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3
24
德拉科在两天后才彻底清醒。这两天他每天都只能醒来一会儿,里德尔帮他洗漱,喂魔药给他,然后他再度睡着。有过几次,德拉科醒来几秒,摸索来魔杖检查他身上的保护咒语是否还有效,再抵抗着睡意把魔杖放回去。
里德尔做好了饭让他在床上吃,之后又喂他喝了一点魔药。
“你现在太虚弱,不适合喝药效太强烈的魔药。”他挥了下魔杖,空魔药瓶飞回到魔药室。
德拉科连睁开眼看他都没力气。里德尔遭受的痛苦那么多,他完全不知要如何是好。如果是德拉科自己,他能保证他愿意为了爱人而让自己处于无法承受的痛苦中吗?
痛苦又是什么呢?
德拉科回忆着那时他的感觉。与身体上的疼痛不同,它是精神性的打击,却带动了躯体的痛感,内脏像被腐蚀又像被啃咬,胸腔里被塞满了冰。
“冷。”德拉科缩在被子里发抖。里德尔给了他一个取暖的咒语,但德拉科伸着手向他抓。里德尔钻进被子里抱着他。
他的身体像一团火。德拉科躺在他怀里,想不出世上能有任何地方更舒适。他什么也不要了,只要能让他远离那种痛苦……他不要真相了……
在寒冷与眩晕中,德拉科握着他的手指摇晃。
“其实你也不相信我,你就那么确定我爱他更多,甚至会为了他离开你?”
“我不想冒险,不希望有任何失去你的可能。”
“但你忘了我可以像每个普通人那样有权利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任何样子。你挡了我的路,这不公平,汤姆,我并没有阻碍你。”
“你没有吗?”里德尔反问。
“你爱我,这不是我的错。”
“我爱你,这是我的错。你带给我的一切都是你的错。”
里德尔低头吻他,缓缓压到他身上。
在眩晕之外,德拉科觉得无力,他甚至连伸手去抱住里德尔都做不到。
下雨了。
在被他亲吻时,在听着窗外的雨声时,德拉科眼中淌下泪来,无缘无故,就像他刚刚见到里德尔的那一年。眼泪静静滑下时,他在亲吻中将这当做马尔福家。他想见父母,想回家。
我后悔了,妈妈,他在脑海中呓语,我不想要爱情,也不想要力量,我应该永远在你和父亲身旁。爱情太复杂,我应对不了。
他抽泣起来。里德尔忙问他怎么了,一面问,一面抱着他安慰,轻拍他的后背。他一声声问着,德拉科无法答话。就算他对里德尔说他想见父母也没用,里德尔不会同意,他早就说过。
“我很生你的气,”在哽咽中德拉科说,“我很恼火,却无能为力。”
德拉科哭得更厉害。他以为他找到了可以信赖的、可以携手度过一生的恋人。他们爱着彼此,却有巨大的分歧。
里德尔匆忙安慰他,说着哄他的话。
“你不用再说了,我只是恨自己。”
德拉科病了一阵子,一个星期后仍旧没有好转,里德尔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做的魔药。
“你早该好起来了,”里德尔挥动魔杖,几十种魔药原料的名字出现在空气里,“是我的药做的不对?”
德拉科侧躺在床上看他。
“我不想好起来,”他说,“这样不是很好吗?”
里德尔迟疑地回过头来。
“你在说什么?”
“我以为你会喜欢看到我无精打采的样子——被折断骨头似的软绵绵地躺在这儿,什么也不能做,哪里也不能去。你会喜欢这样的我,说不定某天我也会喜欢这样的自己,为了避免和你有任何分歧。”
“我没有这样想。”
德拉科笑了笑。他并不享受和恋人当着彼此的面撒谎的感觉。
“我们至少该相互信任,多多少少应该对对方坦诚一点,汤姆。”
“你也说了,‘多多少少’,而不是完全的、彻底的坦诚。”
他和里德尔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不必明明白白地解释“多多少少”的坦诚是什么定义。
“我希望你好起来,”里德尔走到床边坐下,“我需要你好起来,德拉科,”他吻他,“我不想见到你生病。”
德拉科没有答话。
“我们回我的年代。”里德尔说。
德拉科望着雪白的墙壁。
“有这个必要?”
“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至少在那里你能见到阿布拉克萨斯。”
“都好。”德拉科回答。
第二天他们就回了里德尔的年代,也就是里德尔二十三岁那年。
他们回到湖底的房子居住。里德尔还将德拉科带回社交场,让他成为马尔福与布莱克家的客人。这分散了德拉科的一部分注意力,他很高兴能再度见到阿布拉克萨斯并近距离旁观他的生活,而且他每周都要去马尔福庄园一次。
与此同时,里德尔与他的食死徒朋友们取得联络。他不再时刻陪着德拉科,而是对德拉科用了一个强大的监视咒语,保证他无法逃脱。
德拉科去马尔福庄园做客时,阿布拉克萨斯问起他的婚后生活,他回答一切都好。
“我不大喜欢他。”阿布拉克萨斯直言不讳,德拉科不在意,里德尔不会因为听了这句评价就威胁他的家人。
“他看起来不好掌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这样的人。”德拉科笑道。
“但绝不是说他缺少吸引力的意思,如果他不会威胁你的安全和利益,那自然没什么可挑剔的。”
德拉科点点头。他的安全和利益可以说是有完全的保障,过头的保障。
里德尔应该想起这事实的。在他们最初相处时德拉科就说过他渴望自由,现在里德尔却成了自由的反义词。
回到马尔福家时,德拉科久久地呆在他原本的房间里,又写下给父母的长信,确保他们在未来能及时看到它们。在信中,他不能免俗地报喜不报忧,告诉他们他在各个时代和地区的见闻,克制地写下他的思念。
他总是以为他长大了,不会再那样依赖父母。可一旦出现困难他仍想回到父母身边。
他甚至想起伏地魔。
他爱的是里德尔,他也从未打算离开里德尔后选择伏地魔做他的恋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至少伏地魔会给他自由——哪怕只是一定程度上的,像上次那样,他可以逍遥自在地过上一整年。但或许那时伏地魔也监视他了。他们是同一个人,差别能有多大?
德拉科试着使用时间装置回到未来,他其实只想回去几个小时去探望父母而已,但里德尔的魔咒束缚了他。德拉科和他谈过这件事,他不同意,他认为回到那个时代太冒险。
在和阿布拉克萨斯聊天时,德拉科遏制着对他说“爱情毫无用处”的渴望。他所体会到的只是他自己糟糕的爱情,不是阿布拉克萨斯的,他和祖母会很幸福,父母也会很幸福。只有德拉科除外。他遇到了最耀眼的那个人,最耀眼的爱情,最庞大的阻碍。
离开马尔福庄园后,德拉科去了伦敦。他找到当年他和里德尔去过的酒吧,在那里呆了一整晚,他喝了不少酒,拒绝了所有来搭讪的人。
握着酒杯发呆时,德拉科留意到他在酒水中的倒影。他的头发略长了一点,这次他不想剪了。
酒吧里越来越闷,他觉得喘不上气,起身向外走。在快走到门口时他和另一个人撞到一起。
“抱歉。”
他想绕开对方,却被那人温柔地握住了手。德拉科抬头望去,对上里德尔的眼睛。最近他一直对里德尔很不满,刚刚连喝酒都在生他的气,但忽然在满是陌生人的地方见到他,德拉科还是很高兴。那种喜悦是自然而然的,他见到喜欢的人当然会高兴。
“怎么自己跑来喝酒?”
“当然是因为有个随时监视我的丈夫。”德拉科笑嘻嘻地说出这句话,降低它的沉重。
“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你只是怕我跑掉,怕我发现在原本的记忆里我爱他更多。”
里德尔挥了下魔杖。德拉科顿时觉得空气清新多了,他也不再有憋闷的感觉。
原本他会多么爱他。
酒吧里人多,里德尔抱住他,免得他被其他人撞到。
“你一丁点失败也不能接受是吗?为什么你连过去我爱过他也这么介意?”
德拉科抬头看他,脸上微弱的红晕衬着他醉酒的眼睛。
里德尔仍没有回答。
“这甚至和爱情无关了,是吗?”德拉科问,“你为我付出得太多,改变得太多,已经不能接受任何失败的可能了,”他笑起来,“可人生就是会失去,什么都会失去,什么人都会死。你能脱离死亡,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我接受了,汤姆,我早就接受了一切都会终结、都会失去、所有人都会死。没有什么是永远的,连感情也不是,汤姆,最终会有一天我们的感情会出现问题,就算我能永生,就算我们有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我们会永远相爱吗?为什么会有任何东西是不朽的?假设我们永生,一百年后你对另一个人感兴趣,你喜欢他,爱了他一阵子,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偶尔你也会再次见到我,因为我是与你相处时间最久的那个而且对你没有威胁,你会把我放在一个特殊的位置,觉得我是不同的,是让你安心的。但这又有什么用?如果我们能活一千年、一万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不说每一天,我们会每个月都在一起吗?不会的,汤姆,一万年不是永远,我们连一万年的千分之都过不好,也没有恋人会相爱一万年。爱情会死,也没有永远。”
里德尔的回应是他带着怒气的亲吻。
他们幻影显形回到家里,德拉科被他丢到床上。他感受过里德尔的痛苦,并为他不得不承担如此沉重的痛苦感到难过,但这不是他继续依从里德尔、任凭他监视甚至软禁的理由。
性事并未让他不适,德拉科却在淌泪,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郁郁寡欢的德拉科,里德尔看到了吗?在他身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德拉科永远都会是这种样子吗?
爱情在死去,连它曾活过都像一场梦。
“怎么哭了?”里德尔问,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他怜惜地吻他,德拉科并不作答。
里德尔正要熄灭室内的光,德拉科拦住了他。
“我要看着你。”德拉科说。
里德尔的眼睛像溢满了血,他最近没有杀人,整个人却透着血腥气。
里德尔摸他的脸,指腹自眼周抚过。银色的月亮落在德拉科的眼睛里。
血与月亮。
被血覆盖的、被血浸泡的月亮。
“你快乐吗?”
“我和你一样痛苦。”里德尔说。
“我相信。”德拉科微笑着摸他的脸,哀愁又眷恋,“你猜我有多爱你。”
他紧紧搂住里德尔的脖子哭了起来。
里德尔不明白他的痛苦,也不明白自己的。他吻德拉科泪水涟涟的眼睛和脸,捉住他的手吻他的手心。
“不要哭了,宝贝,不要哭了。”
许久,德拉科终于抹去眼泪。他穿上浴袍下床去浴室。
里德尔看着他走向浴室,身体中有种麻木的痛苦。他希望德拉科快乐,眼下德拉科这样难过,或许应该考虑带他回到未来去和他父母见见面。
正思考着,里德尔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立即跑进浴室,只见浴室的一整面墙完全被炸开,而德拉科无影无踪。
德拉科打破了他的咒语。
一张羊皮纸向里德尔手中落下。他抓住羊皮纸的同时立即追了出去,但外面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月亮。
里德尔一连用了四个魔法追踪德拉科的踪迹,其中一个显示了德拉科幻影显形的地点,他立即追了过去,继而幻影显形到一座城市的闹市区,此时正值傍晚,路灯刚刚开启,他凭空出现,周围的人吓了一跳,都向上看,以为他是从楼上跳下来的。里德尔再度施咒,魔法踪迹却自此断了。匆忙之间,他用魔法在周围的上百人身上做标记,逐一探寻他们之中是否有人见到德拉科的去向。
但直到深夜,里德尔依旧未能找到德拉科。
他精疲力竭,头发凌乱。有几个麻瓜注意到了德拉科,但他瞬间就消失了,并未留下痕迹。
确认所有线索都没用后,里德尔在一条冷清的街上停下,他手中还攥着德拉科留给他的羊皮纸。
“我会离开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在你采取更极端的做法限制我的自由之前我必须离开,否则我甚至怀疑我会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那太糟了,汤姆,我不能那样生活。我追求自由,希望你还记得这件事。我不会离开很久,过一段时间,我会让你找到我的——我爱你,只是对你很生气。你不能依靠魔咒把我留下,也不能依靠我的心软。”
里德尔甚至站不稳。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涌动着要撑破他的心。
他闭上眼,遏制着他的狂躁与疯癫。他实在想杀人,谁都行,多少个都行……甚至他可以以这种方式逼德拉科回来……
他踉跄一下,手按在一旁的路灯柱上。德拉科离开他,又一次,在他们已经是恋人之后,在他们结婚三年之后,他竟然一走了之。
里德尔从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感觉,但在德拉科之后他再也回不到独自一人也能感觉完满的过去。
他的手抓在路灯柱上,灯闪烁了几下,猛然熄灭。紧接着,一整条街上的灯都忽明忽暗地闪着,一个接一个地灭了。
里德尔紧攥着魔杖,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折磨,他一定会疯,他不可能保持理智……
几个醉酒的人踉跄着走过来,他们大声争论着什么一面彼此推搡,嘻嘻哈哈地笑着,嚷着,那声音格外刺耳。里德尔抬起魔杖挥动,几人瞬间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起来。他充耳不闻,从他们身旁走过。只是钻心咒而已,他没有给他们索命咒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回到他们的家中时里德尔还抱着一丝幻想,期盼德拉科已经回来了。他知道这不可能,也嘲笑自己的想法,但在看到空无一人的房子时还是不免失望,痛苦又深了一层。
他回到他们的卧室。不久之前德拉科还在这里,现在他就消失了,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他把手放回到桌子上,桌子连着一整片地面都裂开了。他想离开房间,却无法移动,周身都在被什么啃咬着。他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德拉科第一次消失时。那时他对德拉科的感情还没有今日这样深但已经足够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他紧攥着魔杖,指尖扎进血肉,手心流血,疼痛太微弱,他渴望更多痛感压过此刻的煎熬。
里德尔向外走去。天花板开裂,砖石在他身后落下,墙壁开裂,逐一倒塌。
整座房子在他身后坍塌。
待里德尔走出大门时,房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他想彻底毁了整座房子后立刻离开。可如果他离开,德拉科再回到这里时就找不到他。
此刻他和德拉科的卧室也成了废墟,墙壁和天花板的砖石、灰尘落得到处都是,地板、床铺、沙发上都是破碎的石头和木头的碎屑,衣柜和书桌也被砸得变形。在灰尘与碎石下,他和德拉科的床露出一角在外面,洁白的毯子早已脏污,一件扔在床上的衣服也被撕碎。
他找了德拉科一整晚,眼下已经是黎明,他不累,但心力交瘁。
风从他身上刮过,吹走了他最后一点温度。他在为德拉科品尝死亡,像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没有第二颗心了。
站在月下,他感觉到他是个死人。但死人也比他好受些。
他甚至没有时间痛苦。他需要继续寻找德拉科,然后把他锁在身边。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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