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Sweet Home
Side S
Safi提着一盒披萨、一箱气泡水和一大塑料袋零食，叩开海勒顿公寓大门。门一开，先一步闯入Safi视线的不是Max，是一只毛绒绒的灰色小东西。它原本正趴在玄关处，门开之后一溜烟窜到厨房的柜子上。
“我去，你有猫？！”Safi瞪大眼睛，目光全然被这团灰色的影子吸引住了。
“是啊，它叫味增，刚搬来没多久的时候这小家伙挠开了海勒顿公寓的门。”Max接过Safi手中拎着的零食放到茶几上，“要摸一下吗？”
Safi小心翼翼地挪到厨房，生怕惊到那只躲在柜子上的小猫。味增警觉地盯着Safi，尾巴左右摆动着。见状，Max笑了笑，从橱柜里取出一罐猫粮，拿了个空盘子把猫粮倒进去，放到了地上。味增看了一眼Safi，慢吞吞从柜子上跳下来，走到猫粮前，小口小口吃着。
Max蹲下身子摸着味增。味增仰起脸，蹭了蹭Max的手。Max抬头，向Safi示意了一下。
Safi弯下腰，手轻轻伸向味增的头顶。味增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我上一次摸猫……好像是五岁的时候，”Safi笑着说，声音里带着点怀念，“那时候我追着一只流浪猫上了树，结果从树上摔了下来，还摔断了胳膊。”
味增翻了个身，尾巴扫过Safi的膝盖。Safi搓了搓味增的肚子，还没搓过瘾呢，突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
Safi摸了摸鼻子，眨了眨眼睛，连着又打了两个喷嚏。紧接着，她发现自己的手上起了莫名的红斑。
“你……是不是对猫毛过敏？”Max皱着眉关切问道。
Safi没养过任何宠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对猫毛过敏。不过综合眼下的情况，她觉得Max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她直起身子撇了撇嘴：“看来我和味增无缘了。”
“我去把味增送到卧室。”Max抱起味增，又拿起旁边的那盘猫粮，转身往二楼的方向走，边上楼梯边哄着臂弯里的猫咪，“好啦味增，今晚不能陪我们看剧，就乖乖在卧室待好了~”
Safi目送Max上楼梯。片刻后，她听到二楼传来猫的叫声，随后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紧接着是Max接起电话并回复的声音“是，我是Max Caulfield……普雷斯顿博士您好……关于明年的画廊展出……”
Safi起身走到茶几旁，摆弄着自己带来的观影小食。先是打开披萨盒，然后把一罐罐的气泡水从箱子里取出摆在茶几上，零食也都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一摆好。就等Max打完电话下来开投影仪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二楼的电话却迟迟不肯结束。Safi有些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目光在房间里游移不定，像电子游戏的主角一样东看看西望望，最终将目光落到沙发。
沙发上，静静躺着Max的钱包。
二楼的电话仍没有结束的迹象。
Safi伸手拿起钱包，飞快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有一些纸币，几张银行卡，还有一张夹在塑料套里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陌生的蓝发女孩。
这位蓝发女孩看上去还没到能喝酒的年龄，从长相上来看两人似乎也不是亲戚，她不知道这姑娘和Max是什么关系，不知道为何她对她如此重要以至于放进钱包，她却从未提及。
Safi舔了下嘴唇，然后默默把钱包放回原来的位置。
又过了几分钟，Max从楼上走下来，神情略显歉意：“抱歉，刚才接了一个商务电话，佛蒙特视觉艺术邀请我明年去他们那边画廊展出。”
“恭喜恭喜！”Safi迅速换上恭喜的表情，从茶几上拿起两听气泡水，打开之后将其中一听递给Max，“干杯——之前要不要先打开投影仪？你这里的仪器我可不敢乱碰，但再等下去披萨都要凉了。”
Max笑着接过气泡水放到一边，关上灯，然后打开投影仪。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只留下墙上闪烁的光影。
Max窝在沙发一角，手里抱着沙发靠垫，眼睛盯着投影仪屏幕。Safi一边喝气泡水一边暗暗搓鼻子（该死的猫毛过敏！），时不时瞥一眼Max。投影仪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双城之战第二季第九集。
Safi不得不承认，刚放完的第八集的某个场景真的很“激烈”。播放到那段剧情的时候她直接叫了出来，一把抱住Max直接开始语无伦次胡言乱语；不过Max显得很困惑，她好像完全不懂为什么要在即将开战的背景下加入那段剧情（“第九集一集真能把整个故事讲完吗？”她说），但至少她对女女关系没有表现出反感。
好吧，在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完全不懂诗歌的Max就提过萨福，她对女女关系当然不会反感了。
待Safi平复好心情后，两人点开了第九集。看到某个滑板角色再次出现在镜头前的时候，Safi突然转过头看向Max：“如果你可以倒转四秒，你会做什么？”
Max微微抓了一下怀里的沙发靠垫：“为什么问这个？”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Safi能听出一种无法掩饰的紧绷感。
“没什么，随便想到的。”Safi连忙笑了笑，语气轻松上扬，“我可能会用那四秒去抓掉在地上的冰淇淋吧——或者去拦截掉到牛仔裤上的冰淇淋，哈哈。”
然而，Max没有笑。映着投影仪惨白的反光，她的脸格外苍白，甚至浮现出一种近乎痛苦的神色。她的指尖微微张开，像是在释放什么，又像是在抓住什么，却无力握紧。
“我不知道，”Max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有些事情，不管倒转几次，都无法改变。”
投影仪里，战争愈演愈烈；投影仪外，海勒顿公寓却显得格外清冷。
咔。
Safi仿佛听见冰层初裂的细响。那层包裹着Max的坚硬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显露出冰层下的微光。
Safi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位摄影师与时间倒流联系起来，更不知道这与摄影师冰封住的内心世界有何关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是我的问题。”Max轻轻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们继续看剧吧，好不好？”
离开海勒顿公寓时，Safi的鼻子还在隐隐有些发痒。Max的沉默与她钱包里的那张蓝头发女孩的照片，在她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她知道，Max的过去是个彻彻底底的谜。这些看上去没有什么关联性的碎片，仿佛铺成一条布满碎玻璃渣的路，通往某扇她所不了解的冰封大门。
在那扇门后，或许沉睡着十八岁的Max Caulfield——不知为何，Safi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
街灯下，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已经关上的公寓门，轻声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会了解你。”
夜风拂过，带着些许凉意，挟着Safi心中的情感吹向远方。
Side M
时钟的指针早已转过零点，严格说现在已经来到9月22日。夜深人静，零星几盏路灯在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朦胧的光影在车窗上晃动，随着车轮的前进而不断后退。
Max手握方向盘，一边瞪大眼睛开车，一边盯着前方昏暗的路面。副驾驶上的Safi歪着头，脸颊晕着醉酒的绯红，时而闭眼昏睡，时而胡言乱语。
（保时捷可真难开啊，加上走夜路，根本连路都不认识了。）
“Max，再开快点！”Safi嚷着，声音里带着十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醉意。
Max侧头瞥了她一眼：“这可是Yasmin校长的车，万一磕了碰了，我赔不起的。”
Safi笑了，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没事啦，反正有保险，就说是我干的，我妈又拿我没办法。”
Max没回话，只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路上。生日这天，她关掉了所有消息，甚至没有回复父母发来的“生日快乐”。这个日子对她来说早已失去意义，只会令她想起儿时与Chloe一家在双鲸餐馆过生日的陈年往事，以及“今天我某某岁，又比Chloe大了一岁”这种提醒她自己还活着的孤独事实。
哦对，还有前几天Safi的问题。
“如果你可以倒转四秒，你会做什么？”
那句话触动了她记忆中最深处的伤疤——那些她曾拥有的时光倒流能力，那些她试图用这份能力挽回的事情，那些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悲剧。
四秒，足够她做出一个选择，足够她拯救一个人，也足够让她失去重要的人。
她的朋友，她的过错，她的无力。
但眼下不是分心想这个的时候——要是四秒之后她开车撞上树，那可就真的无可挽回了。Max用余光瞥了一眼副驾上的Safi，然后用力眨了眨眼睛，把保时捷的车灯推成远光灯。
四个小时前，Safi“咚咚咚”地敲响海勒顿公寓的大门，不由分说把Max拖进她开过来的保时捷里，车门一关，向着市区的方向飞驰而去。路上，Safi说自己是来给Max庆祝生日的，可消息发完根本都没显示已读，索性决定登门搞个突袭。Safi还说，她知道Max应付不来派对这种东西，所以今天只有她们两个人，她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庆祝一下。
结果呢，诗人小姐不知怎么的诗兴大发，连喝了几轮，反倒先把自己喝到桌子底下了。
车缓缓停在Safi家门口。Max解开安全带，绕到副驾驶，将醉醺醺的Safi扶下车。
“到了。”她轻声说道，努力让Safi站稳。
“门钥匙……在我衣服口袋里……”
Max一直翻到第四个口袋才找到钥匙。她用钥匙打开房门，把钥匙留在门口放花盆的桌子台面上，然后将跌跌撞撞的Safi扶到沙发。
Safi仰面歪在沙发上，看不出来是不是睡着了。
Max判断了一下Safi醉的程度，觉得让Safi一个人留在家里不会有事，于是准备离开。她刚要转身，却突然感觉手腕一紧，Safi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Max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别走。”Safi抬头看着她，用那种可怜兮兮的小狗眼神，“Max，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别，千万别。Chloe的蓝发在Max脑海中一闪而过。“你喝醉了，Safi，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不行。”Safi摇摇头，语气出乎意料的坚定，“我要现在说。”
“你知道吗，我以前有个朋友，她叫Maya。”Safi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语气变得柔和而缥缈，像是在追忆一段遥远的时光。
Max心里一紧。她从未听Safi提过Maya这个名字，但那一瞬间，她看到Safi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一丝失去的痛楚。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Safi继续说道，目光落在某处看不见的远方，“可是她不在了。她……她觉得这个世界太糟糕，糟糕到她待不下去。”
Max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往外走，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她听得出Safi语气里的挣扎与脆弱，像深夜的低语，藏着无法宣之于口的遗憾。她听得懂，却不想听懂。
“所以别走，Max，陪着我好不好。”Safi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很特别。”
Max望着她，发现Safi的目光正直直落在自己身上。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醉意，或者说，满满都是醉意。
“我喜欢你，Max。”Safi的声音有一点点不稳，却毫无退缩，“从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你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Max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得体地回应。她的世界向来简单又复杂，简单到只剩下相机和回忆，复杂到满是无法解开的过去。可Safi的这句话像是一道光，穿透了她心里最深的那片阴影，带来了一种久违的、令人害怕的温暖。
并且，说这话的人不知有几分清醒。
“你醉了。”
“我没醉。”Safi摇摇头，“或者说，就算醉了，我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Max坐了下来，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在Safi的手上。
“Safi，你人很好。”Max低声说道，语气里尽是温柔，“但现在，我不是一个合适的人。”
“你是……在拒绝我吗？”
Max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Safi仿佛一只被扎破的皮球，半晌没再说话——或许是又睡过去了。
Max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把两人的手松开，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子大门。末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Safi正斜歪靠在沙发上，闭着双眼，像是胸口中了一发子弹。一发由Max射出的子弹。
Max关上门，背靠在门上，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