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25
离开里德尔时，德拉科欣喜万分。
他很愧疚，他不该因离开爱人而快乐。他确实感觉到了痛苦，但不是思念的痛苦，而是痛苦于他们的关系。
幻影显形几次后，德拉科使用时间装置回到他入学的那一年，选了个他和里德尔从未涉足过的国家。
他轻车熟路地用魔法建造了一座房子。房中空荡，他只增加了床。他躺在床上，疲倦得难以想象。
他必须离开里德尔，他已经成了最糟糕的人。
他甚至幻想过里德尔的死亡。
如果他死了，他就解脱了。他不必恨里德尔，不必失去自由，不必和爱人反目，他的苦闷、悲哀、烦恼、憎恶和自我憎恶全都一笔勾销，他在过去没有爱人，在未来也没有。没有里德尔，也没有伏地魔，他悲哀死去的爱情，也轻松于脱离爱情。
他不该这样想。德拉科在脑海中责怪自己，他们是恋人，不是仇人。他爱他，而非恨。爱不该包含对对方的诅咒，尤其不能漠视生命。他不能用另一个人的生命换取他的平静与安宁。他个人的痛苦没有沉重到与一个人的性命画等号的地步。
我不是故意的，他对空气说，我只是痛苦。
为许多事，为他想不清楚的事。他应该没有脑子也没有心，不必思考就能免于痛苦，不去思考就没有问题、答案、愁苦和混乱。
爱腐蚀他。
德拉科缩在被子里。咒语给了他生硬的热，让身体暖和起来，他的冷却是从内里发散出来的。
过去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薄情、冷酷到如此地步。可这些都是里德尔先开始的，里德尔将他看做他的所有物，束缚他，监视他，囚禁他。
爱是不够的。
爱永远不够，爱不足以应对任何事。
他哭泣着，为他的软弱感到惊奇。这太可笑了，他太可笑了，他在为爱情哭泣，与生老病死相比这些是再小不过的小事，他却为它们这样痛苦，他太渺小，太脆弱，太荒唐。
不，他不能否定自己，更不该嘲笑自己，他感觉到的是真实的东西。这是他的感觉，他的经历。
德拉科思索着如果他此刻回到里德尔身边该有多好。他会与里德尔拥抱着哭泣，他们会如何快乐，如何狂喜，里德尔会如何在喜悦中为他戴上枷锁。
我没有很快乐。他对自己说。
他不是雀跃地、急不可待地从里德尔身边逃走。他是痛苦的，他在念出咒语的一瞬在爆炸中流泪。
烟尘在他周身散开。他在月色的雾气中逃走时，他想的是留下。让这一刻的时光倒流，让他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回到卧室急切地与里德尔拥抱，对上里德尔惊讶的眼神，他会说他只想拥抱他，真实混合在谎言中。
德拉科沉浸在魔法的研究中，试图寻找他丢失的记忆。因为时间装置，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利用，他甚至可以在陌生的年代呆上一整年再回到离开里德尔的第二个月。
这是时间的诡计。一旦掌握了时间，它就变得完全不存在，时间的主人是虚无的主人。
德拉科打算过几个月再让里德尔找到他。
犹豫再三，冒着被里德尔找到的风险，德拉科还是回到未来，他实在想念父母，也应该当面告诉他们他现在平安无事，只是生活在过去。
德拉科没有再度调整时间，他按照时间的正常流逝回到未来。父母已有三年多没见过他，虽说按照魔法的指示他们数次收到德拉科在过去写下的信，但对孩子的思念还是与日俱增。这次德拉科忽然回家，纳西莎和卢修斯不胜欣喜，一再要求他在家中多住些日子。这样一来会大大增加里德尔来到此处找到他的可能，德拉科不得不设置了许多魔法屏障，让里德尔就算来到这个时代也无法发现他的存在。这需要大量高深的魔法，于是在他回到马尔福家的多数时间他都在研究咒语，每次有了一点研究结果，他就立即试用新的魔法。父母见他总是呆在书房里不免担心，德拉科撒了个谎，说他只是沉迷研究，并没有提起他和里德尔的微妙关系。
他刚刚回到未来两天，伏地魔就来了。
仆人到他的书房来通报消息，德拉科并不意外。
“我父母知道他来了？”
“他们知道，黑魔王还说让他们不必去见他。他在会客室等你。”
仆人出去了。德拉科用咒语标记好他刚刚阅读的重点，又在书房里发了发呆，过了一分钟才去见伏地魔。
已经是傍晚了。夕阳刚刚下山，天边残留着些血红。德拉科在走廊上信步走着，黄昏最后的余晖落在他脸上。他停下脚步向窗外望，拖延着去见伏地魔的时间。
一分钟后，脚步声从走廊的转弯处传来。德拉科听出这是伏地魔的脚步声，正犹豫要不要硬着头皮迎上去，对方已经走过来了。
忽然见到他，德拉科呆滞一瞬，不知要说什么。伏地魔走近几步揽住他的腰，低头吻他。
“不。”
德拉科要从他怀中挣脱，但伏地魔并未松开手。他可以继续挣扎，甚至使用咒语对抗，但眼下的局面还不值得他大动干戈，刚刚见面就与一个能力胜过自己数倍的人闹得难堪并不明智。
“你不是已经和他分开了？”伏地魔问。
“没有，”德拉科说，“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伏地魔低头看他，又吻了上去。德拉科紧抓着他的衣服克制着反抗的欲望。只要不上床就好，他想，不到那种时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被他拥抱着，亲吻着，德拉科还是想起了里德尔。他们是同一个人，如何能不相像？他如何能不想起里德尔？就算里德尔没有毁掉容貌，但德拉科完全可以想象多年后里德尔的神态会与伏地魔如何如出一辙，甚至他们抱他、亲吻他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德拉科仓皇推开他，手按到了太阳穴上。他不能思考感情，他真的会晕沉起来。
“我和他结了婚。”德拉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就好像伏地魔会在意他是否结婚、就好像他会在意道德这种东西。更何况，伏地魔也是里德尔。
“当然，新闻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伏地魔说。他做出一个接近于笑的表情。德拉科不喜欢他的笑容，好像他知道更多。
德拉科不想继续站在他们刚刚亲吻的窗边，他向会客室走去，伏地魔走在他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会客室。那里早已摆好了茶水点心，德拉科在沙发上坐下，示意伏地魔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后者并未提出异议。
“这里的魔法很有趣，”伏地魔说。他指的是德拉科用来防备里德尔的魔法，“现在你需要防备两个人了，感觉怎么样？”
德拉科正思索着要如何回答这句话，却不知为何被点燃了怒火。伏地魔语气随意，仿佛这是一件好笑又轻松的事。
感觉怎么样？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他焦急、愁苦又混乱，他能感觉怎么样？
“不好，”德拉科回答，“现在我恨你们一样多了。”
他笑盈盈、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压抑着他的火气。德拉科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在和里德尔相处时他们也曾吵架、争执，但他从不会这样无法遏制地恼怒。
这句回答显然在伏地魔意料之外。仅仅是一句话，他们刚刚暧昧、温馨的氛围就消失了。
伏地魔看了他一眼，短暂移开目光后，问道：“我可以帮你——如果你想找回你的记忆。”
“我不能信任你。我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德拉科冷笑一声，“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德拉科·马尔福吗？会不会我所有的记忆都是假的？说不定现在我正躺在某个地方昏睡，完全没有意识，而且已经这样昏睡了几年——没有这种可能吗？”他笑着，眼中冰冷又恼恨。他像个废物……弱小多么令人不齿。
他不信任伏地魔和里德尔都是理所应当。他们能力太强，权力太大，就应该遭受不被信赖的结果。
德拉科不想告诉伏地魔他在寻找记忆的路上吃了多少苦，他日夜钻研却始终没有突破口，他睡在书籍里，醒来时脸上印着书上的文字，他做了无数个魔法物品帮助他找回记忆却一无所获。最近，他开始思索他是否真的是德拉科·马尔福。或许他是另一个人，只是被灌输了德拉科的记忆，一切都可能是假的。世界上没有真实存在，除了他的恼恨与怒火。
“你还在希望我回到你身边吗？”德拉科问，“什么时候你也能像我一样发现爱情毫无用处呢？”
他语气急迫，言辞偏激，显然想要刺痛伏地魔。
“爱情不需要有任何用处。”
德拉科再度笑了，问道：“所以你并不期盼从爱情中得到任何东西、任何体验？那刚刚的亲吻又算是什么？我不想，但你有能力强迫我屈服，我也愚蠢到了退让的地步……这实在无聊，”德拉科找出魔杖握在手中，“我反对你的每一个决定，我们决斗吧。”
德拉科也奇怪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做，但他意外地无法控制怒气。他渴望决斗，甚至兴奋到手都在抖的地步。
“快点儿，”他抓着魔杖向伏地魔望着，“别让我等。”
“你太紧张，”伏地魔说，“你压力太大，一直紧绷着神经。”
“你说得对，这不难理解，如果你要同时对付两个黑魔王你也会压力大。”
伏地魔抬了下手向他用了一个无杖魔法，德拉科顿时觉得肢体放松下来，手也不再抖了。
……不，不不不，他不要为此就对伏地魔感恩戴德。
德拉科抓着头发。他生伏地魔的气，他厌恶他和里德尔相像因而不由自主被他吸引，他压力很大，很紧张，他无法对任何人发泄除了伏地魔。他可以对伏地魔恼火，因为他既不是个好人也不无辜，就算他们决斗伏地魔也不可能真的受伤。
他把他所有不能在里德尔身上发泄的怒火都转移到了伏地魔身上。伤害他是没关系的，他是无法受到伤害的。
“你的头发长了。”伏地魔说。
德拉科仓皇抬头看他，立刻就想要去剪头发。明天，明天他一定要去剪。
“你还有事吗？”德拉科问。
伏地魔笑了一声。
“我对你太好了，德拉科，你甚至开始对我下逐客令了。”
德拉科又一次抓到了用词的漏洞。
“你这样认为吗？”德拉科做出天真的神色，却是逼迫的态度，“你‘对我太好了’，是吗？”
他站起来走到伏地魔身前。即使他还没有恢复完整的记忆，但他还是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你敢说你从未伤害过我吗？”
伏地魔没有答话。
“你没有参与修改我的记忆吗？”
他仍不作回答。
尽管他面无表情，德拉科还是察觉到那一瞬间变化的气氛。
挺好，德拉科想，这证明他不是个完全的废物，他没能找回记忆，但他至少知道两个黑魔王都和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你一定把我害得很惨，”他笑着看向伏地魔，声音沙哑，“那么，我报复你了吗？”
他站在伏地魔身前，伏地魔抬头看他一眼，避开他的目光。
德拉科觉得他完全失控了。他想动手，像麻瓜那样一耳光抽过去。他真的疯了，这会连累纳西莎和卢修斯。
他们之间确实发生了什么，一些德拉科早就忘记的事。
“看着我，”德拉科重复，“我报复你了吗？我是怎么做的？”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
忽然，德拉科的魔杖对准伏地魔，侵入他的大脑。这太容易了，要么是伏地魔打开了记忆给他看，要么是他为了欺骗德拉科制作了假的记忆。
进入伏地魔的思绪，德拉科出现在一个陌生酒店的房间里，他见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自己。他像未来留着长发的德拉科，但并不完全一样，他更锋利，更傲慢，咄咄逼人。
他坐在露台的栏杆上，身后一无所有。他头发凌乱，还带着水滴，似乎刚刚下过雨。他穿着一件银灰色的袍子，正被夜风吹得呼啦作响。
时值午夜，伏地魔走进房间时见到的就是这种景象。
“你坐在那儿干什么？快下来。”
“无聊。所以我才来找你。”
伏地魔走到他面前试探着环住他的腰，就像他怕德拉科反对似的。德拉科摇晃着腿，来回打量着他。
“不想我？”
“我当然想你。”伏地魔答道。德拉科有种感觉，他连说出这句话也很克制。
德拉科抬起手中的啤酒罐喝了几口后丢到一旁。
“我们在这儿做。”
“不行。”
“怎么不行？”
“这里是室外，会被人看到。”
“这种可能性不大，这里太高了。”德拉科说。
“到房间里去。”伏地魔说着一面搂紧了他，德拉科的腿危险地摇晃着。
“不要，”德拉科说，“就算在室外又怎么样，又不是没有人这样做过。”
“我不可能对你那样做。”
“怎么了？”德拉科问，“我几个小时前刚刚看到有人这样做。”
“我不想那样对待你。”他重复。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这很能说明问题——你是个糟透了的人，不要否认，你糟糕透顶，你邪恶得不能更邪恶了，可你拒绝让我们的性暴露在旁人的视线中，其他人却会这样做，但他们不可能比你更邪恶。”
“我只是不想让你的隐私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下。但有些人会享受这样做。”
“如果不是双方都享受呢？”德拉科问，“我不明白……我对这样的事厌烦透顶，一个强加意愿在他人身上，另一个窝窝囊囊地接受、委曲求全，他们中只有一个把自己当成人……我不明白身为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有时我特别理解你，汤姆，我痛恨人类——甚至不是痛恨麻瓜。”
“我明白。”伏地魔说。
“我痛恨性，你理解吗？”他笑道。
德拉科这才意识到他早就醉了，露台的栏杆旁丢着三个易拉罐和两个喝了半瓶的葡萄酒，还有一瓶已经碎了，碎渣迸溅得到处都是。
“我理解。”
“但你不认同，”德拉科抓着伏地魔的衣襟摇晃着笑道，随时可能从栏杆上掉下去，伏地魔将他抱得更紧，尽管魔法已经做了一层又一层的保障。
“杀了他们，”德拉科在伏地魔耳边说着一面吻他，“好不好，汤姆？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我们连奴隶都不需要。”
他异样地笑着，迷醉又快活。
“好不好？回答我，”他轻轻吻着伏地魔的嘴唇，“我允许你为我杀人……你得到我的许可了。”
“好。”伏地魔说。
德拉科笑了一会儿后彻底没了力气，他把头埋在伏地魔身上，就这样昏睡过去。
在记忆之外，德拉科结束了咒语。他不能继续观看伏地魔的记忆，他不知道它们是真是假。
放下魔杖，德拉科回到傍晚的会客室中，脚下是他熟悉的地毯，伏地魔仍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
“这不是真的。”
伏地魔不置可否。
德拉科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刚刚他见到的画面。
他匆忙离开会客室，没再说一个字，也不管伏地魔会马上离开还是继续呆在那里，这和他没关系，他只有找到真相这一件事要做，他不能永远像个白痴似的一无所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