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之怒
第六章 四海之怒
决战的时刻已经到来，站在这里的所有人，一些将继续存在，一些将从此消亡。
梅林抓着缆绳爬回船上，吉尔伽美什的动作比他要轻巧许多。突如其来的包围让船员们陷入混乱，伊什塔尔从舵盘的位置冲下来，她的头发像漂浮在空中的海草。
“吉尔伽美什！这什么情况啊！”
小船长从束腰里掏出折叠望远镜，拉开之后成为长长的圆筒，他径直走到船头，将海平面上黑压压的一片舰队收入眼底。
“这你要问梅林。”
梅林刚爬上来就遭受了无数眼神的审视，他哇哇乱叫着举起双手，这次没有任何想要掩饰的意思：“抱歉抱歉，我其实是……”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海军的舰队，不列颠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伊什塔尔愣了将近三秒，她的头发和吉尔伽美什的一样，似乎可以用发丝表达情绪，海上的年轻人总是给人一种强烈的活着的感觉。
“你这家伙反水反得也太晚了！先想办法活下来吧！”女孩的头发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炸开来，她气呼呼地冲到梅林面前，毫不客气地用手指顶住他的额头，“事后再让我好好教训你！！！金皮卡你可不许拦我！”
吉尔伽美什眯起眼睛，最中间的那艘船是他和梅林曾经被抓上去过的，刚刚的炮弹也是它发射的，似乎其他船没有这么远的攻击距离，而那船的准度看起来不是很好。
“船锚起了吗？”他大声指挥着自己的船员。
“缆绳也收了，船长！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呆在这个越围越小的包围圈里胜利的机会十分渺茫，现在最要紧的是突破，而不是和海军作战。他耳边是自己砰砰响的心跳声，处境非常危险，但正因如此他兴奋得不得了——这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那边，船长。”
梅林抚上他的腰，扭转到一个方向，吉尔伽美什透过镜头看到那里比较稀疏的防御。
“找到了。”他收起望远镜，威风凛凛地踏着小靴子站到水桶上，“水手们！准备好将她带出枷锁了吗！”
梅林愣愣地看着他，他的耳膜在水手的呼声中嗡嗡作响。空气中好像涌起了像海水一样的浪潮，浪潮不断地蔓延，淹没了船舱和人群，绕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打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昏暗不清，只有金发依然灿烂。
完蛋了——他突然意识到——离开吉尔伽美什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
梅林转过头，在这里他对不列颠的海军最为熟悉。海风将他剪短的头发吹到脑后，在额头上留下些微凉的细小水珠。
“他们在靠近。”他说，“马上就要进入普通军船的射程范围了。”
“最中间的那艘是太阳骑士号，打得格外远，但是很依靠发射的准度，所以那艘船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十分厉害。现在海上的雾还没有散，它发射的炮弹应该——”
小船长大笑两声，他的心情总是变幻不定的，像是一朵抓不住的云块：“你很得意嘛！”
梅林微微笑起来，他被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束缚在这艘船上，将他牢牢地禁锢在这些偶尔流露出一丝温情的面孔间，吉尔伽美什在漂泊的大海上给了他一个小小的理想国。
“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做一台。”他说。
打得像这样远，或者比这更远，你值得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船长从水桶上跳下来，像是一只灵巧的海鸟落在木桩上。甲板上的水手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他们坚信自己会在吉尔伽美什的领导下获得胜利，梅林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判断自己失去了理智。
“去掌舵，梅林。”
小船长从他身边经过，不远处的舰队中突然爆发出一阵训练有素的吼声，还没能完全亮起来的天空就被燃烧的箭矢染成一片红色。
“防御！！”
梅林冲旁边大喊一声，他拿过水桶盖子，一把把小船长按倒在地上。锐器破风而来的声音让他想起目睹过的战争，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员——或许因为生活本身就不是完美的，像一句没有说完的话语。
箭头穿过木质的盖子，在吉尔伽美什鼻尖前堪堪停住，小船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气。梅林伸手把他按在胸前，燃烧的弓箭像雨点一样落在船上和水里。当这一波攻击终于停歇的时候，吉尔伽美什第一个站起身来，他的船员防御措施做得比他要好得多，像这样慢心的人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了。
小船长冷冷地盯着海面，伸手将自己的刘海抹到脑后。
“梅林，你去……”
梅林立刻回答道：“我不去。”
他哪里都不要去，刚刚如果自己在掌舵的话吉尔伽美什已经被弓箭射穿了，他没有办法对这个轻狂的孩子放下心来。一阵阵清凉的海风吹着他的脸颊，梅林却觉得自己沸腾的血液没有降下哪怕一丁点温度。吉尔伽美什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向来不会对坚定的眼神提出过多异议，在这方面没有人比他更加开明。
“伊什塔尔！”他喊道。
女孩正在将箭头从盾牌上取下来，一边用靴子碾压着一团燃烧的小小火焰，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把火苗当作了这两个不分场合秀恩爱的臭男人。
“你们这两个……”她愤愤地叉着腰，“算了！”
“调转船头，从西南角突破。”吉尔伽美什指挥道，“准备填弹！”
水手将弹药塞到炮筒里，古巴比伦号终于晒出了她的全部战斗力，四排大炮从船舱里伸出来，加上甲板上的一排，让人们重新回忆起这座海上城池的带给他们的恐惧。积聚的云朵变得越来越厚重，它们缓慢地从天空掠过，让甲板和海面上落下斑斑点点的漆黑，所有的阴影都像一块雾蒙蒙的幕布，笼罩在战火一触即发的海面上。
古巴比伦号的进攻距离比普通军舰要远，在它们靠近之前必须先发制人。小船长伸直手臂，他不止一次像这样测量与敌人之间的距离，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自己的国家。
“开火！”
梅林的耳朵被距离极近的火炮发射声震得嗡嗡作响，他的大脑像是断掉了和身体的连接，变成一个在躯壳里晃来晃去的内容物。他听到吉尔伽美什标志性的笑声，炮弹在远处的舰队里炸开，像一朵朵绽放的烟花。小船长拔出剑，他解下挂在腰间的小酒瓶，用牙齿咬开之后把瓶塞随意地吐到一边，一边往嘴巴里倒酒一边高高举起剑。剑尖在阳光下反着光，仿佛一颗指引人类前行的星星。
“开火！”
梅林这样想着，我的爱人仿佛人群中的鲜花。他还年轻，他正在日复一日地生长。
来吧，生长得再疯狂一点。
小船长丢掉酒瓶，第三次下达命令：“开火。”
吉尔伽美什挥霍至极的作风人人都清楚，但像这样挥霍还是第一次，只一艘海盗船就打出了百万大军的气势。他好像下定决心要在进入海军攻击范围之前把弹药打光，梅林瞬间理解了他的决定。
水手好心提醒道：“船长，这样下去我们的弹药……”
“打光它，越快越好。”吉尔伽美什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犹豫，他的水手们同样不会迟疑，“把船舱里的弹药全部搬出来打光！快点！”
“还有那些金子和宝藏，”梅林补充道，“全都扔掉。”
吉尔伽美什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心痛，却没有阻止，梅林摇着头笑起来。
他轻松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海军很快追上了这艘想要突围的海盗船。炮弹落在船板上炸开，古巴比伦号坚硬的船板在撑过几轮轰炸之后终于变成一堆破破烂烂的木板。梅林脸上沾满爆炸产生的黑灰，他从呛人的浓烟中抬起头，吉尔伽美什标志性的王冠骷髅头旗帜被炸得支零破碎。现在他们必须满帆前进才能有可能逃离，帆布破损之后船的速度瞬间降了下来。
吉尔伽美什在浓雾中剧烈咳嗽，他扭头去看帆布，梅林立刻从甲板上爬起来：“我去。”
他应该是这个船上爬桅杆最慢的一个，但吉尔伽美什没有制止他。梅林窝着身子迅速跑到盛放帆布的箱子旁，将帆布包甩到肩上，然后沿着摇摇欲坠的桅杆爬上去。他现在站在最高的地方，仿佛处于一朵云彩的边缘，古巴比伦号现在像一艘无处可以落脚的熊熊燃烧的火岛。铁钩高高地抛起，随后挂在船板上，海军的士兵沿着船壁爬上来，他们要确保没有一个海盗可以跳船逃离。
梅林将帆布的顶端挂好，现在他终于要放开那些强加阻遏的欲望，随心所欲并且虚度此生。
吉尔伽美什中气十足地呐喊道：“拔剑！！！”
梅林握紧手中的帆布，纵身从桅杆上跳下去，猛然被风鼓起的黑旗向海军亮出一个巨大的骷髅头标志。他在桅杆的底端把帆挂好，面前的两个士兵看着他的脸，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下手，梅林用他们自己的枪托把人打晕过去。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生死搏杀，士兵怀揣着他们虚假的意义，或许是为民除害的幻想，或许是为国效忠的抱负。但这船上的水手都是在为自由而战。
“船长！没有弹药了！”
吉尔伽美什将剑刃从士兵身体里抽出来，他用左手从束腰里掏出手枪，抵在军人的后颈上射穿了他没有保护的喉咙。
“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吗，”他高声喊道，“因为我们活出了自己，活得比谁都要精彩，不论是神还是恶魔都可以成为。伟大的时代是由这样的人类所创造的！”
梅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每一寸神经都在随着小船长的话颤栗不已，吉尔伽美什像是闯入他平静生命的波涛，最后变成他一生中唯一的惊涛骇浪。
“在一切的财富中最难得可贵的不是权力而是自由。”男孩高高地举起剑，“自由地活着！”
水手们回应以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无所畏惧地死去！”
“去吧，水手们。”吉尔伽美什走到船头，他将手放在金色的狮子雕像上，“荣光与你们同在。”
他把狮子按进船板里，古巴比伦号像是一个灵敏的机械一般开始运转，这个机关是梅林卧底半年也没发现的。船尾自动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一台比世界上所有现存火炮都要壮观的炮筒伸出来——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击，不管成功还是失败。
一个经历风雨的生命筑起这里的奇迹。
梅林拔出剑，这种心满意足的滋味顺着他的身体流淌而下。
“无所畏惧地死去。”他低声说道。
“开炮！！！”
火炮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流星，燃烧着火焰笔直地扎进军舰里。梅林的身体随着船身剧烈颤动，他从未见过这样壮大的爆炸，眼前闪过一片空白，紧接着耳朵听不见声音，他首先看到的是远处火红的一点，逐渐扩大到整个眼眶。他从令人作痛的耳鸣声中找回自己的感官，烟幕笼罩着不远处的军队，前端的军舰缓慢沉入水底，后面的碾压着它们的残骸继续前进。
没有胜算。
古巴比伦号卸下重担扬帆起航，但还是没有胜算，他们早晚会被追上。
“我们不能坚持很久！”伊什塔尔站在舵盘旁远远地冲他们大喊，“舵盘有些不好用了，吉尔伽美什。”
小船长盯着远方的海面，像以往他所做的那样。他轻巧地跳到栏杆上，伸手拉住缆绳来让自己在剧烈的火炮中保持平衡。
船长服的后摆高高扬起，他们正在驶向大海。
伊什塔尔再次喊道：“吉尔伽美什！”
“坚持住。”
“你总是这么说，到底坚持到什么时候啊？”
吉尔伽美什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沮丧，他仍然对自己所要面对的一切充满热情并且跃跃欲试，他的头发向后飘扬，像一只停留在船上的海鸟。
“坚持住伊什塔尔，我只说这最后一遍。”
梅林望向他的眼睛，船长如他所愿对上视线，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话语，眼睛似乎就是交流的方式。
—你要去哪里？
—你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现在看得到光了吗？
—你要去哪里呀？
—能让你看到光的地方。
“我当然知道了！你这个金……喂吉尔伽美什！你做什么！吉尔伽美什！”
伊什塔尔抛下舵盘，她慌慌张张地冲到甲板上。吉尔伽美什松开缆绳，向后仰倒，他落下的身躯像梅林花园里坠落的花瓣，花瓣最后沉入水底，连发丝的颜色都难以辨认了。他和他所热爱的大海最终变成了同样的东西。
说起来不可思议，吉尔伽美什的死亡没有带给他一丝悲伤，梅林拔出剑，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变得和船长一样无比坚强。
这个人本来就是属于大海的，现在不过回海里去了而已。
荣光与你同在。
他从未见过这样奇妙的海域，迸碎在礁石上的海浪将细小的水珠贴到他的皮肤上，然后又带着叹息般的声响从海滩上褪去。巨大的鲸鱼在天空中缓慢游动，荧光水母从他面前经过，它们像是把这里的空气当作了自己的水源。
又或者说这本身就是海底。
吉尔伽美什抬起头，鲸鱼正游到他的正上方，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发出的声响像是来自远古的某种召唤，空旷而寂凉。他感到自己身上许多小小的部分正在化为乌有。
“吉尔伽美什？”
小船长转过身，灯塔的主人提着蓝色的油灯，她尽职尽责地将每一个归于大海的亡灵接引到自己船上。
“太慢了，埃列什基伽勒。”
女孩张大嘴巴，她完全没想到会这么快在这里见到吉尔伽美什：他身边那个看起来很像男朋友的男人没有照顾好他吗？
“欸——？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兑现我的承诺。”
吉尔伽美什说得气势汹汹，他的头发迎着风向后漂浮。软绵绵的水母缓慢降落在他的头顶，像是把船长帽的凹陷作为自己的容身之所。
剧烈摇晃的船身快要把他晃到吐出来，梅林撑着门板休息了一下，内脏不断抽搐着想要挤压出食物，一个水手突然把他从那里撞开，水晶吊灯“哐当”一声碎在刚刚他站过的地方。
梅林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水手掏出短刀开始和海军战斗，他一路摸爬滚打到船长室，在满满的书架上仔细辨认地图册的名字。
找到你了。
他把那张小小的羊皮卷抽出来，从狭小的混战通道里挤出去，水手的笑声和兵器相交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梅林站在走廊尽头，突然想要做一些多余的事，比如关心一下战士的生死。
“水手们，”他抽出腰间的剑，“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大副！”他听到船员的回应，“跟这些比起来，等着急了的伊什塔尔小姐比较恐怖！”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梅林提着剑往船尾跑去，正看到伊什塔尔蹲下身一脚踹开想要偷袭她的士兵，掏出枪来对着脑袋就是一发。黑发被血液黏在她的脸上，但梅林敢保证那绝不可能是她的血。
这女人终于疯了！
“梅林！快点啊！！”
梅林抱着地图跑上台阶，炮弹擦着他的头顶击中一旁的船杆，他被爆炸的气流推到船板上，只能蜷缩起身子用后背迎接撞击。击断的桅杆从中间折断了，古巴比伦号巨大的黑旗轰然倒塌，将甲板上那些彼此厮杀的身影笼罩在帆布之下。
梅林向旁边吐出一口血，缓慢地撑着身体往船舵的位置走去。伊什塔尔并没有一点同情他，当水手们挣脱开黑幕的束缚，他们重新提着武器为自己的信仰而战斗。
女孩着急得快要原地蹦起来：“真是的，那个家伙丢下我们自己走了，这也太……”
“不对，我来掌舵吧。”
梅林张开羊皮卷看了看，罗盘用珠链挂着缠在手腕上，因为刚才的轰炸船舵已经有些失灵了，现在帆也被击落，他们失去了速度上的优势，迟早会被海军追上，重新陷入包围圈里。
吉尔伽美什什么也没有指示，他们能做的只有坚持。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伊什塔尔将掌舵的位置让给他，往自己的手枪里填充子弹。
“知道。”
她转头看了一眼，梅林拿的是死亡三角的地图。死亡三角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以这艘破损的海盗船绝不可能活着逃到那里，就算是想把敌人骗到那里甩掉也该动动脑子！
“我们怎么可能去得了——”
“伊什塔尔！”
——哎？
伊什塔尔困惑地转头四处张望，她似乎听到了埃列什基伽勒的声音，但那怎么可能！难道她现在急火攻心就快要去灯塔了吗！
梅林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直直地看着挂在船板上的铁钩，灯塔的船长拽着缆绳爬上来。女孩站在高高的船板上，伸手拽着帆绳，将自己闪耀的金发拂到身后，这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出场pose。
“埃、埃列什基伽勒？！”伊什塔尔下巴像是脱臼了一样，嘴巴长得老大，“你怎么离开了灯塔，不是说过你不可以——”
船身突然被高高掀起的海浪抬到空中，伊什塔尔紧紧抓住一旁的帆杆才没有让自己滑到水里。但很多第一次登上这艘船的士兵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被这种几乎垂直的角度迎面击中，手边找不到着力点就被波涛吞噬了。梅林整个人几乎趴在船舵上，他费力地扭转方向，剧烈翻涌的海浪让这片海域仿佛下起暴风雨一般。
伊什塔尔愣愣地看着远方，在这个莫名其妙形成的旋涡中心，巨大的海怪伸出它诡异的触手，高高抬起后拍落在海军舰队里，只一下就让两艘军舰碎成两半。它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掠夺的猎物，仰头朝天张开它满是尖牙的圆形嘴巴。
古巴比伦号缓慢地调转方向，她不得不转过身才能继续看那边惨烈的战况。无数炮弹在海怪身上炸开，巨兽回敬他们以一声恐怖的吼声，太阳骑士号最终在它缠绕的触手间断成两半。
炮火和水雾让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她隐隐约约看到远处雾气中隐藏的船只，幽灵船顶部发出燃烧的光亮，像是这片海上唯一的灯塔。吉尔伽美什站在船头，和死亡女神的雕像一起，他摘下船长帽，金发在迷蒙的海雾里无比耀眼。
他点亮了灯塔，灯塔是世界尽头的光。
小船长将帽子倒过来，把那只走错地方的水母重新丢回海里。
“吉尔伽美什让我离开的，”埃列什基伽勒目不转睛地看着军队和海怪的大战，“现在灯塔由他指挥，他说这些舰队可以消灭海怪……”
伊什塔尔低下头，梅林专心致志地对付那个有些失灵的舵盘，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幽灵船上的船长。
“你早就知道了？”
“刚刚知道的。”梅林回答道。
最后看到他的时候知道的，吉尔伽美什对伊什塔尔的指令是坚持，对他什么也没说。但梅林知道他想说什么，仿佛他们两个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关系，在遥远的西元前就已经是这种关系。
“你们两个真是的，总把我瞒在鼓里。”
女孩的肩膀耸动了一下，她用手背抹掉眼泪，那里面的液体却像是汹涌的暗流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这两个笨蛋！
埃列什基伽勒扶住她的肩膀：“伊什塔尔？”
“伊什塔尔小姐——”水手在逐渐占据优势的短兵相接中请求她的指示，“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她抬起头来，那种已经支配了她整整一生的冲动再一次涌了上来。她突然意识到吉尔伽美什张狂的自信来自何方，没有什么能搅碎这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
“坚持，”她轻声说，“坚持住。”
接下来只要逃离这片战火连天的海域就可以，他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一如既往，吉尔伽美什会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伊什塔尔转过身，舵盘旁边空荡荡的，大副原本缠在手腕上的罗盘孤零零地躺在船板上。
“……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