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是同袍者
距一审还有 2 天
“我想我开始有新工作了。”
前一天晚上连着做了三次,艾达一直在说掐我的脖子,Bucky某种程度上听了。
艾达照例吃了一根蛋白能量棒,这是她整天唯一能吃得下去的东西。Bucky给她拿来冰袋,包上毛巾放在她锁骨上。她不想要任何aftercare,Bucky对此有所让步,但绝对不会做她想象中那种把她弃如敝履的男人来让她满意。他的上一次约会简直要追溯到上世纪四十年代,那时候他从未陷入过这样疯狂的性关系,总的来说,女孩儿希望略微粗暴一些下流一些还算常见,但真的希望床伴将她置之死地,艾达是他见过的第一个。
她想拿下去,Bucky就只是看着她,于是她转而放在喉咙处的掐痕上,用下巴夹住,又向Bucky要她的电脑。Bucky无奈,但也只是递给她,如果她决定打开电脑,那说明她的精神状态已经相对好些了。
电脑是六年前的最新款,如今已经有些不甚好用,键盘要使劲去按才能输入。看她打开电脑,Bucky想她终于能够消停一会儿,也就躺回床上。或许是因为迁就艾达的习惯,他换了舒适得令他有点不舒服的床单和别的一众寝具,躺上去,没有任何摩擦皮肤的感觉。艾达倚在床上,电脑屏幕一览无余,她查看她的电子邮件,然后说:“我想我开始有新工作了。”
“那很好,”Bucky也撑起身子,“做什么,走秀吗?”
她慢慢地阅读邮件,抬起头来,有种介于微笑和讽刺之间的表情。Bucky知道这是她想要讲一个过分笑话时候的表情。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个笑话生气,提前提醒她:“好好说话。”
艾达愣一下,还是决定说几句人话:“关于steve的纪念特刊,杂志想要约我写点东西。”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谨慎和探究,露出一种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的大事不好的样子来。Bucky极少看她有这样征询他意见的举动:“你觉得......我可不可以写?”
Steve最终长眠于布鲁克林那处极出名的公墓,有1866年Paul Goldberger在《纽约时报》的撰文为证——纽约人的理想不过于居于第五大道,嬉于中央公园,葬于绿荫公墓。
葬礼的规模不大,警察或军人死去时的寻常流程,哀乐、抬棺队、21响礼炮,折叠的国旗庄重地交到了Bucky手上。唯一不寻常的地方或许只有到场的人,他们大多数都有着一个义警身份,剩下的一些,来自那个寄托着Steve的名字建立的特工机关。总统低调地现身,和在场的人审慎地握手,然后离开。没有人哭,但也没有人想要讲什么,疲倦而哀痛的一群人即使精心打扮过也显得尘土满面。
但总之,一切都结束了。前苏联刺客兼美国人James Barnes回身去看人群散去,手里还捏着那块国旗——那没什么用,他总是知道steve的灵魂不在这里。他不知为何有种轻飘飘的感觉,类似烁灭发生时的那一刻。Sam说载他一程,他想回公寓没有必要,别的地方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去,Sam又说,去喝一杯吧,他想了想,也就跟着Sam到停车场去了。
Sam是个好人,他感谢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叫Bucky先去找他的车,自己则去买些东西。Bucky上了车,随手打开车上的电台,一首七十年代的舞曲正在播放。Bucky无意向车窗外看,很容易就看见对面那辆车里一个吃了药便睡着的女人。
烁灭之后,破产的人睡在自己的旧车里也成为纽约的一道风景线,但这似乎不是一般的睡着,鉴于她失去意识的方式,这更像Bucky无意中目睹了一场自杀,他对死亡有种本能的熟悉,十有九次,他的判断都正确。
Bucky自以如今已然心肠很硬,却还没到有人疑似在眼前自杀而不救的程度。他飞快地下车去查看这个陌生女人,车窗上锁,他敲玻璃也没有回应,于是也只好一拳打碎车窗玻璃再开车门,果然陌生人已经脉搏稍快。停车场四下无人,此时送医似乎也来不及,她有些抽搐与颤抖的症状,从掉在车里的药瓶而周围无任何散落的药片来看,她大约以非人的毅力坚持生吞了她所剩的所有苯二氮卓类药物。
Bucky将她的座椅放得倾斜些,开了手机手电筒去看她的瞳孔,大约判断了她的中毒程度。Bucky大力按压她的手指甲,她终于挣扎着有了一点反应。她看向Bucky,Bucky则尽力用一种急救人员的轻柔语调同她说话,要求她配合,但她含混地说,天啊,巴恩斯中士,别说了。
现在不是什么自我介绍或者问她什么的好时机。
Bucky于是没再说什么,他用更有力的那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使她能够张开嘴,另一只手的手指直接伸进她的喉咙。她本能地干呕了一下,Bucky 再次深入手指,按压舌根。
她的身体猛地绷紧,发出一声哽咽,Bucky 冷静地把她扶至侧卧,等了一阵,见她吐得涕泗横流但好在终于有了意识,这才又把她拽回来,捏着她的下巴灌了少量清水给她。Sam终于回来要开车,Bucky朝他招手,叫他先到这边来。
“这位女士自杀未遂,需要送医。”他冷静地说。
喝一杯的计划就这样完全泡汤,但对Bucky来说,送一个陌生女人去急诊也没什么两样。他原先准备开这女人的车,叫Sam先回家,但打火打了三次都没有打着,接着Sam说,等等,这是Ada·Law。
Bucky问,她很有名吗。
Sam一时无言,不知道该先说哪一点。
Sam是Steve在现世的几个朋友当中的一个,与艾达也见过几面。客观上,她长得漂亮,有张摄影机都会抓住的标识性的亚洲面孔,爱看八卦的纽约人总是会认识她。但另一方面,和Steve一起时,她并不总是像八卦新闻里那个Ada·Law,她好相处,好说话,讲笑,请客,事事都显得真诚,全没有mean girl的影子。
不过Bucky显然不知道这些。他继承了Steve的小本子,避免了这小物件也被送到博物馆去的命运。但Sam猜他还没看到写有Ada·Law的那一页——那是喝了点酒的Ada·Law抓着Steve的手写上去的。
于是Sam只是尽量轻松地说,差不多吧,Steve与她交往过。
两人开Sam的车送她去急诊,然后Sam开车先走,Bucky无处可去,一直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一套救治下来已经深夜,艾达差不多刚刚清醒,病房的门就被猛地推开,闪光灯几乎瞬间照亮她的眼球。Bucky为此皱眉,但也不明白是否该管,她似乎挤出全身的力气维持一种得体的微笑,但苍白的嘴唇出卖了她。
“嘿,Ada·Law,你是为了美国队长自杀的吗?”那人大声问。
“我没有自杀。”她看了一眼病房外的Bucky,大约知道是谁为她付了账单,她不甚明显地朝他笑了笑。Bucky在长椅上慢慢看着关于她的谷歌新闻,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她那句“巴恩斯中士”,Steve同她说过他的事——Steve是认真与她交往的。
他走进艾达的病房,随手抓过那相机,轻易就捏成一片铁皮。他知道这不利于他即将到来的审判,不利于眼前这女人的名声(如果她有的话),或许小报会因为这只金属手的介入写出更难听的话,但他很难再在葬礼的同一天得体理智地处理别的关于美国队长的事了。
小报记者见势不对就离开,一声关门声之后,病房里只剩下James Buchanan "Bucky" Barnes注视着Ada Mingzhen(明臻) Law。艾达叹了口气,在白炽灯下的神情几乎饱含垂怜——天啊,那让他想起神盾局天空舰上被他暴打的Steve,她的声音有种脱水后的嘶哑:“你也想问这个问题对吗,巴恩斯中士。
你也想问我,我是为了他自杀的吗。”
一种尖锐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起来,像Bucky在上世纪40年代从火车上坠落后的尖叫。
距一审还有 1 天
事实上,Bucky从没有问过艾达因何自杀。当艾达在初遇时抛出这个问题,他只是回身离开病房,没有说话。当艾达问他,她可以写Steve的纪念特刊吗,他似乎也准备以同样的沉默应对。不过他有些进步,他最终说,那该是你自己的决定。
艾达不认为她那时自杀纯是为了美国队长或只是将她从一个性感花瓶的壳子里抖落出来的Steve Rogers,她只是不小心在葬礼那天过于绝望。Bucky还有评估要做,再次跟着联邦特工出门,她回了邮件问截稿日期,试图真的以Steve的纪念特刊搭起一座纸质云梯,将她送出焦虑感的天国。胃里依然空空荡荡,但又有种吞下了碎玻璃的血腥味,她数了抽屉里剩下的钱,穿上Prada的外套——她五年前穿着这件外套化成了灰,出去买酒。
她站在便利店的冰柜前看,上层有一层绿色玻璃瓶的韩国烧酒,中层还剩几瓶百威啤酒,下层则是某种日本牌子。想着或许她真的会写些什么,严肃的,对得起那个布鲁克林小伙子的,并非《我与美国队长二三事》那样花边文章的东西,艾达拿了五瓶啤酒放到收银台上。店员拿起扫码枪,艾达抬头,早间新闻正在采访几个历史政治学者关于Bucky即将到来的审判的事情,便利店里的电视没有开声音,但也能看得出来电视里的人吵得很厉害。一段从网站上收集的摇晃视频正在播放,是那时在医院里Bucky捏碎记者相机的第一视角,看一只终结者一般的金属手覆盖镜头,那是相当有压迫感的事。
艾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塑料袋要五美分一个,艾达恰好钱不够,于是抱着啤酒回到公寓去。好在公寓不远,几步的路,路过Bucky买汉堡的那家店,也就立刻到了。
Bushwick这个地方很好,路面不平,街头有“fuck capitalism”与别的西语涂鸦,垃圾桶总是半满着,门口的人来来去去,不说话。艾达溶进这里,便像是溶于酒精那样好的溶剂。她在公寓门前下蹲,从衣袋里抖落钥匙,隔壁的门打开,拉丁面孔的小孩正要出门去上学。
她终于在电脑前坐下了,时间太早,还没人回复她的邮件。她打开邮箱又关掉,胃里烧灼感更甚,起开一瓶啤酒,仰头灌了下去。如若是过去某个时候的她,她不介意这一切又变成一种帮助她拿到些什么的炒作,但那个人是Steve,这让她连打开一个空白文档都变得如此良心不安。为什么是她呢,艾达想,也许是她一不留神也站上了佩吉·卡特的生态位?不,那太给她自己贴金了,她从来没养成过那样自主、刚强可以作为女性榜样的性格,试想这篇特刊能带来的影响,如果Steve的最后一任女友这个标签可以带来曝光、同情与版税,艾达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一边谴责自己一边尝试的。
她又开了一瓶,喝完又开了一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Bucky从心理评估里重返人间,沉着脸像个不高兴的猫一样推门进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赌气一样将电脑仍在一边。
艾达恨自己不能在这一点上也辜负他。
“审判是什么时候?”她轻轻地问。
三瓶啤酒还不至于喝醉,Bucky回家难得撞上她这么清醒的时候。他惊讶地看她一眼,如实答了明天,感觉还应该说点什么,但又实在无话可讲。艾达看他一眼,张了张嘴也没能凑出一句话来,她叹一口气,喝掉剩下半瓶酒还是觉得不够。Bucky脱了外套,给猫加粮加水,然后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的电脑看一眼,空白文档里光标闪烁,邮件的提示音终于响了,艾达凑过去把头放在Bucky肩膀上,Bucky为她点开邮件,那位时代周刊的编辑礼貌地回复, Dear Miss Law,此刊将于七月四日印发,在六月之前,我们都会等你。
“Работа не волк, в лес не убежит.”Bucky简单地说,说完自己也愣住。他要起身,艾达拉住他,问他,你想要看电视吗。
打开电视放节目到傍晚,Bucky从冰箱里掏出一打可口可乐,于是艾达没再买酒。冰箱里还有剩的千层面,Bucky进厨房热了,艾达勉强吃了几口,Bucky说再吃一些,于是她又吃了一口。就这样,到晚间她还清醒着,清醒得足够看完迈克尔贝的《珍珠港》。
Bucky自感脑子多少还有些问题,对于二战时期的一些回忆依旧有种隔膜感,却也因此不会对因好莱坞热衷而如此常见的二战题材抱有任何尖锐的看法。艾达没想起照顾二战老兵心理而换台这件事,他也就任由她靠着而没动,飞机在屏幕上呼啸过去,原来是一个三角恋的爱情故事。那故事里有个死而复返的男人,看得艾达一阵沉默。
“你觉得Steve还会死而复生吗?”她突然就问。
Bucky没有说话,影片慢慢放完了,本·阿弗莱克站在一片麦田里。艾达关了电视机看他,想也知道他并没有好些。她慢慢地抚摸他的脸,抓住他的下巴吻下去,温柔得几乎不像她自己,而像一滴失去知觉的水,带着微弱的张力,轻易地就坠落在石头表面。
他吻回去,金属的手握住她的腰,那种尖锐的声音还在音乐一样播放,几乎盖过了电影的片尾曲。
steve小本子的某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