塞，在上班第一天就揽着他的肩膀，让他去主任办公室和埃迪见面熟悉一下。
可是在面试时他们就已经见过了，没有必要非在上班第一天昭告众人新来的职员纽特，是靠傲罗主任哥哥找到一份闲职的关系户。
于是纽特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肚子疼，他想去卫生间。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这一层的男士厕所，忒修斯没有跟来。纽特在隔间里站了十分钟，走出来时走廊上已经没了忒修斯的踪影，他这才松了口气。
后来，在某个共同值班的夜晚，纽特替某个粗心大意搞错了魔法生物分级的人——纽特甚至快忘了那个职员叫什么名字，在那两年里他们算朋友，但在离职后那个人没再和纽特联系——背了锅。
经历长达两年的办公室枯燥生活后，他的辞呈被批准，也算如愿以偿。纽特默默收拾东西，提着箱子，一身轻松地出走魔法部。
当然，那也是他第一次收到忒修斯的咆哮信，纽特这才知道原来忒修斯凶起来和只喷火龙也没什么差别。
“如果你真的这么坚决地抵制办公室生活，你完全可以和我说清楚，而不是让在我焦头烂额地替你处理完烂摊子之后又得知了你辞职的消息。”
纽特想笑，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表达自己对办公室生活的厌恶才能达到忒修斯口中“说清楚”的范畴，难道非得让他在办公室里给看见的每一个人都用一个不可饶恕咒才算坚决抵制吗？
“忒修斯，严格来说，我很感谢傲罗办公室在应对此次魔法生物突发事件中的行动如此迅速，但如果你说的‘烂摊子’是指如何让我在犯错之后还能保住这份工作，那倒不必如此费神，因为正常人都不会觉得失去一份办公室文员工作是件多可怕的事，你完全可以把这些到处走动的时间留着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纽特其实有些后悔说出这句话，在发现忒修斯突然缄默不言时。他最多是大题小做，而不是无法明辨是非的精神病。纽特后悔于那一瞬间的愤怒让他暂时混淆了“正常”和“普通”的差别。但话说出了口，钉子钉进了木板。
他们就这样，在纽特公寓狭小的客厅里沉默着站了好一会。纽特低着头，唇抿得很紧，他比忒修斯个头低一些，这样更是只能看到忒修斯的鞋尖。
纽特不想知道忒修斯脸上是什么表情，总之不会是笑容。他的哥哥不知道自己凛冽起来就像黑湖里上下沉浮的冰块，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都会觉得冷。而且他刚到家，刚推开门没多久，就看见客厅沙发上不请自来的访客，他出门前没关窗，没有开暖气烧壁炉，忒修斯好像更没有要让谈话在一个的舒适环境里进行的意思。
窗外还下着雨，伦敦总是在下雨，风吹过街道又走进客厅，吹拂在他们之间，潮湿的寒意。纽特这才注意到忒修斯的鞋尖上甚至还沾着一些小小的泥点，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但在它出现在一个永远西装革履、精致从容的绅士身上就是种错误。纽特对忒修斯来说大概就是如此，他像一粒沙，被风揉进忒修斯眼里。再微不足道的痕迹也会在某些时刻突然变得令人难以忍耐。
寂静也同样令人难忍，纽特很想说些什么，他想趁这个机会和忒修斯好好聊聊——没想到“我们能不能好好聊聊”这句话的发起者会变成纽特，而不是总是苦口婆心，总是在对他耳提面命的忒修斯。
但忒修斯还是先他一步：“抱歉，纽特。你去做你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吧，是我错了。”
纽特茫然地抬起头，他没在忒修斯的脸上阅读到任何情绪，只有同样一片茫然的、一望无际的空白。
忒修斯为让纽特进入魔法部这件事而道歉了，但纽特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喜悦之情，他只是僵在原地。忒修斯照例给了他一个拥抱，但这次的这个轻飘飘的，触之即离。纽特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上忒修斯的后背，门就已经落上了锁，忒修斯匆匆地离开了，不留任何痕迹，除了空气里淡淡的大吉岭红茶味。
纽特走到窗边，忒修斯风衣的一角在雨丝中飞扬，在风里他的哥哥好像穿得很薄，薄到刚刚那个拥抱还没来得及把他们彼此的胸襟都捂热。
他不想让忒修斯说抱歉，不想让忒修斯每次都以这种姿态匆匆离开，他又把一切都搞砸了。纽特靠着窗户缓缓坐下，雨浸湿他的发丝。从十五岁那个被忒修斯发现的吻开始，很多事就开始覆水难收地，都被搞砸了。
在那次争吵之后，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得更加复杂。纽特总是逃避，他习惯性地，下意识地搁置来自忒修斯的一切，关心也好，责备也罢，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全都拿去做降温冷处理，这样就能让任何关系都不沦落到腐败的境地，哪怕枯萎凋零了也也不会。
而忒修斯——兄弟血亲的情谊不是拿来考验和消耗的，纽特也很清楚——他大概也已经忍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受够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面前的神奇动物学家仍然是温和的神情，朱迪却突然在空气里闻到了一些沮丧的味道，她尽量放缓语气，小心翼翼地发问：“您如果有什么需要转交给另一位斯卡曼德先生的信件，或者文件，可以交给我，我会在他休假结束后第一时间把东西给他。”
“谢谢你，我没有什么要捎带的东西。”
纽特低头，从口袋里拿出签字笔，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张自己在安大略湖边拍摄的鱼类照片，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寄语。他站起身把照片递给朱迪。然后走出魔法部大门。电量不足的提示弹窗再一次跳出，在那可怜的5％电量耗尽之前，他组织着语言。
「祝你假期愉快。 N.S」
发完这条短信，纽特在大门口站了几分钟，看着魔法部大楼前的人流发呆。
作为一位神奇动物学家，纽特很清楚，人与人之间的离别也和自然与动物一样，突如其来的暴雨，深夜突然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月痴兽妈妈，莫名断折的榕树，最后在未来某一时刻，所有生命终将要迎接个体或族群的迁徙，别离，乃至死亡。
他其实也有设想过忒修斯的放弃，放弃再这么继续出于兄长的责任无条件忍耐，放弃忍耐别扭的对待和错误的爱。但忒修斯的离开不会属于上面那些不可预测的范畴，而应该像他本人一样，是有条理的、有预兆的、正式的，至少要再回头望一眼，给他一个拥抱，而不是就这样在沉默和习惯里突如其来地放下和衰亡。
过去已经经历过一次的疼痛在此刻又缓慢地复现。纽特突然觉得呼吸都有些迟滞。
他迟钝地转身，迈开步子。
朱迪并不明白纽特的来回反复是有何用意，但她在纽特脸上看到了一些迫切，她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她关切地询问：“又见面了斯卡曼德先生，请问我还能为您做什么吗？”
“你好，朱迪，我还要找一个人。”纽特在脑海里搜索着那个名字，“是家养小精灵办公室主任，埃迪……埃迪·雷德梅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