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
7.
整个家养小精灵办公室几乎没什么变化,装饰、布局都和和纽特离职时差不多,某些职员还会冲他挥手,纽特可能已经不太记得这些人的的名字,但记忆中模糊的印象仍让他回以腼腆的笑容。
他穿行在工位和形形色色的花盆之间,跟在埃迪身后走进主任办公室。和法律执行司——主要是忒修斯的办公室——相比,这里是纽特更喜欢的工作环境,带着更多的生活化痕迹,就像他手提箱里的小木屋。而忒修斯的办公室太精英化,像他本人:永远一丝不苟,书架上放满精装书籍和按标签摆好的文件夹,以及一些魔法部表彰,桌上只有办公用品和一个实木相框,照片里的景象还是魔法部办公大楼。
埃迪笑着问:“随便坐,茶还是咖啡?”
纽特没来得及开口,家养小精灵已经端着托盘走过来让他自己挑选。他和小精灵道谢,拿走燕麦拿铁咖啡。
杯子里加了杏仁糖浆,在咖啡和牛奶的醇香之外还多了点药物般的微苦。纽特并不排斥这种味道,虽然脸上短暂透露出点第一次尝试的意思,喝第二口时就已经习惯了它独特的风味。
不过这短短的表情变化还是被埃迪给捕捉到,他把红茶也移到纽特面前:“刚刚听到警报的时候我本来想下去,但是恰好那时有一个短会要开,我觉得缴纳罚款的流程应该没那么快,就先托人去买了杯咖啡带回来——顺便一说,早上忒修斯通常都喝这个,我就以为你也喜欢来着——果然,这边刚开完会,接待处那边就有电话说有位斯卡曼德先生想找我。我之前和朱迪说过,如果是纽特·斯卡曼德,直接让他上来就好,但可能时间太久,她忘记了。”
埃迪说话时很客气,提供的信息很密集,其中还有些隐藏的话外之意,但好在委婉和客气与颠三倒四的废话是两码事,纽特能很快将埃迪的话翻译成更直接的语言:第一,埃迪知道纽特会来魔法部找忒修斯;第二,忒修斯走之前肯定和埃迪说了什么,他才会提前和招待处打招呼;第三,忒修斯居然爱喝加了杏仁糖浆的燕麦拿铁,糖浆还那么多,几乎要在喉头凝聚成一颗小小的苦杏仁。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忒修斯喜欢什么口味的咖啡,此前他居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回忆里他和忒修斯都喜欢的东西应该是加了很多牛奶的红茶和热可可。那时两个人一起裹在毛毯里看书,忒修斯会捏纽特的鼻子,说他像一只姜黄色的巧克力蒲绒绒。
“蒲绒绒没有味道,也没有姜黄色的巧克力,你是一只棕色的燕尾狗,忒修斯。”
纽特前言不搭后语后语地回复,但是忒修斯从来没有疑惑过乌鸦和写字台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他总是笑着接住纽特的每句话,从不让它们落空。
现在似乎不太一样了。
“谢谢。”纽特握在纸杯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他的大脑突然转得很慢,组织不出什么特别好的语言,还破天荒说了句违心之词:“那些流程……并没有想象中复杂,我很快就处理好了。”
埃迪试探着问:“那你找我是为了问忒修斯的事吗,比如,问问他去哪儿了?”
其实也不用试探,年轻的神奇动物学家并不像公务员们那样会察言观色和隐藏情绪,从听说手里的咖啡是忒修斯常喝的那款之后,纽特就差把“我想知道忒修斯在哪”这行字写在脸上。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比魔法部流程更复杂,关心则乱,至亲至远至疏,怎么说都行。
“是的,因为,他好像很久没有给我发消息了,然后我收到了魔法部的罚单,通常它们不会被送到我手里……”
纽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这些行为在他和忒修斯之间发生时那么理所应当,但被转述给第三人时却突然开始让他觉得难堪,好像自己关心忒修斯的行踪仅仅是为了少来魔法部接受罚款一样,即便他从来没那样想过。
他垂下头避开埃迪的视线:“我有点担心他,所以。”
“你不必担心,忒修斯没事。他临走之前和我打了个招呼,就说了句自己要去度假,但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说不定他在阿尔卑斯山滑雪,或者在贝加尔湖上钓鱼。”埃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哥哥一直身先士卒冲在最前,不然也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首席傲罗,现在又升职担任司长秘书。但这些荣誉都有代价,他真的很累。”
纽特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低头喝了一大口咖啡。
时间过得很快,纽特和埃迪其实也没有那么熟,他们的共同话题不多,只有《神奇动物在哪里》,纽特曾经的魔法部任职经历,以及忒修斯。但好在埃迪是个热情的人,口才也很好,于是纽特又多坐了二十分钟,直到小精灵进来告诉他们埃迪接下来还有一个会议要参加,他才起身和埃迪道别。
纽特本想自己下楼,但埃迪执意要把他送到门口,盛情难却。在电梯间里,埃迪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头对纽特说:“你还记得艾伦吗?当初和你一起值班的那个人。”
纽特点头。
“你知道他后来被开除了吗?”
“……为什么?”纽特愣住了。
“因为忒修斯一直觉得弄错神奇动物等级绝对不是你会犯的错误,他知道你在这个领域是绝对的专家和天才,所以即便你已经离职了,那段时间他的猫头鹰还是一直在骚扰我——看起来简直像他在追我。”埃迪半开玩笑地说,“后来我们调查清楚,发现当晚是艾伦弄错了分类,幸好你第一时间发现并上报,才没有造成严重的公共安全事件。但艾伦不仅不敢承认事实,在你替他担下大部分责任之后还试图落井下石,好把自己摘清——这让忒修斯很恼火,他觉得你可以不在魔法部工作,但不能平白遭受诽谤。”
埃迪送纽特到门口,动物学家在他说出那段话后就一直在沉默,绿色眼睛很慢地眨动,像是在思考很难的魔法问题。埃迪拍了拍他的肩膀,试探着给这对兄弟中更内敛的那个提出解决方案:“忒修斯一直都很关心你,只是这段时间他太累了,需要一个人静静待一段时间,仅此而已……等他休假回来,和他好好聊聊?”
8.
好吧,起初,忒修斯心里也有些没底。所谓的“谁也不联系”的确有赌气的成分在,毕竟魔法部真有什么急事,他不可能置身事外,必须第一时间赶回工作岗位。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忒修斯偶尔也想知道:如果纽特联系不到他,会是什么心情?
就这样,口嫌体正直的傲罗仍然保持着所有联系方式的畅通。每天醒来,吃过早饭后,忒修斯习惯性查看邮箱和短信,甚至还在假期正式开始前特意给纽特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自己要去休假了。发完那条消息,他没有拔掉手机卡,也没有关闭定位系统。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没有任何工作邮件,也没有纽特的回复——这才是正常情况,忒修斯反而放下心来,这说明魔法世界正常运转,纽特暂时也没什么需要他的地方,他终于可以开始享受人生中少有的独处时刻。
再精密的表针都有转慢的那一秒,何况是在这样出门就能呼吸到阿尔卑斯山脚下新鲜空气的好日子里。忒修斯像每个懒散闲人一样过上了自己最想要的生活:无人打扰,与世隔绝。就算有焦虑情绪,最多也是只是焚风影响。
没有什么是能能比工作日但一觉睡到自然醒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如果有,那就是发现自己还能在很多个工作日里都拥有这样充足的睡眠。
他以前会在睡前给纽特读一些麻瓜童话,在一个名为长发公主的故事里,公主住在无人可及的高塔上。那时他们都觉得她那样孤独,真是太可怜了。但现在忒修斯才明白孤单有时也是一种稀缺的自由。
没有猫头鹰和文件来袭,他的睡眠质量显著提高,就是偶尔会做梦,但梦的内容都不算太糟糕,大多时候像飘渺的晨雾,都在太阳升起后不着痕迹地散去,只是偶尔在淡薄的乳白色雾气,忒修斯总是看到一双若隐若现的绿色眼睛。他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熟悉到在梦里都不需要辨认,忒修斯自然地喊出那个名字,纽特。
梦里的纽特似乎倒流回他们都还青涩的那几年,十五岁,忒修斯一下判断出这个节点,他太清楚了,纽特十五岁那年的圣诞节前。
9.
“你倒是挺能跑。”
忒修斯咬牙切齿地把黑巫师按倒在巷子里,几分钟后,同一个执法大队的其他傲罗跟随着他留下的标记赶到现场,和他一起将最后一名走私犯捉拿归案并收拾残局。
他们已经盯了这个制作高危魔药的非法走私团体很久,忒修斯至少和搭档一起出了十几次外勤,最后才能确定他们这次的交易地点就在苏豪区的一间麻瓜酒吧——那里甚至还是个gay吧。为了踩点时不会打草惊蛇,忒修斯忍痛染了张扬的金发,穿着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尝试一次的紧身牛仔裤和皮夹克,如坐针毡地在在吧台前熬了好几个晚上。
终于到了行动这天,忒修斯把过去半个月不得不应付形色人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黑巫师们身上。本来行动相当成功,但是一个身材矮小的黑巫师破窗逃跑了,忒修斯离窗户最近,当即跟着翻出窗户从二楼一跃而下,跟在他身后一路边打边追。不同颜色的魔力流在两人身边间交错,简直就像一场圣诞烟花秀。好在忒修斯技高一筹,最后一脚把人踹飞在巷子里按住了他。
这个黑巫师个子虽小,力气却大,要制住他也废了忒修斯好些功夫,直到看着这个颇为嚣张的罪犯灰头土脸地被几个同事按着向巷子外走去,忒修斯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抬起手,紧绷的神经放松后,痛觉迟钝地从左臂开始蔓延:皮夹克面料被割开一道,露出里面的毛衣和衬衫,还有一条不算浅的血痕,只是十二月的阴冷天气让那些血很快凝成块状粘在布料和皮肤之间。
搭档——谁知道他从哪里变出来几卷绷带和魔药——一边给忒修斯包扎伤口,一边忧心忡忡地开口:“忒修斯,你的手臂在流血,我们一起去圣芒戈吧。”
痛仍然持续着,但忒修斯还是尽量从容地微笑:“没关系,一点小伤,况且你这不是处理好了吗?”
话音刚落,伤口处包扎的力度陡然加重,白藓的疗愈效果让忒修斯抽了口冷气。
“那明显是魔咒造成的伤口,万一是什么恶咒呢?”
忒修斯眨眨眼,有些固执地拒绝了搭档的好意:“如果真是恶咒,你刚刚冲进来的时候应该看见我和那个走私犯一起躺在地上,况且。”
况且他答应了妈妈和纽特,今年一定要回去和他们一起过平安夜的。
搭档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知道忒修斯肯定有什么不去圣芒戈的理由,也就不再坚持:“大忙人快走吧,善后的事你别管了,我去和队长说一声。”
忒修斯冲搭档挥了挥手:“平安夜快乐。”
这是忒修斯正式成为傲罗的第一年,从霍格沃兹毕业后的三年他都忙着应对N.E.W.T.考试,三年间的平安夜和圣诞节也都因为各种原因阴差阳错地来不及回家过。即便母亲很体谅他的为难,每次在明信片上写圣诞寄语时忒修斯仍然觉得心虚,特别是想到纽特。
「第二天清晨我才发现纽特窝在沙发上睡了一整晚,那时候壁炉都快灭了,他醒来时打了个喷嚏,问我哥哥有没有回来,他给哥哥准备了礼物。」
「忒修斯,圣诞快乐。」
忒修斯在信箱里看到这两封信,内心五味杂陈。纽特送他的礼物夹在信封里:一只漂亮的羽毛笔,用雷鸟羽毛做成的。很多次他都会自我安慰,纽特现在已经长大了,应该不会再像只猫狸子一样蜷缩在沙发一角等他回来了。但纽特失落时低垂的眼睫就像那只羽毛笔,在心上划过时总会留下沙沙的声响。
终于,连轴转了太久的新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斯卡曼德庄园。到家时已是深夜,一个不太平安的平安夜已经过去了,忒修斯提着手提箱,飞路粉让他看着还有些灰头土脸。月亮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沙发上蜷缩着的只有母亲养的两只猫狸子,而不是纽特。圣诞树装饰得很好,下面摆着他们的礼物。
一切如常,这让忒修斯莫名松了口气。他把箱子放在茶几边,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赶紧脱掉这身刻意弄得破烂和肮脏的摇滚麻瓜行头,换上点正确的节日服饰——妈妈织的圣诞毛衣之类。但他实在太累,火焰在眼睛里闪烁,柔软的沙发好像要把他吃进去。忒修斯发誓,他原本只想在客厅里坐一会就提着箱子上楼去换上睡衣洗漱,明天一早就出现在母亲和纽特面前笑着说圣诞快乐。
他枕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再之后他变成了麻瓜童话里的女主角,叫醒他的是一个吻,迷蒙间他看见一双绿色的眼睛。那是很柔软的、盎然的绿意,像是春天冒尖的新草,雏鸟刚长出的嫩绿色绒毛,在他的唇瓣上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
而那个吻居然来自他的弟弟。
“纽特……?”
他睁开眼,茫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