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11】
艾瑞克再次清醒过来时，视线里仍然是一片惨白的灯光。
心率监测仪的滴答声一如既往，全身上下几乎被绷带缠得密不透风，那些钝痛、刺痛、撕裂感一股脑地漫进脑海，将意识从昏沉中一寸寸拉出。
他第一时间便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美军不会那么轻易放他离开越南。他们是不是宁愿他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医院里，也不会舍得放弃这份力量？
艾瑞克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转头想看清周围环境。
而那一刻他看到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神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绷紧，身体剧烈一颤，伤口牵扯着更疼了几分，但他无暇顾及，只下意识确认了一件事：
金属屏蔽片还在，贴在耳后，没有松动。
病房最深处的沙发上，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合上手里的书，带着一副得体的笑容起身走来。
“我们的万磁王先生。”肯尼迪笑着开口，眼中闪着耐人寻味的光，“感觉如何？”
“总统先生，已经好多了，多谢关心。”艾瑞克声音里的虚弱让这句话显得不太真实。
“那真是天大的幸运。”肯尼迪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容不减。
“这等伤情竟能转危为安，甚至……”
他顿了顿，俯身靠近了些，“还能抵抗我的心灵感应。这是怎么做到的，万磁王？”
艾瑞克闭了闭眼，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
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疲倦而非警惕：“您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肯尼迪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仿佛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好，那我就先谢谢你的配合了。”
他转头扬声，“进来吧。”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话筒、闪光灯、摄像头潮水般涌入。
一群记者蜂拥而至，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他脑子发胀，摄影师的镜头在空中晃动，快门声噼里啪啦，闪得人睁不开眼。
肯尼迪接过助理递上的花束，摆在艾瑞克床头，随即坐下，握住了他插着针管的那只手。
“我们的变种人英雄……”他的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为国家、为未来，献出了一切。”
他甚至掉了几滴眼泪，助理马上奉上纸巾，一旁的记者迅速按下快门。
艾瑞克的头有些晕。他或许该说点什么，但肯尼迪那握住他手的力道隐隐传来警告的意味——不如沉默。
没有给他太多纠结的时间，下一秒，那些记者便又熙熙攘攘地挤了出去，门“砰”地合上，一切又重回寂静，干脆得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呃，总统先生，效率挺高的？”
艾瑞克试探着问道，“既然我的任务完成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肯尼迪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可那轻轻勾起的嘴角却让他莫名地紧张起来。
“随时。”他说。
艾瑞克一怔，“那我可以——”
“我还没说完呢，先生。”肯尼迪不紧不慢地打断他，手指点上自己的额角。
“或许，你想先见一个人。”
几乎是瞬间，监测仪上的心率数字开始疯狂上升，艾瑞克能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就连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然后，门被打开了。
门后出现的，是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艾瑞克！”
查尔斯抢先一步喊出他的名字，双手滚动着轮椅移到床前。
他的眼眶泛起了红，手指几乎带着颤抖地触碰上艾瑞克裸露在外的那一点点肌肤，眉心皱得越来越紧。他很快别过脸去，肩膀无声地轻颤着。
“查尔斯……”艾瑞克轻轻地笑了，叹息般的唤出这个名字。他缓慢地动了动手指，蹭上查尔斯的手背，轻柔地摩挲着。
查尔斯低声吸了一口气，抹了一下脸，才回头看他。
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查尔斯抿紧嘴唇，下巴上显出一点熟悉的小小凹陷，声音轻得几乎像风。
“没事了……你回来了。”
查尔斯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
艾瑞克怔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也在落泪。
“咳咳。”肯尼迪在一旁意味不明地清咳了两声。
“实在是感人肺腑啊，两位，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这句话让艾瑞克的神经陡然紧绷。
“查尔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轮椅——”他警觉顿起，“为什么不是金属的？”
查尔斯张了张嘴，看上去想说什么，但又停了下来。
艾瑞克心领神会地眨了下眼，耳后的金属片悄无声息地移开。
“敏锐的观察力，兰谢尔中校。”肯尼迪站起了身，慢慢踱到查尔斯身后，双手自然地落在他的肩上。
艾瑞克的目光骤然变冷。
“请泽维尔教授来，自然是因为你无法再完成任务了。”
艾瑞克！
查尔斯的思绪突然涌入脑海，急促而清晰。
我是自愿来的，肯尼迪找到了学校……你别冲动！
艾瑞克咬紧牙关，眼底的怒意像火焰般灼烧。
“你到底什么意思。”
“很简单。”肯尼迪淡淡道，“你已经失去了战斗意志，万磁王。而战争——还远没有结束。”
肯尼迪俯下身，靠近查尔斯的耳侧，嗓音压得极低。
“还有谁，比泽维尔教授更适合获取情报呢？”
“你给我放开他！”
艾瑞克怒吼一声，猛地挣扎起来，身体还未恢复，剧烈的动作让他几乎跌落在床上。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下意识地搜寻金属的存在——
那枚耳后的屏蔽片还在，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一丝金属都没有。
五十米、一百米、三百米——他放出感应的触角，试图捕捉哪怕一枚残留的螺钉。
而周围空无一物。
“别白费力气了，万磁王。”肯尼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冷静得近乎残忍。
“这可是五角大楼地下一百层，没有任何金属制品，墙体中掺杂的材料足以扰乱磁场。你什么也感知不到，更别说操控。”
艾瑞克，冷静。
查尔斯的思绪温和却满是疲惫，至少你回来了。
不，查尔斯，不可以！
听我说——杀了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知道的，这不是出路！
身后那枚唯一的金属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艾瑞克的胸腔剧烈起伏着，肺部的灼痛随着每一次呼吸向全身扩散。他紧握着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冷静。查尔斯是对的。
杀了肯尼迪，他们或许能逃出去。可之后呢？
他们终其一生都将会被追捕，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变种人合法地位，也会灰飞烟灭。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平复下情绪。
“考虑得如何了，泽维尔教授？”肯尼迪慢悠悠地转过身，挂上一个一切尽在掌控的笑容。
“你是愿意乖乖配合呢，还是跟他一起，继续待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查尔斯抬起头，语气冷到极致：“你不打算杀我们？”
“我怎么舍得呢，教授？”肯尼迪笑得和蔼极了，“你们可是我最优秀的同胞，天赋如此宝贵，怎能轻易浪费？”
“别再拿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来糊弄我们了。”
查尔斯冷笑，“你很清楚，我们不可能再心甘情愿为你效命。你想留下一条命做人质，借此钳制他，威慑我。”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肯尼迪耸了耸肩，“那就做出选择吧。”
“我留下。”查尔斯毫不犹豫，语气平静得惊人。
“很好。”肯尼迪点头，嘴角带着一丝不耐，“那就待在这儿慢慢耗吧，看看是你们的耐心更强，还是我找到你学生的速度更快，泽维尔教授。”
他恼怒地抛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
“查尔斯！”艾瑞克撑着床沿挣扎起来，“他说的是真的？他要对孩子们下手？”
查尔斯赶紧扶住他，眉眼间的阴影沉沉压下：“他找上学校时，我只来得及让皮特罗和阿撒佐将所有学生转移走。我吩咐他们，绝不能回来。”
“他们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查尔斯低声说，“瑞雯和艾玛应该接手了一部分孩子，但我也不清楚他们藏在哪里。”
“那我们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是的。”查尔斯垂下眼，“能拖一天是一天。艾瑞克，先让你的身体恢复……实在拖不了，我也只能去——”
“不行！”艾瑞克厉声打断他，“你不能去！”
“艾瑞克。”查尔斯的语气也随之一沉。
“不要感情用事。你记得离开前我们的约定吗？那时我答应过你，现在，你也要答应我。”
艾瑞克知道这代表着什么。那时候的他，紧紧拥进查尔斯怀里，几乎是颤着声音恳求：
“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回来找你。如果我没能回来，也不要来找我。完成我们的事业。”
而如今，轮到他自己了。
艾瑞克知道自己该点头，该说出“我答应你”，可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出口。
他闭上眼，紧咬着牙。全身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宁愿再疼一点，也好过这阵几乎把人撕碎的情绪——懊恼、焦虑、担忧、悔恨，全数涌了上来，堵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查尔斯轻轻靠坐到床沿，一只手稳稳地搂住他，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
“当初就不该信他！”艾瑞克靠在查尔斯肩头，指节紧握得发白，“他是美国总统，早就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我怎么会……我怎么能这么天真！”
“我们也别无选择，艾瑞克。”查尔斯叹息一声，“至少如今，变种人的地位比过去好了许多，肯尼迪也确实下令终止了对变种人的实验。虽然这结果离我们最初的愿景还有很远，但……不全是徒劳。”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艾瑞克吸着气，声音有些哽咽，“我以为我完成了任务，我可以回来了……”
“但我又错了，查尔斯，是我……是我把你们都拖进了这一切，是我……”
“艾瑞克。”查尔斯收紧了手臂，像是在压住他要往深渊里坠的念头，“没事的，没事的。”
“我们会找到办法的，艾瑞克……总会有办法的。”
“查尔斯……”艾瑞克缓缓将头蹭进他的颈窝，“幸好还有你。”
“幸好我们还在一起，艾瑞克。”查尔斯轻声说，手指抚着他凌乱的发。
“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回家。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