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aulfield-Llewellyn-Fayyad
Side S
Safi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那个梦里,所有人都是Safi,又没有一个人是Safi;在那个梦里,自己碎成无数的碎片,魔怔一样操控着所有人,却只对一个人手下留了情;在那个梦里,她看到自己被Max用一把手枪抵在墙上;在那个梦里,开了一树灿烂的樱花。
梦里的世界没有任何逻辑,只有美丽的错觉。
Safi从梦中醒来,感觉头有些痛,似乎是被瑰丽又诡秘的梦境搅得意乱心烦。她先是向右侧探出手,碰到Max温热的肌肤,然后又伸向左边,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解开锁屏看了一眼时间,发现现在才凌晨五点。
她点开Crosstalk,刷到最新推送,不禁心里一沉。
“遇见鬼了。”
“我对着加西亚·马尔克斯发誓,卡利登大学真的有鬼。”
Safi揉了揉有些疲惫的太阳穴,关掉手机锁上屏,翻过身,正面望着眼前正在熟睡的睡美人。她伸出食指,在黑暗中描画着Max的脸庞,指尖划过空气,仿佛在一边触摸,一边勾勒Max的眉眼与睡颜。昨晚睡得晚,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时间还早,她不想惊扰她的安眠。
(Max,我要怎么跟别人解释昨晚的事情。)
Safi摸了摸脸上被子弹划过的擦伤,火辣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周围的皮肤也有些红肿。昨晚已经用急救包简单处理过,消过毒也敷上了药,但伤口仍然在提醒她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先去找亲妈告Lucas在校园里开枪的状。
——偶尔动用一下私人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
鳄龟酒吧不适合谈正事,但Safi还是把午餐地点选在了这里:相比什么动辄人均几百刀的高档餐厅私人包间,至少人来人往的鳄龟酒吧还算是她可以自由说话的地盘。
她们三人坐在靠墙角的位置,Safi和Max坐在同一侧,Yasmin坐在Safi的对面。两位年轻人各点了一盘意大利面,校长则点了一盘炒饭,三个人都没有额外点酒,面前各摆了一杯冰水。
“妈,先给你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卡利登大学优秀的驻校摄影师Max,现在是我的女朋友。”Safi说完,略带紧张地注视着亲妈的反应。
Yasmin的目光在Safi和Max之间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她轻轻叹了口气,视线从Safi的脸上移开,扫过酒吧里那些充满年轻气息、与校长身份格格不入的装饰,最终落回到Max的脸上。“Maxine,”Yasmin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倒是不知道,你和我女儿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Safi皱了下眉。她不喜欢亲妈语气里“你是学校老师,不可以和学校学生谈恋爱”的暗示——她已经是研究生了,又不是还在念高中的小女孩。Safi抿了抿嘴唇,将这个话题暂时放下:“妈,今天主要不是讨论我们俩的事。”随后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想完成自己诗集的出版,但是Lucas好像在从中作梗,妈你能不能帮帮我?”
Yasmin看向Safi,目光冷静,却带着某种深意。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水,然后才缓慢开口,“我知道你在写书,但我没看过内容。你的诗集是关于什么的?为什么Lucas要干涉?”
“我所有的诗都是关于Maya的,就是我本科时去世的那位……朋友。”Safi略微斟酌了用词,最后还是选择了较为安全的名词。接着,她下意识加快语速,语气略显急迫:“我把所有关于Maya的事情都写进了诗集,写我们一起在学校上课,写我们参加Gwen的活动,写Lucas曾经是她的导师,甚至连Maya自己的作品我也一并都写了进去。
“我不知道Lucas为什么要阻拦我的诗集出版,我真的只是想纪念Maya。前几天Gwen告诉我说出版中止,然后Lucas对我说,‘不管你自以为知道了什么,你都永远没办法证明。’我目前只知道这种程度,但这事绝对和Lucas绝对脱不了干系。如果需要具体求证或者进一步核实,我们可以去找Gwen。
“我昨晚去找Lucas也是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Safi以这句话作为终结。
“所以,昨晚卡利登的鬼魂,是你?” 听完Safi的话,Yasmin平静地说道。她的语气依旧沉稳,没有指责,也没有惊讶,但话语间透着不可小觑的分量。
“嗯……这件事说来话长,非常复杂,但从结论而言确实是我做的。我真的只是想弄清楚真相,而且Lucas也根本不是什么好人!”Safi指了指自己脸颊上清晰可见的子弹擦伤,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他竟然对我开枪!就差一点点,你可爱的女儿就要去见她曾经的挚友了!当时Max也在现场,她亲眼看到的!”
Yasmin微微眯起眼睛,盯着Safi那道泛红的伤口。她先是无声地看向Max,在得到Max肯定的点头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然后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向后靠向椅背,陷入沉思。
Max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会侧过头,看一下Safi的脸。她没有中途插入她们的对话,只是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了握Safi的手,以示自己无言的支持。
短暂的沉默后,Yasmin终于开口:“你的诗集,真的是为了纪念她吗?还是说,你对她过世存有疑点?”
“妈,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我的手稿!”Safi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度,情绪有些激动,“我问心无愧,愧在Lucas!他要是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会那么极端地干涉我的诗集出版?”她的语气越来越急切:“这些诗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不想让Maya随随便便就被所有人遗忘,我不想认输。”
Yasmin叹了口气,语气终于软了下来。“Safiya,我知道你很痛苦,也明白你想为朋友做些什么。我不会阻止我的女儿去纪念她的朋友,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进行阻挠。”她抬起头,目光温和却带着坚定,“但是,我需要先看完你的手稿,才能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
Safi的心微微一松:“谢谢你,妈。”
Yasmin顿了顿,随即又补充道:“至于Lucas在校园内开枪的事情,我会派人好好调查的。”
Safi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至少在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在与全世界抗衡。
“对了,Safiya,”Yasmin再次开口,“关于你交女友这件事,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但我不会因为你们的关系而改变对Maxine的看法。”Yasmin转向Max,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Maxine,你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摄影师,你的作品一直都非常出色,这一点毋庸置疑。” 然后,Yasmin再次将目光投向Safi:“至于你……Safiya,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希望你幸福,这是我作为母亲最大的心愿。”
就在这时,Amanda走了过来。她先把手里端着的两盘意大利面放到桌上,然后转身回吧台取了一盘炒饭,放到Yasmin面前。“抱歉让几位久等了,”Amanda脸上带着歉意,“因为平时很少有人点炒饭,所以厨房是临时焖了一锅米饭再炒的,可能稍微慢了一些,希望不要介意。”随后,Amanda的目光落到Safi和Max相扣的十指,心领神会地朝她们眨了下眼睛。
“祝用餐愉快!”
Side M
Max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那个梦里,自己一个人穿过一间又一间的汽车旅馆;在那个梦里,27岁的她被囚禁在18岁的暗室之中;在那个梦里,她看到自己用一把手枪把Safi抵在墙上;在那个梦里,一只蓝色蝴蝶翩翩而过。
梦里的世界没有任何逻辑,只有丑陋的错觉。
从鳄龟酒吧出来的时候,时钟已经转到下午1点,阳光穿透冬日清冽的冷空气洒在脸上,暖洋洋的,令人心安。Safi穿着她那件私人定制的白色外套,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和Max肩并肩走在校园小路上。Yasmin早早回了行政楼,留下她们两人在校园里悠然散步。
Max悄悄偏过头,望着依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神情的Safi,用目光在眼前虚构出相机的四角取景框,想象Safi此刻定格在镜头中的模样。她一直没什么拍摄Safi的机会,每次稍有所举动,就会被Safi敏锐察觉,然后迅速用手或者手边最近的书本遮挡住脸。
说起来,Safi也从来不让Max读她的诗稿。她总说自己在写书,但每次Max提出想看一看,都会被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就像她那失败了无数次的抓拍一样。
想到Yasmin居然有权利读Safi的手稿,Max不由得感到有点……嫉妒?
不过终究是Max提议去找Yasmin寻求帮助的。Safi那种一根筋的学生思维,只想着怎么控诉Lucas对她开枪的事情,完全忽略了现实的复杂性。Max也算是当了几个月教师,拿着学校开的工资,再加上过去十年自由职业的经验,她知道一旦高层运作起来,个人很难与之抗衡。也就是说,拉拢高层比把富有声誉的同事拖下水更为优先。
虽然这种思维方式不符合美式价值观,假如说放在游戏里也没人喜欢看,但不得不承认……它是最简单有效的答案。
“Max,你还好吗?”Safi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虚构取景框里的Safi转过脸,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与关切:“我是说……经历了昨晚那种事情……我真的很担心你。刚才吃饭的时候当着我妈的面,我没办法问出口。”
Max脚步一顿。她不愿意回想昨晚的事情,不愿意再次面对她所害怕的回忆。她张了张嘴,发出的第一个音却异常干涩:“昨——昨晚确实不算太好,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她伸出左手捧住Safi的脸,用拇指摩挲着Safi脸上的伤痕:“倒是你,出师未捷,身先挂了彩。”
Safi轻轻握住Max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眼神中满是歉意:“昨晚的事都怨我,都是我的错。我欠你一个交代。”
“嘿,不要这么说,昨晚毕竟还有好事发生——你就是最大的好事。”Max踮起脚尖,在Safi没有受伤的那侧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Safi脸上默默攀上一抹薄红,转过头,向前迈了一步,目光落向了远处。
风吹拂着她的发丝,Safi像是在和Max说话,又像是在对着远方的Maya喃喃自语:“我以前总觉得,Maya的死一定另有隐情。她那么聪明,那么有才华,怎么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以为我的使命就是找到真相,把那些埋藏的东西翻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接着,她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在向昨夜的自己坦白:“可是昨晚,我终于意识到,我不能用自己的生命冒险,更不能用别人的——你的——生命去冒险。这绝不是Maya希望看到的,也决不是我想让你承受的。
“或许,我现在正在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借着纪念她的名义,去发泄我自己心里的不甘和难过。
“或许,真正的纪念,不是一直向虚无的空气追问她为什么离开,而是让她留下的那些文字能被更多人看到,让她活过的人生更有意义。
“或许,重要的是,在不忘记她的同时,学会过好自己的生活……”
Safi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和与你一起的生活。”
Max也向前迈了一步,从身后环住Safi的腰,头靠在她的后背上:“先别着急,我们还没正式约过会呢。”
听了这话,Safi顺水推舟地说了下去,语气中带着半分玩笑,半分遐想:“你说,如果我们以后有小孩的话,要不要姓Caulfield-Llewellyn-Fayyad?”
Max扬了一下眉毛:“等小孩写完名字的时候,别的孩子都算完两道选择题了。”
Safi笑出了声:“也是。我给我诗集的署名就很简单,Safi Fayyad,实在不想把名字搞得太长。反正父母离婚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爸,和他也没什么感情。”
Max瞬间捕捉到“诗集”这个关键词。“你的诗稿……”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夹着小心翼翼的好奇,“我可以看看吗?”
Safi转过头,看向身后依然贴着自己的Max,眼里浮现出一抹诧异:“你想看?”
“嗯,你一直没让我看过,稍微有点好奇内容。”Max抬起头,迎上女友的目光,“如果说是为了纪念Maya,那至少,我希望能看一看你眼中的她。再说Yasmin都能看了,我是不是也可以有这个资格?”
Safi垂下眼帘,像是在和诗人身份的自己做心理斗争。沉默几秒钟后,她吐出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Max的头发:“好吧,不过那些还不是最终稿,之后肯定还会找Gwen商量修改。”
“喂,不准乱摸头,我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