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疑云丛生
诊疗室的煤油灯在午后三点准时熄灭,黄铜齿轮钟的报时声惊醒了伏案小憩的实习女医。二十岁的李贤瑞握着烛台走向飘窗,鹿皮手套蹭过橡木窗台时掀起细小的尘埃。推开铁艺花窗的刹那,冻结在窗棂上的冰棱簌簌坠落,在青石砖上摔成水晶碎片,混着腐叶气息的冷风卷起桌上的《泰晤士报》,报纸边角扫过碘酒瓶,在亚麻桌布上拖出蛇形的湿痕。
护士端着镀银托盘进来时,李贤瑞正用放大镜比对着新闻配图。油墨未干的头版上,"开膛手再现"的标题正在她指腹晕染成墨团,第四位妓女颈间的双排齿痕特写像是某种古老图腾。铜制器械盘突然发出刺耳颤音,李贤瑞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腕在发抖——昨夜子时经过中庭玫瑰廊,分明看见张员瑛立在覆霜的蔷薇花架下,月光将深紫天鹅绒袖口的暗色污渍照得纤毫毕现,此刻报纸上的齿痕间距,与那抹血迹边缘的褶皱完美契合。
"小姐,这是塔桥商行新到的南洋珍珠粉。"女仆悄无声色地捧着丝绒礼盒出现,惊得李贤瑞碰翻了黄铜显微镜。滚落的玻璃切片在地上映出无数碎片,每个菱形的镜面都倒映着死者画像眼角的泪痣,与张员瑛参加慈善晚宴时点在眉心的珍珠母贝装饰如出一辙。礼盒衬里用金线绣着拉丁文"纯洁无瑕",却渗出淡淡的铁锈味。
入夜后的诊疗室犹如浸泡在消毒水中的标本。李贤瑞踩上红木药柜横梁,怀表链子扫过第五层暗格时发出异样回响。褪色纱布展开的刹那,月光正穿透彩绘玻璃上的圣母像,将血迹照出诡异的暗红色光泽——这分明是放大二十倍的齿痕拓印,边缘还粘着半片玫瑰花瓣,与张员瑛晨妆时别在鬓角的鲜花材质相同。
解剖刀从颤抖的指间滑落,在黑白瓷砖上擦出火星。李贤瑞想起上周解剖第三位死者时的异状:死者指甲缝里残留着深紫色天鹅绒纤维,与张员瑛常穿的礼服材质一致。而所有案发现场都放着新鲜的玫瑰,此刻正在她胸前的怀表夹层里枯萎——昨天帮张员瑛整理衣装时,她分明从对方衬裙暗袋摸出同样的干花。
楼下传来四轮马车特有的铃铛声,李贤瑞飞扑到窗前,只见两盏描金车灯在浓雾中划出彗星般的尾迹。她将染血纱布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突然意识到法医手册上的冰冷数据:普通人的犬齿间距极限9.7mm,而这排齿印精确到13.5mm,恰如张员瑛把玩银餐叉时,无意间在亚麻桌布上戳出的孔洞间距。
蒸汽在浴池表面凝结成珠,顺着大理石的纹路蜿蜒而下。李贤瑞将解剖刀藏在衬裙的褶皱间,铬合金刀锋紧贴着大腿的肌肤,寒意刺穿丝绸内衬。这是她上个月从皇家医学院领到的纪念品,此刻却成了对峙时的防身暗器。
"水温合适吗?"张员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绉纱睡袍的窸窣声在穹顶浴室里激起回音,李贤瑞感觉到对方冰冷的手指撩起她的长发;热毛巾裹着玫瑰纯露擦拭后颈时,空气中飘荡着1890年产勃艮第红酒的醇香——这正是第三位死者胃容物检测出的成分。
解剖刀柄的雕花纹路硌得掌心生疼,李贤瑞终究不忍将刀刃抵上对方的心脏:"昨夜亥时,圣凯瑟琳码头可还风平浪静?"她盯着水面倒影,看着张员瑛擦拭的动作骤然停顿。
涟漪打碎了镜面般的池水,李贤瑞听见瓷瓶滚落的声音。张员瑛拾起飘浮的浴盐罐,月光石指环磕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脆响:"警务厅给你看过现场照片吗?"
"第五具尸体右肩的贯穿伤,"李贤瑞转身时带起水花,"和您书房那柄阿拉伯弯刀的弧度完全吻合。"她的指尖划过对方的锁骨,那里有道淡粉色的新愈伤痕,"今晨更衣时我数过,武器架少了把镶红宝石的匕首。"
蒸汽在镀金镜框上凝成泪滴,张员瑛突然擒住她的手腕按向池壁。解剖刀"当啷"一声坠入池底,惊得暗格里的虹吸管嗡嗡震颤。李贤瑞在挣扎间扯开对方的睡袍系带,那道横贯后腰的陈旧伤痕赫然显露——与第二位死者体内的特殊创伤完全匹配。
"如果我真的是杀人狂,"她听见张员瑛克制着恼怒的颤音,"那你早该和那些尸体一起凉透了。"她的眼眸在蒸汽中泛起诡异的血丝,像极了停尸房里那些死者最后的目光。
水雾朦胧了李贤瑞的镜片,当张员瑛拾起沉底的解剖刀,用消毒纱布细细擦拭时,刀柄镶嵌的徽章映出了窗外马车的残影。
"今天的事我就当作没发生过。"张员瑛将解剖刀放回器械盘,铬合金表面倒映着她颈间新添的抓痕,"我希望你能明白,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会招致危险。"
浴池排水口涌出暗红液体,李贤瑞认出这是稀释过的碘酊。她抬头望向通风口时,张员瑛早已披上衣服,袖口残留的硝酸银痕迹,与她在凶案现场提取的样本缓缓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