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
1.
纽特·斯卡曼德是位相当敏锐的神奇动物学家。尤其在对待神奇动物和寄件人署名处留着“英国魔法部”字样的邮件上,他格外认真,几乎一视同仁。
尽管邮包里塞着的信件中包含了很多对他研究工作和相关专著的称赞,但除去那封不到一百字的短信,足足半公斤重的包裹里剩下的所有东西全都是针对他的——为了确认这一点,纽特反复把剩下的那些文件、法条复印件、发票、听证记录读了几遍。
彼时,他正在安大略湖边上和他的麻瓜朋友雅各布一起考察(顺便度假)。在跃动的篝火和平静的湖面边,纽特皱着眉,把那些印刷精美的文字又细读了一遍,并以严谨的治学态度在空白处写下了表达怀疑的批注,把他此前在《神奇动物在哪里》一书中所有省下的“?”和“!”都用于此处,以表达他对魔法部裁决的充分理解。*
“忒修斯给你寄的信?”雅各布一边转动烤鱼一边问。
“准确来说,是忒修斯的同僚。”纽特回答,“他们觉得我违反了《魔法生物检疫法》”
“那邮件怎么先寄到你这来了,不应该是先给忒修斯吗?”雅各布往烤鱼上撒盐,顺便撕下一小块放在口中品尝,“好像还不太熟。”
纽特抿唇,雅各布说的很对。往日此类邮件从来不会如此精准地投递到他手里,一般在忒修斯那节就被拦下来,经过一番官僚主义的,利益交换的,公务员做派的周旋,掣肘,协商——总之就是这些之乎者也的政治术语——最后变成罚款和无伤大雅的听证会,以及口头警告。
这个邮包能投到自己手里,要么是忒修斯遇到了危险情况,要么是忒修斯去度假,通常是后者,绝对不会是第一种,绝对。
“大概因为他也在休假,傲罗们联系不到他。”纽特坐的离篝火近了些,抬手,非常认真地把那些文书一并扔进火里。
火苗陡然升高,在雅各布惊讶又赞许的目光里,纽特点点头:“这下鱼肯定熟了。还有,雅各布,我想我可能得提前回英国了,代我向奎妮和蒂娜问好。”
2.
很少有人知道,总是在抵抗黑魔法入侵和防止巫师世界奥秘泄露最前线身先士卒,连续三年荣获魔法部工作之星奖金,加班时还能带着一脸迷人微笑的好好傲罗主任,忒修斯·斯卡曼德,在经过多年职场磋磨历练后,阅尽千帆,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事仍然是能在每个工作日都能早半小时下班,然后回家看书做饭——一个典型的赫奇帕奇形象。
在忒修斯的理想图景中,到家时,书房里的壁炉和烤箱都应该是暖的;家养小精灵早就准备好了晚餐所需的食材,吃完饭后无需刷碗;作为纯粹的兴趣爱好,各类极具代表性的麻瓜社会科学著作等着被他翻阅;晚十一点是最好的入睡时间,一杯热红酒,薰衣草香薰,蒸汽眼罩和睡帽。他闭眼后,哪怕洪水滔天。
可惜现实往往瘦骨嶙峋,作为魔法部里“培养出最多魔法部部长”和“发际线平均水平最高”部门的一员,那些和新人傲罗一样冒冒失失的猫头鹰一撞上卧室窗户,忒修斯就得赶紧挣扎着爬起来,闭着眼穿好衬衫和西装,尽量在顶着黑眼圈和泪沟的情况下维持着办公室主任的翩翩风度,并处理好一切突发情况。
每天下午五点,魔法部里响起最悠扬动听的钟声,家养小精灵办公室主任埃迪到点把工牌一扣光荣下班,忒修斯却还在忙着筛选最适合放进RedBox然后转呈给司长看的报告。
“早上还要帮你带一杯燕麦拿铁吗?”
埃迪从半敞开的办公室门里探出半个身子。
忒修斯皱着眉,头也不抬,但仍然努力微笑:谢谢,但记得和你的麻瓜男孩说声,别再一手抖加那么多杏仁糖浆,会死人的。”
“他是临时工。忒修斯,对新人要有包容心”埃迪同样回以一个微笑,但洋溢着幸福。他留下一句相当恶毒的揶揄,施施然离去:“况且除了加班,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杀死傲罗办公室主任。”
一击即中,忒修斯无语凝噎,只能真挚祝福明天伦敦突降暴雨,那家咖啡店早上不开门。
这就是傲罗办公室主任的生活,大大小小会议列队迈步,文件雪片一样纷至沓来,在很多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时刻,忒修斯还会在办公桌上看到好几张罚单:违反出境条例,违反检疫法,违反保密法……
他亲爱的弟弟,纽特,经过不懈努力,成功让忒修斯每隔一段时间就经历一次时光倒流,回到他为了通过傲罗执法培训考试而把各种魔法部法律条文倒背如流的光彩年华。所幸,经过长期思想建设后,对忒修斯来说,面无表情签好罚单然后直接让人在自己工资单上扣款就像喝水一样简单,但在争论中被直接扣上“官僚做派”“道学先生”之类的帽子然后几周——甚至几个月——联系不到纽特这件事真的能让他感觉自己去见梅林的日期又提前了好几年。
按照这个算法,加上那些被气得折寿的瞬间,他现在怎么也得和伟大的尼可·勒梅活到了同一个岁数。
“实在不行试东方医学,我是说,拔火罐,艾灸,什么的?”
忒修斯一愣:“……抱歉?”
3.
彼时正值伦敦的一个阴雨天……该死,真的下了雨,还不小,但忒修斯却不能用魔杖变出空气雨伞,他只能和埃迪挤在同一把撑开的木制握把长柄黑色雨伞下,在伦敦市区繁华新潮的街道间穿行。
“这伞让我们看着活像两个80年代穿越而来的老学究。”,埃迪把伞往忒修斯的方向倾了倾,确保忒修斯的肩膀不会被雨水淋湿。他忍不住揶揄着好同事的品味,“或者你是金融城里分分钟千万英镑上下的金融巨鳄,我是你的私人保安。”
即便他自己身上也穿着一套考究的休闲西装,但总没有从头到脚清一色萨维尔街定制的首席傲罗夸张。
——也不知道是谁在我难得不加班的日子里非要拉着我去买两杯咖啡,我能在下班钟声响起那个瞬间结束手头工作就算谢天谢地,哪有时间提前十分钟就换好私服……还有什么“先别暴露我们的巫师身份,我怕吓到他”,不用雨伞咒的话,我的办公室里只有这种伞!
忒修斯很没首席风度地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忍下了自己犀利的攻击欲望。恋爱让巫师变傻瓜,他接受同僚暂时性的智商低下。
转过这个街角就是他们要去的那家咖啡店,身材高挑的卷发男孩穿着薄荷绿色衬衫和褐色棉质围裙,正忙着在收银台结账。工作间隙,只是目光在透明橱窗上短暂交汇的瞬间,男孩立刻放下手里的零钱,傻里傻气地冲他们(主要是冲埃迪)挥手,并附上一个比瓦伦索勒的阳光还要灿烂的微笑。
梅林啊,恋爱让巫师和麻瓜都变傻瓜。忒修斯推开咖啡店的门,并在点单的瞬间再次默默扼腕叹息:“你好,一杯燕麦拿铁加杏仁糖浆,一杯南瓜拿铁。”
埃迪适时跟上介绍:“这是我同事,忒修斯斯卡曼德,我们…公司的,法务部门主管。”
“噢!忒修斯你好,我是卡勒姆。”
麻瓜男孩毫不遮掩地露出那种“原来是法律精英好厉害”的表情,反倒让忒修斯有点不好意思。他才不会说这让他想到纽特,七岁以前的。只有七岁以前,纽特才会用那种崇拜的目光看向他,对忒修斯所有的拥抱和亲昵“逆来顺受”,来者不拒。
-你比他大多少来着?
他用巫师间的方法,和埃迪直接进行无声的脑内沟通。
-八岁,怎么了。
卡勒姆很快从柜台后出来,收拾之前客人留下的杯盘,给他们留出一个靠窗的好座位。埃迪要帮忙,被他飞速摇头拒绝了。
-你从霍格沃兹毕业时他还没升进麻瓜的中学,那时候你和他调情你会被麻瓜检方起诉。
忒修斯微笑着和卡勒姆道谢,他终于找到了回击的好机会。
-说的跟你不会被起诉一样,你不是也比纽特大八岁?
在各类听证会与审判现场一向言辞犀利字字珠玑的傲罗主任突然语塞,他试图据理力争给自己辩护,但他也很快意识到,“是纽特十五岁那年突然亲了我”这种理由除了给两个斯卡曼德间的复杂关系再添上一抹混乱色彩之外并无他用,况且纽特亲他的时候——究竟是悲痛和不解多一点,还是隐秘的欣喜更强烈?
忒修斯也说不清自己怎么想。
“你们的南瓜拿铁和燕麦拿铁。”
卡勒姆将咖啡杯分别放在他们面前。每杯咖啡上都有漂亮的拉花,忒修斯的是树叶,埃迪的那杯是爱心。
他吐了吐舌头:“抱歉忒修斯,那天给你加了太多杏仁糖浆。”
“没关系,我还活着。”忒修斯不带恶意地揶揄,“坐下一起喝一杯?反正都是埃迪请客。”
卡勒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眼睛里犹豫和期待交杂:“谢谢,但等会可能还有别的客人。”
埃迪很善解人意地补充:“下雨天顾客不会很多,现在就只有我们,稍微休息一下?”
忒修斯再次尽量克制自己翻白眼的欲望,有人不让他用移形换影和空气雨伞,自己却偷偷让这间咖啡馆暂时地“消失”在路边。
卡勒姆被说服了,不久之后带着同样的一杯南瓜拿铁和一盘巧克力饼干回来。
好吧,咖啡冒着热气,在窗前熏出雾蒙蒙的一片,巧克力的甜香,饼干酥脆的口感,逐渐被灯光点亮的城市,面前坐着一个没什么心防的普通麻瓜和他的巫师恋人。没有魔法世界的纷纷扰扰,在卡勒姆充满活力和感情的笑声里,忒修斯小口啜饮着面前那杯燕麦拿铁,多么寻常不过的伦敦下雨天。
他正神游感慨,却没想到讨论的中心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埃迪放下杯子:“虽然我平时也很忙,但和忒修斯的工作量比起来,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的。”
卡勒姆在一旁赞同,还带着些同情的神色:“抱歉,忒修斯,不知道这样说是否有些冒犯,你真的很像会出现在白金汉宫晚宴的那种大人物,刚刚埃迪带着你进门时我差点被吓了一跳。但你看起来也真的很疲惫……”
忒修斯眨了眨眼睛,下意识上扬眉头,又将背挺直些:“我吗,很明显?”
“是的,我的好同事,很明显。”埃迪问,“你有多久没休年假了,或者说多久没在假期中处理工作了?你现在简直像只疲于奔命的雷鸟(thunderbird)…噢不,我是说桑德斯鸟(sandersibird),就是桑氏伪齿鸟(Pelagornis sandersi)的俗称。”*
忒修斯笑得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他的好同事为了掩饰自己的巫师身份真的很努力,连什么“桑氏伪齿鸟”这样的名字都编的出来——梅林啊,还真有这东西?埃迪居然真的解释什么是伪齿鸟,而且卡勒姆居然也真的听得津津有味。纽特更应该在这儿,他绝对喜欢这莫名其妙一嘴巨齿的史前巨鸟。
话题就此岔开了,但热心肠的卡勒姆还不忘关心忒修斯:“实在不行试东方医学,我是说,拔火罐、艾灸之类的。我店里有两个常客,是一对香港老夫妻,他们跟我提起过唐人街上的中医疗养馆。据说这些方式对缓解疲劳都很有效,你可以去试试。”
忒修斯想了想,此前去中国出差的美好经历犹在眼前,安神草药茶和香薰很不错,他还给妈妈也带了几盒。从中国回来的那几天,他确实感觉浑身轻松了一些,但推拿正骨和中不可饶恕咒在体感上几乎没差别,他完全不想再体验第二次,所以他同样含蓄地回绝了男孩的好意推荐。
但埃迪此前的灵魂质问却一直回响在他耳边:你有多久没休年假了,或者说多久没在假期中处理工作了?你现在简直像只疲于奔命的雷鸟。
是不是真的该休息一下了呢,他叹气。
*本段参考了莎拉·贝克韦尔的《存在主义咖啡馆》
*很努力在凑谐音/同音梗,如果还是失败了请假装他们的读音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