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18
“如果我那样做了也另有目的，或是彻底的虚情假意。”
闪光灯明明灭灭时，德拉科想起里德尔曾说过的话。那时德拉科问他是否认为跪下对某人求婚完全没有价值。
无数相机对着他们拍摄。其实没有这种必要，在这个年代他和里德尔都只是无名无姓的普通人，摄影师想要拍下照片不过是因为这是这场隆重赛事中一个有趣的花边新闻。但为了花边新闻的这一刻里德尔必然付出了很多，中场休息时间应该留给赞助商和广告，以巨额金钱买下几分钟还在其次，更重要的如何打通这些关系以及所需要花费的时间精力。他不可能使用夺魂咒，赛事是公开的，关注的人太多，用夺魂咒会有被发现的可能，他不会冒着风险让德拉科的爱情出现污点。
德拉科没有立刻回答愿意，观众席上的欢呼声逐渐消失了，人们开始讨论，猜测这次求婚是否能成功，甚至开始打赌。在洲际决赛中场时求婚失败，财力物力的耗费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在千万人面前颜面尽失。花边新闻比什么传播得都快，一夜之间，所有人都会知道那个在决赛求婚失败的倒霉蛋。
里德尔手中的戒指盒打开着露出镶嵌红色宝石的戒指，是他们两人各有一颗的那块宝石。他对宝石做了调整，原本那上面只有血似的东西在流淌，现在还多了金色细纹在宝石上隐隐流动，闪耀微光。
在此刻世上最隆重、最盛大的场合接受求婚，德拉科却有悲伤的预感。眼前的这一幕与他的生活毫不相干，异样得像是另一颗星球上坠落下来的奇观。
“你打算和我结婚？”德拉科问。
里德尔点头：“如果你同意，明天我们就去登记，之后再筹备婚礼。”
明天。德拉科脑海中回荡着这个词。明天。
“占有欲作祟？”他微笑着。
“不止。我想和你结婚，也认为你不需要另一段偷偷摸摸的恋情了——如果那能称之为恋情的话。”里德尔说。
“你别有用心。”
“我承认，但我想要你。”
德拉科叹息。
“我可以拒绝你吗？”
里德尔的脸像戴了一层人皮面具被忽然剥掉似的。
“可以，”他很缓慢地回答，血红的眼中渐渐充盈着疯癫的痛苦，“我会再尝试的。”他迫使自己微笑，在德拉科面前保持着风度和体面。
里德尔改变得很多。那种改变像匕首从德拉科身上割过去，他在迟了很久之后感觉到恋人的痛苦。这成了他自己的痛苦。
球场上的喧嚣越来越震耳欲聋，德拉科却觉得这里只有他们二人。人声的浪潮是扑来的海浪，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闪电划破天空，割开黑色的天幕透出后面雪白的虚无。但这是他踏入婚姻的日子。
球场中心被灯光和闪光灯一同照亮，他的面孔被光芒灼烧，他站在火中，踩在炭上。
“我不能保证永远，”德拉科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一阵风吹来，秋日的风，带着凛冽的冷，带着夏日的凉爽，被夹在时间中的风。
里德尔在那阵风中新生，他死去的眼睛里又燃起火光。
“我愿意。”德拉科说。
他不轻不重地跪下，脱力地扑到里德尔身前抱住他。
人群的欢呼声如海浪袭来，喝彩，音乐，一行行泪痕似的烟火，绚烂得令人痛苦。
他们紧抱着对方，各自的手臂成了蔓藤、钢铁和泥土。撕咬着，绞杀着，抚慰着。
他们跪在草坪上拥抱。两个年轻的、滚烫的灵魂，心成了一滩被压碎的血肉。他们什么也听不见，世界安静得像一条冰冻的河。
“死在一起吧。”
德拉科说。一句不像他会说的话，仿佛是另一个人通过他说出来的。
在错愕中，里德尔呆滞一瞬，但随即而来的是狂热的爱意与无尽的喜悦。他承受不了这么多，他的心随时会被喜悦撑破。他以为他会是说那句话的人，他以为他才会有那样极端的想法，可他想要的只有天长地久，无止无尽。
里德尔捧着他的脸吻他。眼泪藏在眼底，衬着他红色的眼，就像他在流血。
他真的在流血。
他付出了不该付出的东西，得到了不应得到的回报，他甚至不像他自己。痛苦与激情反反复复碾压在他身上，他甘之如饴。
回到家后，德拉科精疲力尽，只想赶快睡着。
洗澡时他以为他会在浴缸里睡过去，还用了两个咒语防止水温下降以及防止他被呛死。可他一直闭着眼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从未有过步入婚姻的想法，更没想过要和里德尔结婚，他不追求婚姻，他甚至想不到结婚的必要。他与里德尔是否结婚，对他们的未来会有任何影响吗？
噢，他能合法继承里德尔的财产，这很好，可问题是里德尔不会死。
他们两人都和普通巫师的情况不同，其他人结婚可以组建家庭、生育后代，但他和里德尔不会有孩子。其他同性巫师结婚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感情吗？可就算不结婚也不会对感情有什么影响，不是吗？
人们需要通过结婚成为被法律认可的伴侣。想来想去，德拉科只得出这一个结论。至于为什么要成为被法律认可的伴侣就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了。
而且他们明天就要去魔法部办结婚手续。
德拉科沉入水下，拨开泡沫，透过水看浴室有黑色与金色曲线的天花板。
“德拉科？”里德尔的声音传来。
“我在这儿。”德拉科从水中坐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你在浴室里好久了。”
“呃，”德拉科想了想，答道：“我在想着你自慰？”
“继续，”里德尔坐在浴缸旁，“我看着你。”
德拉科笑起来。
“你不是后悔了吧？”
“当然没有，我只是很困惑，”德拉科说，“我只是说我的想法，不是针对你，汤姆，但我一直没想过结婚，也不觉得我有结婚的必要，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够了，不是这样吗？”
“你的话有道理，”里德尔说，“但我不想让你只做我的恋人，这不够，我希望我们会成为家人，像你父亲和你母亲那样。”
望着里德尔血红的眼睛，德拉科久久说不出话来。
是啊，像父母那样。
“我不该和你争论任何事，你总是能说服别人。”
“我没有对你说谎。我承认我有私心，我希望在伏地魔采取动作之前首先和你结婚。”
德拉科猜到了，但这不重要。
“刚刚你说明天去办结婚手续，为什么这么着急？”
“夜长梦多，”里德尔说，“不然为什么要拖下去？你如果有不想尽早办理手续或举行婚礼的原因可以告诉我，我们再商量。”
“这倒没有，我只是很惊讶，”德拉科说，“我们明天去办手续，那什么时候办婚礼？”
“先订婚，一个月后再办婚礼。”
“你还挺传统，我都忘了订婚这回事。”
“在订婚和结婚之间原本应该间隔半年，但我不想等太久，这已经是我让步后的结果了。另外，你可以去准备定制礼服了，我在你常去的那几家店付了定金，他们会在婚礼前及时做好衣服的。”
“好几家店？”德拉科疑惑，“可我只能选其中的一家啊。”
“举行仪式、晚宴、舞会，这需要至少三套衣服，还有两套在订婚时穿，你在每家都只做一件，虽然或许会在风格上有不和谐的地方，但总好过没衣服穿。”
德拉科确认了自己确实从没有过结婚的念头。他连婚礼的衣服都没考虑过，里德尔倒是想得周全，而且他在结婚这种事上如此循规蹈矩，德拉科觉得新奇又好笑。
德拉科想起自己说过的玩笑话，他说他应该和里德尔结婚，这样就能分享他的权力、地位和财富，这竟然成真了。一同成真的还有里德尔为他做的占卜。他说德拉科已经结婚了，没想到是和他结婚。
在魔法部结婚需要预约，里德尔早在半个月前就做好了预约，上午他们抵达登记处后，工作人员让双方填写了表格，以魔法确认他们的身份，之后二人宣誓，在婚书上签字，工作人员为他们盖章，将二人的名字登记在册，他们就这样结婚了。
一个星期后，两人举办了订婚仪式，又过了一个月，他们结了婚。
婚礼上的人数远超德拉科的想象，里德尔像是把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请来了，几乎一整个魔法部都收到了邀请，这完全没必要，有些人里德尔根本就没见过，但他还是送去了请柬，竭力以真诚打动所有人，希望他们来参加这场婚礼。他在霍格沃兹时的同学也在邀请之列，甚至是一些与他并不熟悉的、不在同一个年级的人都收到了邀请。
因为在决赛中场求婚的这一举动，多数人都知道里德尔即将结婚的事，这也成为了一段时间内人们讨论的话题，他们的疑问很多，例如里德尔只是个魔法部的小职员，怎么会有钱买下魁地奇决赛中场的时间，这个德拉科·马尔福又和马尔福家有什么关系。德拉科在魔法部登记了时间旅行巫师的身份，他的身份本该保密、只有几个内部人员知道，但里德尔带他提出要登记时间旅行巫师时，他有意让许多人听到这句话，因此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被有意留下了破绽，很多人都知道了德拉科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只是不确定那究竟是多久之后的未来。
更多人讨论的还是里德尔的财富来源。渐渐地，他有斯莱特林血统一事流传开来，有谣传说他发现了斯莱特林的遗产等等。
讨论这件事的人太多，德拉科就连去定制衣服，都能在路上听见有人谈论里德尔究竟隐藏了多少财富。
他对里德尔说这样大张旗鼓对他很不利，再这样下去，他要成为大家的靶子了。
“没关系，反正我在婚礼结束后就会辞职。”
“我也觉得你不会在魔法部呆很久……你来魔法部就是为了这个！”德拉科惊叹道。
“不然我浪费时间和生命来到这无聊的地方工作两年还能是为了什么？”
德拉科思索着一整件事，想着伏地魔会暴怒到何种地步。他脑海中会出现这一段段的记忆，甚至他会发现报道求婚一事的报纸，尽管它只在报纸上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但无疑那上面印刷着德拉科和里德尔跪在草坪上紧紧相拥的画面，还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四个星期后，报纸上还会出现一块同样小小的报道和照片，证实着德拉科·马尔福和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已经完婚。
婚礼之前的一个月德拉科忙得头晕目眩。他常常要去店里试正在为他做的几套礼服，另一件事则是选一个为他们主持婚礼的人。里德尔给了他一份名单，都是他认为“有资格”为他们主持婚礼的人。最后德拉科选了伊尔玛·布莱克，也就是纳西莎的祖母，他的曾祖母。此时伊尔玛·布莱克只有四十几岁，她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必要主持这场婚礼，但里德尔和她聊了几次后，她欣然应允，还同意里德尔邀请她的朋友和亲戚也一同参加婚礼。
除此之外，德拉科还要选结婚场地。好在里德尔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几个地点，德拉科只要做选择就好。他对几个地点都很喜欢，每个地方他都去了不下两次，最后选择了最喜欢的一座庄园。名义上，庄园属于里德尔某个不存在的“远房亲戚”，他买下这里单纯做举行婚礼用，不会在这里居住。这地方会有许多宾客前来，不利于保密，伏地魔也会知道这里。
在夏末的一个夜晚，他们举行了婚礼。
庄园礼堂被扩大了数倍以承载过多的客人，屋顶被施加魔法、变得透明，可以看见星星，里德尔还用魔法放大了它们，看上去仿佛星星就在头顶，而且还时不时有流星划过。
德拉科在里德尔的数个提议中选择了海洋作为布置礼堂的主题。他和里德尔的第一个家在湖底，他们去猎杀巨物、让他险些丧命的地点在海中，他还在海底找到了那种罕见的魔法生物水母以及它腹中的两块宝石，现在它们还成了二人的婚戒。没有比海洋、比水下更适合的主题了。
在施加魔法之后，礼堂仿佛位于海底但又明亮如常，最显眼的装饰是许多巨大的、雪白的贝壳，还有仿佛在水中摇摇晃晃的半透明白色海草，以及漂亮得像披着婚纱似的水母和各种美丽的海洋生物。
德拉科在化妆间里也能见到这些装饰，每当他过于紧张时他就盯着比他还高的贝壳看，让自己想象他还在湖底的家里。
但这没什么用，他还是很紧张。他一动也不敢动，手心发冷。
“人们为什么会在结婚的时候紧张？我自己的婚礼，我为什么要紧张？”德拉科问里德尔。后者握了一下他的手。
“没事，我和你一样紧张。”
“你没有我紧张！”德拉科说，“我的腿都在发抖！”
“你没有发抖，那是幻觉。”里德尔看了眼他的腿，“需要我给你个舒缓的咒语吗？”
“不要，这是我的婚礼，我要体会真实的感觉。”
德拉科抬起头深深吸气。透明的天花板上，一颗火红的流星从天上划过，它坠落下来，在德拉科眼中不断放大，火焰清晰可见，壮丽到了恐怖的程度。
“汤姆！”德拉科忽然在里德尔身上捶了几下，“我还以为它会掉下来！你弄得太逼真了！”
里德尔早就告诉过德拉科这些只是幻境，是假的，但他过于紧张，一时忘了这事。
“我可以修改一下。”
“不要！万一再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好了。”德拉科说。
里德尔揽着他，在他腰上轻轻拍着，让他放松，还给他讲工作时其他同事的趣事。德拉科正要放松下来，忽然听到礼堂里的音乐变了，他的身体猛然紧绷起来。
“我们要进礼堂了吗？”
“还没有，宝贝，乐队会演奏几首曲子，宾客们在聊天。”
德拉科想起来了，他选了两支乐队，确定了许多曲目，他们会演奏上好一会儿。在乐队演奏时，里德尔是应该去和宾客们寒暄的。但德拉科太紧张了，所以里德尔抛下无所谓的宾客，让他的“朋友们”去招待客人。
两首曲子结束后，一名工作人员走进来让他们做好准备，顺带检查两人的衣服、头发是否有不得体的地方，另一名工作人员确认他们是否拿好了手卡。化妆师额外给德拉科加了两个咒语，让他的脸不至于过分苍白。但他仍旧紧张，里德尔拉着他在屋子里走了走，免得他一会儿坐得僵了、腿部血液不畅——没办法，谁让德拉科拒绝用咒语。
又一名工作人员走进来，与他们确认流程。在他们进入礼堂之前，会有两个宾客上台讲话，之后才是新人出场。听工作人员说流程时，里德尔一直在揉捏德拉科的手，希望它们不再那么冷。
工作人员离开后，德拉科和里德尔坐回沙发上等着。宾客开始讲话，通过魔法，声音传到后台。她说得很动人，德拉科听的时候不自觉微笑着。
“现在你明白爱了吗？”他问里德尔。
“不。”
“我也是。”德拉科笑着，“我们什么都不懂，却结了婚。”
“或许没有几个人懂，多数人都是利益和妥协的结合，至少我们爱着彼此。”
德拉科转头望着他，眼中忽然滑下一行泪来。
“怎么了？”里德尔匆忙收紧了揽在德拉科背上的手。
“我觉得很幸运，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幸运。我们竟然相爱，你能想象吗？我们竟然真的在一起，而且结了婚……不会有这么幸运的事……我怕这是梦，等我醒来，我见到的只有他……这是幻觉吗，是不是？我过了六年那样的日子……”
无悲无喜的六年，活死人似的六年。他活过来，反而不认识活人的世界。
再过几分钟他们就会登台宣读结婚誓词，德拉科觉得那些漂亮话和他毫无关联。没有人知道他和里德尔初见时的防备、漠然和互相伤害，没有人知道他们共度的日日夜夜，没有人知道他们克制的情欲、嫉妒与爱。
除了伏地魔。
“我在害怕，”德拉科压低声音，“我怕他找到我们，更怕我会爱上他。如果我怕得这样多，是不是还不够爱你？”
里德尔匆忙抱紧了他。
这不止是德拉科的恐惧。
他们是同一个人，如果德拉科爱其中的一个，就无法不爱另一个。
尽管里德尔做了许多措施，但他还是无法肯定伏地魔不会再度将德拉科带回未来。这是他唯一的恐惧——他自己。
连他都在害怕，更何况德拉科。
第一次，里德尔承认他的年轻，还有年轻带来的疼痛。他比多数人对这个世界以及魔法、力量、永生的探索都更多，可纵使不死，他仍是个年轻人。对他自己而言，他的人生单薄得像一层冰，他有太多不明白的事，有太多的不确定。
在过早的年纪他选择结婚，即使他和德拉科一样不明白婚姻和爱情。他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但他必须这样做，无论要面对什么样的未来，无论他有多恐惧。
“没关系，”里德尔说，“你爱上他也没关系。”
德拉科抓紧了他的后背，心如刀绞。
“不要这样说，你不能说这种事没关系，就好像你的感觉不重要。”他哭得更厉害了。
“你会爱上他也很正常，我不会怪你。”
“你疯了，”德拉科抬起头，满脸是泪地笑着看他，“这不是你会说出来的话，你不该把自己放到这样低的位置。”
“我以为这才证实我站在高处，”里德尔说，“你我之间，我是拥有更多力量的那个人，德拉科，如果你爱上他，我就因为怒火和嫉妒以暴力、囚禁折磨你，那只会有损我的伟大。”
“可是你崇尚暴力，你、你折磨别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们不是我爱的人。”
德拉科彻底崩溃了。他咧开嘴笑，泪水不断滚下。
他选择了错误的人，这却是正确的结果。他选择的两个人都是错误的。
这个世界不存在正确。
他在里德尔怀里崩溃着哭泣时，工作人员通知他们上台。
婚礼的音乐缓缓响起。里德尔为他擦去眼泪，握着德拉科的手一起走进大厅。
在耀眼的光线中，在漫天白色光点落下的时候，他们开始宣读誓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