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9
【9】
平安夜事件之后,哈金斯将军再次约了艾瑞克长谈。
艾瑞克说得不多,却足够清晰:他并不担心越南人会盯上他。
“至于他们是否会减少金属的使用,”他的目光平静,“我想将军您也不会介意。”
“你确实聪明,艾瑞克。”哈金斯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如果对方不再用金属武器,我们士兵的伤亡也会减少。至于战线推进……”
他顿了顿,轻声补上,“你也该看出来了,我并不打算真正地往前推。”
“我只想维持一个平衡的局面,这样,我们那些领导人将来还有机会停下这一切。毕竟他们最想要的从来不是胜利,而是选票。”
艾瑞克双手交握,微微皱眉。总司令如此坦率,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您也不打算赢下这场战争?”他抬眼看向对方,“是出于怜悯,还是因为知道赢不了?”
“两者都有。”哈金斯沉声答道,“这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土地。保家卫国的人,是无法彻底战胜的。”
“更何况,苏联和中国都在盯着这一块,如果北越真的撑不住,那两个大国绝不会袖手旁观。继续打下去,最后只会变成一场全球性灾难——而没有赢家。”
他的目光落在艾瑞克的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更何况,我也想早点回家。”
艾瑞克轻笑了一声,语气带了些调侃,“所以您就做了一个‘不思进取’的将军?”
哈金斯也笑了,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
“希望这一切能早点结束吧。”
他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又回过头,神情严肃起来。
“艾瑞克,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的想法很好,计划也合理,但若想瞒过总统——那可不容易。”
他顿了顿,“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艾瑞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我能有什么计划?”
哈金斯看着他,笑容意味深长,像是宽慰,又像是在最后一次试探。
“没有计划。都是意外,兰谢尔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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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暴露后,艾瑞克的位置被悄然调整,逐渐被调往越来越靠近前线的地带。对范恩中校的说法,这是哈金斯对他的“惩戒式调配”。
“他自己闯出来的祸,就该他自己兜着。”哈金斯淡淡地说。
范恩则在私下咬牙切齿地嘀咕了好些日子——把这么一个强大战力推上最危险的战线,在他看来,是极大的浪费。
不过事实证明,北越方面确实收敛了。金属使用锐减,枪炮运送几乎全部转入地道网络,地面上的胡志明小道甚至改用牛车运输粮食和物资,笨拙得近乎原始。
丛林里的交战也变得诡异又残酷:弓箭、石块、土炸药,甚至蜘蛛、蜈蚣、毒蜂,都被纳入战术编制,配合错综复杂的陷阱和地道,让战线的推进步履维艰。
虽然美军的死亡人数显著下降,但这些不致命的袭击方式,却在士兵们的精神上留下了更深的伤痕。焦虑、惊恐、噩梦和迟迟无法散去的阴影,成为每一场胜利背后更难言说的代价。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样煎熬的日子过去将近两周,范恩中校的怒火一天比一天更盛。
“虽然没死几个人,可那帮猴子太会恶心人了。胳膊长的蜈蚣、脸上窜的毒蛇,这些见鬼的玩意儿还没碰上枪呢,孩子们就先吓破了胆。哪还有心思继续打?”
艾瑞克倒是乐得清闲。
最近的战事都发生在山村之间,他只需远远解除敌方的金属装备,便能退回后方,静静看着局势演变。
和查尔斯的联络也变得轻松许多,夜晚成了他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他会安稳地躺下,等待熟悉的声音轻轻在脑海中响起。
这两个孩子你一定会喜欢的,艾瑞克。
那个男孩的速度快得惊人,连汉克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女孩的能力还不够稳定,但她很强大,她的力量或许可以……改变现实。她可能会比你更强。
艾瑞克浅笑一声,听上去像两个大麻烦。
哈哈哈,没错。就是两个大麻烦——还是你的大麻烦。
什么意思?
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艾瑞克?兰谢尔中校,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面前的人不耐烦地用指节敲着桌面。艾瑞克从记忆中抽身而回,作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缓缓开口:
“这种手段确实难以防备。热带丛林植被太密,没有金属,我也感知不到他们的踪迹。”
范恩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不过我现在找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你来。”范恩站起身,一把扯住艾瑞克的袖子,把他带往停机坪。
一架C-123小型运输机停在那里,机舱已打开,里面装着几罐高大的铁桶,上面漆着橙色条纹。
“牧场手行动。”范恩扬手做了个夸张的展示。
“这是最新配发的落叶剂。说是除草剂也行,总之,它能清除掉那些遮天蔽日的树木,让那群该死的猴子无处可藏。”
“除草剂?”艾瑞克的心陡然一沉。
年少时,那些浓雾般的毒气是他记忆中最早的恐惧,他曾目睹无数人被驱赶进毒气室的大门,一去不返。
“这种化学品……对人体有没有毒害?”他低声问。
“孟山都公司说没问题。”范恩挥了挥手,轻描淡写地回答。
“没有一家公司会承认自己的产品有毒。”艾瑞克上前一步,逼视着他的眼睛,“中校先生,这批药到底会不会伤人?”
范恩的神色骤然一变,眼底腾起熟悉的怒火。
“你又来了,兰谢尔中校。”他咬牙低吼,“又在散发你那点多余的同情心?我是不是得再提醒你一次——这里是战场,我们是军人,而他们,是敌人,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艾瑞克后退半步,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所以这些药确实有问题。”
“你究竟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范恩的语调陡然拔高,“这些药能让我们迅速推进战线——”
“可战场就意味着失去人性吗?”
范恩望向他,目光里闪过一丝难得的复杂,“这就是最人性的方式,艾瑞克。”
“树林清空了,他们就会撤退;农作物没了,山民自然会迁走。是的,这东西会造成伤害,但它不致命——比起用鲜血一点点换来的推进线,这难道不是更‘仁慈’的选择?”
艾瑞克轻轻一笑,带着苦涩,“只有立刻致命的伤害,才值得你们考虑?”
范恩沉默了一瞬,缓缓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想搭上艾瑞克的肩,却被他轻巧避开。
“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艾瑞克。”这是头一回,他的语气掺进一丝低落的悲伤,“但很遗憾……这就是战争。”
“你说过的,这只是特种行动。”
“很快就不是了。”
艾瑞克倏地抬头,眼底闪过一瞬的怀疑——随即,那怀疑变作某种冷静的猜测。
他眉心微蹙,有些不敢相信,一切竟来得这么快。
“肯尼迪总统对当前的进展很不满意。”范恩的声音压低了,“如果在大选前我们还站不稳脚跟——”
他顿了顿,扯出一个无奈的笑,“你觉得,他会不会直接发动全面战争?”
艾瑞克低垂下眼帘,神色晦暗未明。
“我们是军人,已经没有选择了。”范恩轻笑一声,那笑里藏着几分自嘲,“但你不一样,艾瑞克。你来这里,是为了成为变种人的英雄。你……还可以选择。”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衡量语言的分量,最后仍选择了直白。
“不是只有赢得胜仗的人才配被称作战争英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说完,他合上舱门,绕过艾瑞克,朝营地走去。只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回过头。
“艾瑞克。”他的声音放缓了些,竟带上几分真挚,“祝你早日回家。”
艾瑞克点头示意,眼神幽沉了几分。他的计划……范恩竟也能察觉。
哈金斯,范恩。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看懂这两个人的路数——
一个用退步试图止战,一个则以战争逼停战争。他们走在不同的路上,却终将殊途同归。
查尔斯,艾瑞克在心里默默呼唤。
或许……我们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