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6】
越南的天气潮湿闷热，连呼吸都像被水雾摄住，黏腻得令人窒息。直升机轰鸣着降落，卷起一地湿冷的尘土，震耳的机械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这里确实不是个好地方。
查尔斯？
艾瑞克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欣喜，紧接着又蹙起了眉。
美国那边不是凌晨吗？你怎么还没休息？
总得看看我的中校先生未来的工作环境。
脑海中的声音打着趣，艾瑞克神情一松，唇边也终于浮起了点笑。
这种临时加上的虚衔也能算数？
不管怎么说也有两颗星星。不过……艾瑞克，军装确实很衬你。
那是当然。艾瑞克扬起眉，语气带上了几分捉弄的意味。
我的身材如何，你还不清楚吗？
思维中传来一声轻笑，半是羞敛半是无奈。
那你可得好好保持着，回来的时候别缺斤少两了。军装嘛，我可还真有些期待。
艾瑞克也笑了，心头那一点烦躁被悄然抚平。
你总是嘴上挑衅，查尔斯……到时候——
“兰谢尔中校！”
声音陡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艾瑞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骤起的烦闷。飞机舱门才刚刚开启，他轻捷地跃身而下，脚步沉稳地向前。
迎面而来的是两名军官，其中一人的肩章上，金属制的三颗星星闪着亮光。
“哈金斯将军，范恩中校，幸会。”
他的神色从容，依次与两人握手，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兰谢尔中校可是鼎鼎大名，初入军营，有任何招待不周的尽管跟我说。”
哈金斯，美国驻越南军事援助司令部总司令，报喜不报忧的官场老手，正转着灰黑的眼珠上下打量着他。
“初来乍到，我还得多向二位请教。”艾瑞克的语调不卑不亢。
“中校过谦了，您可是由总统钦点。不过您当真没有任何服役经历？”
范恩在一旁接口，眼神虽平，却毫不掩藏话语中的讥讽。
文职出身却能直接指挥战斗，甚至拿到了杰出十字勋章，这种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中校，对艾瑞克这种空降军官显然并无好感。只是碍于命令，也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客气。
看来他们是来探你的底的，艾瑞克。
查尔斯的声音适时响起，艾瑞克顿时轻松了些，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了扬。
那就让他们看看。
“将军，中校，我知道你们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
艾瑞克话音一落，两人的表情果然轻微一变。他却神色自若，挑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转身面向刚停稳的直升机，抬起了手。
“请看。”
直升机的螺旋桨在毫无预兆间骤然启动，停机坪上的飞行员倏地回头，惊惧地看着它悬停半空，完全不知所措。
艾瑞克微微抬手，整架飞机剧烈晃动着离开地面，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随即仿佛接收了某种召唤般，转向、俯冲，直直朝他们三人冲来。
螺旋桨高速旋转，卷起狂风怒号，尘土和沙石劈头盖脸地扑来。哈金斯的脸色顿时煞白，在风中踉跄着站稳，头上的军帽早已不知所踪。
飞机越来越近，却毫无减速的迹象。范恩猛地抓住艾瑞克的胳膊，几乎是惊恐地大喊：“兰谢尔中校！”
螺旋桨的怒响震耳欲聋，整架直升机带着不可抗拒的气势冲来。
艾瑞克身上的军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然而他面不改色，抬起的手稳如磐石，神情冷静得几近漠然。
哈金斯连连后退，死死扯住范恩的袖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稳稳地站回原地。
风声愈狂，轰响逼近，飞机的影子已经吞没了他们的身形。
哈金斯只觉双腿发软，动弹不得。他闭上眼，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上天啊。
然后，轰鸣戛然而止。
他睁开眼，直升机静止在他们眼前，近得近乎荒谬。
螺旋桨的风还未完全散去，尾流仍呼啸着搅动四周，但那钢铁骨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控制住，停在距离他们不过几米的位置，如同一头被驯服的猛兽。
以它方才的速度，碾过这几米，不过是呼吸之间。
艾瑞克缓缓放下手，转身，平稳站在直升机前，仿佛这只是他随手可取的玩具。
“我恐怕，还是称不起‘中校’这两个字，二位。”
他平静地开口，唇角扬起一抹近乎从容的微笑。
“或许，你们可以叫我——万磁王。”
思维中传来一声微妙的叹息。
嗯，艾瑞克，你在别人面前一直都这么……
帅气？
他挑眉反问，语气倒是理直气壮。
想得美。
查尔斯轻快地笑着，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装腔作势。
我可一直都这样。艾瑞克不忘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只有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狼狈得很。
那是你难得的败笔？
不，那是我最好的幸运。
你这家伙……
查尔斯的思绪缓缓流淌过来，温暖得仿佛春夜的微风。
艾瑞克的心情大好，眼前的两位军官这才如梦初醒，神色由震惊转为惊惧，看他的眼神再无刚才的傲慢与试探，只剩深深的畏惧。
这种表情，艾瑞克早就熟悉了。面对远超想象的力量时，人类从敬畏到恐惧、再到本能的排斥与厌恶……不过是习以为常的反应而已。
“兰谢尔中校……不，万磁王。”哈金斯胡乱抹了一把被风吹乱的花白头发，又在军装上擦了擦湿热的手心，艰难地伸出手，“您是如何做到的？”
艾瑞克握了握那只手，轻轻拍了拍，随即利落地放开，不知是出于安抚，还是嫌恶。
“天赋，将军。”他淡淡地说。
“你最多能控制多少？多远？”范恩双手抱胸，目光紧锁着他。
艾瑞克看得出他眼底仍然残存着惊惧，却也强撑着镇定，问题问得一针见血，是个人物。
“数量的话——”艾瑞克环顾了一圈，“至少这块停机坪上的所有飞机不在话下。至于距离……”
他朝东方抬手一指，“正有一架运输机飞来，C-124，大概五分钟后抵达——没错吧，范恩中校？”
范恩呼吸一滞，倒吸了一口气。至少一千吨载重，以及三十公里内的精确感知。他努力稳住神情，仍显得有些僵硬。
“幸好您站在我们这边，兰谢尔中校。”他终究还是伸出手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艾瑞克用力地回握，勾起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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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下可把他们吓得不轻。”
终于脱离那一圈无谓的寒暄和奉承，艾瑞克回到自己的营帐，只觉精神一松。查尔斯的声音正好在脑海中浮现，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
“必须得来这么一场。人类总是这样，只有强大，他们才会正眼看你。”
“但这也意味着更容易树敌。”查尔斯语气轻柔，却透出一丝隐忧。
“我可不是来交朋友的，查尔斯。”
艾瑞克一边脱下军装外套，一边将自己整个人摔进行军床里。没倒完的时差、无止境的应酬都在抽空他的精力。
“早点让他们看清楚我，早点结束这一切……我就能早点回家。”
“好的，艾瑞克。”查尔斯能感受到他思维里的疲惫，停下了原本想说的话，声音悄悄轻了几分，“你好好睡一会儿。”
“你也该休息了，查尔斯。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
“嗯，好，我陪你一会儿，很快也会去休息。”
“查尔斯。”艾瑞克的思绪已经有些发散，睡意缓缓漫了上来。
他隐约回忆起离家前那个夜晚，查尔斯紧紧抱着他的温度，感恩节的炉火，酒杯的碰撞，还有那个悄悄躲开众人偷来的吻。
他记得自己在查尔斯的轮椅前单膝跪下，纯金的丝线缠绕上两人的手指，缓慢而郑重地，刻出再也无法分离的指环。
他俯身亲吻那指节，低声说：“等我回来，查尔斯——我们再也不分开。”
他翻了个身，无意识地抚过左手无名指上的金色戒环。
查尔斯，我好想你。
我也是。
在沉入梦境前的最后一秒，艾瑞克安心地听见了那个回答。
注：1. 保罗·D·哈金斯，1961-1964年美军驻越南总司令。
- 约翰范恩，陆军中校，第一位在越战中指挥部队作战的美国文职人员。
在此向本文中出现的真实历史人物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