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5
16
里德尔拿着魔杖为他治疗,德拉科的右手垂在地上,摸着地毯。地毯的手感比想象中硬一些,但很厚。他用食指在上面画了一条波浪,指腹传来温吞的摩擦感。
“我应该庆幸家里还算干净,不然你的手不知道会脏成什么样子。”
“我想有更多回到这个时代的真实感,”德拉科说,“地毯是我现在唯一能碰到的东西。”
里德尔看了他一眼,用没拿魔杖的左手把德拉科的手拉到自己身上。
德拉科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他摸着里德尔的膝盖,摸着裤子上细细的、摩擦指腹的纹理。魔法的光源在头顶照射过来,房中被镀了一层漂亮的金色,里德尔红色的眼睛也落着金色的微光。
他们刚刚回来几分钟,但已经是晚上了。看来穿越时空并不总是能以“整数”的方式进行。窗外有一棵很高的树,树叶在风中摇晃,像是刚刚送他们来这个时代的那阵风的余韵。
里德尔为他治疗了好一会儿,德拉科用魔杖指了下里德尔的手臂减轻他的酸痛。
“你累了就休息。”德拉科说。
“不用管我。”
德拉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甚至能看到里德尔嘴角下细细的一截血管。
他自己呢?难道他也变成十九岁的模样吗?可如果他是十九岁的样子他就不会有疤痕。
德拉科幻化出一面镜子,发觉他的容貌没有变化。
“这次我怎么没有变回十几岁的样子?”他挥了下魔杖,镜子消失了。
“穿梭时空没有规律可言,每一次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里德尔说,“你不是在笔记上早就有过这个推测了吗?”
“我确实这样认为,时空旅行根据所处位置和时间的不同会导致结果有很多差异。你尝试了很多次?”
“是。”
“有很危险的情况吗?”
“有。像你笔记中写的那样,可能会被时空的力量撕碎身体、就此死去。但真正发生危险时,我会立即回到原本的时空。”
听到“真正发生危险”,德拉科问:“你受伤了?”
“掀开衣服自己看。”
里德尔是由下到上为他治疗的,现在他右手拿着魔杖对准了德拉科的额头,左手固定着德拉科的脸颊,腾不出手去掀衣服。
德拉科抬起里德尔衣服的下摆,见他右边腰侧有一条又长又宽的伤痕,宽度和德拉科的手掌差不多,可以想象当时他的身体是如何被重伤的,皮开肉绽,血流淌得到处都是。
德拉科叹息一声。
“你还给我治疗,你自己的伤你都不管。”
“在腰上,别人也看不到。”
“就算在脸上你也不会管。”
“又不是长在你脸上。”里德尔说。
他们沉默一会儿。
德拉科问他是否还有其他可怕的情况。
里德尔其实记不清了,他试验了上千次。其中有许多次他都深处险境,但最严重也最奇妙的是他被困在时间的裂隙里。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暂且称呼它为时间裂隙,那里像一条混沌中的隧道,两边都是不断变化的景像,一边是时间向过去流逝,一边是时间向未来发展。世上无数地点、无数人类、动物和植物的变化都急速地在那条时间隧道里展现。那地方的唯一好处是它置于时间之外,也就是时间本身并不流逝,他置身其中时并不会觉得寒冷或饥饿,不会累也不会困,甚至不会流汗。
他自创了魔法试图记录时间的流逝,但时间并不存在,他完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直到从时间的裂缝中脱离,他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一年。
最初里德尔恐惧于他会永远留在这里,但很快他发现他在这里不会老也不会死。等同于永生,但是是一种无聊的永生。幸好他有魔杖,又有无穷无尽的时间。
德拉科听得入了迷。
“我也想去看看。”
“我们不能再冒险。那次我的逃脱也只是侥幸,到现在我也不清楚是否是某个咒语起了效用。如果失败,我们会永远困在那里。”
“那就是真真正正的‘永远’,”德拉科说,“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他幻想着,又想到另一件事:“可是,你既然知道了怎么穿越时空,他岂不是也会知道?”
里德尔摇摇头:“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一直在消除和掩盖自己的记忆——一部分记忆。”他看了德拉科一眼,抬起魔杖挥动一下,一本厚厚的银色封皮笔记本飞到德拉科面前。
“我对于时间的研究都是基于你当时的研究和推测。你的推断都是正确的,你做的时间装置也成功了,只是不够稳定,辅助的咒语也需要改进。这一整本笔记的内容都是得益于你。为了防止伏地魔知道它们,我已经忘了上面的内容,我手中有时间装置就好。如果发生危险,我还有其他的紧急措施。”
德拉科摸着笔记上细细密密的文字。他记得当初他研究时空旅行时如何一头雾水又精疲力竭,他从没想过他的研究会有这么大的作用。拿着笔记,德拉科觉得浑身都很暖,有热流在身体中涌动。
“真的?我这么厉害?”他笑着问里德尔。
“不止厉害,你还是激进派,”里德尔说,“你的推测不仅正确,而且过头,你所认为的可行的方式都是你自己研究出来的,它们多数都会在合适的咒语配合下生效,但快速达成效果通常意味着要付出些什么。”
“所以你腰上的那道伤……”
“只是不值一提的代价之一。我的医疗魔咒越来越好了,多亏了你。”
这句话下隐藏了数次甚至数十次受伤。德拉科追问,但里德尔不再说了。
里德尔用魔法复制了他的笔记,在旁边写上许多标注,就像把他的论述当成教材。翻了一会儿,德拉科见到一张自己手绘的时间装置机器,里德尔把手绘贴在两页纸的中间,周围写满了各种注释。
“这是什么?”德拉科把笔记贴到脸上,发现手绘右下角画了一个小图案。
“那是你。”里德尔说。
他画了一个气呼呼的小巫师,手里举着魔杖,另一只手叉腰。
“这和我好像啊!你怎么做什么都能做好?”
“和你相比还差一点,”里德尔说,“你画得很生动,每一个时间装置都被你画得像活着的东西——像小怪物。”
德拉科歪着头打量,觉得里德尔说得还有些道理。
“你不担心他发现这本笔记吗?”
“只有你能看到上面的文字,对我而言,上面已经是一片空白了。我甚至用魔法保证我看不到它,无论是哪个时空的我。”
德拉科从没听过这种魔法,忙问里德尔是怎么做的。里德尔让他自己在笔记上找,说他已经忘掉了。
半晌,他终于将魔杖从德拉科面前拿走。德拉科的疤痕淡了许多,只剩下几条红色的细线贴在脸上。接下来里德尔会做魔药给他,消除最后的一点痕迹。
里德尔用魔法变出一面镜子。德拉科在镜中看自己的脸,两人的目光在镜子中相遇。
窗外的风变大了,月亮落进窗子的画框中。月光太微弱,只在窗口镀了一层银色。
德拉科看着那双红色的眼睛。
里德尔在时空中不断穿梭,受困于时间的裂缝,受伤,为了更强大的魔法,为了他。
德拉科叹了口气。
这太精彩了。为了自己,为了喜欢的人,穿越时间,研究魔法将其推向极致……
“我也想变成像你这样的人,过着你这样的生活,”德拉科拿开镜子看着他,“为什么我不能过着这样的人生?”
“因为你没有喜欢一个人到这种地步。”
德拉科笑了。
“现在轮到你说这种话了?我以为你不相信感情。”
“我不相信,我只是掉进你的陷阱。”
德拉科笑得更开心。这人嘴硬的毛病改不掉了。
里德尔正要站起来,德拉科忽然握住他的左手。
“你戴上了?”
里德尔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红色指环,正是两年前圣诞节时德拉科送给他的那一枚。
他没说话。
“它不是太小了吗?”德拉科拿起他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无名指变得很怪异,手指上像被抽掉了一块肉,但外面的皮肤完好无损。
“该问戒指的应该是我才对。”里德尔向他的手上瞟了一眼。
德拉科抬起左手。他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黑宝石戒指。
“他拿这个只是给我搭配衣服的,我觉得好看就一直戴着了。”
里德尔冷笑一声。
“那是他的魂器。”
“魂器”这个词传入耳朵时,德拉科还以为他听到了一个从没听过的词,但很快他反应过来里德尔是在说魂器。他只是不敢相信。
这枚戒指是魂器吗?伏地魔把魂器给了他?
德拉科忽然觉得很难受,过了几秒,他才发觉他浑身都很冷。
到了现在,德拉科用什么理由都无法说服自己了。这不是阴谋,不是为了打发时间、不是恶作剧也不是玩笑,他真的爱他到可以把魂器给他。
德拉科不明白他。
“他——他就不怕我扔了吗?”他摘下戒指打量。
“他爱你到可以为你去死,就算你真的把魂器扔了,他也只会觉得那不过是个让你高兴的东西,丢了就丢了。”
里德尔的语气很讽刺,他也完全没打算遮掩。他简直像亲眼见到似的想象出伏地魔把戒指给德拉科的样子,他把自己的命递给他,还要做出无所谓的模样,装作只是递给他一个搭配衣服的饰品,德拉科戴上戒指,他的目光从德拉科戴戒指的手一直移动到他的脸庞和眼睛上,仿佛他接收了他的灵魂碎片。
德拉科忽然想起里德尔也曾有一个与这枚很像的黑宝石戒指。
“你那枚呢?”
“在古灵阁。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现在这个时代有两枚同样的戒指了,我不认为它们会同时存在,毕竟我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个灵魂碎片。或许古灵阁的戒指消失了。”
“我们明天去确认一下。”德拉科说。
“没有必要。”里德尔说,一副戒指爱哪去就哪去的语气。
德拉科的脸上开始有轻微的刺痛,热热的,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治疗。
伏地魔有什么理由爱他?
德拉科完全不明白,脸上滚烫地发热,连心也在烧着。
“后悔了?”
“不,”德拉科说,“我完全不明白他。就算他很重视我,我也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们明天去古灵阁,把魂器放到金库里吧。”
他觉得头晕脑胀,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问里德尔浴室在哪,他要泡个澡——正好,他还穿着浴袍呢。
德拉科唯恐他会在泡澡时睡着。他提前给自己施了咒语,确保水温不会下降,他也不会滑进水中呛死。
在他泡澡时里德尔进来一次,给他拿了些吃的东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德拉科索然无味地吃着,满脑子都是伏地魔。
他以为只要回到里德尔的时代就能摆脱伏地魔的影响,却不料反而发现了他爱他无可置疑的证据。
想到伏地魔时,他有些罪恶感。就算他不明白伏地魔,但如此强烈地被他爱着、德拉科却始终无法给出回应甚至无法相信他,德拉科还是觉得很愧疚。这两年伏地魔待他很好,除了那个阻止他穿越时间的枷锁,伏地魔从未为难过他,甚至对他极度纵容。连魔法部都按照德拉科的意愿进行人员重组、按照他喜欢的方式在运行。
原本在离开时他就有负罪感,但那时德拉科忽略了,毕竟他一开始就在拒绝伏地魔,是伏地魔一直坚持、他们才产生更多交集、德拉科才渐渐对他有好感的。
他永远也无法明白伏地魔——现在,他彻底远离了他,再没有那个机会了。
但至少他知道了这枚戒指是魂器,他会把魂器放到古灵阁里好好保存,免得他的灵魂再次受损。
许久后,德拉科洗过了澡离开浴室,他找了一会儿才在魔药室发现里德尔。里德尔神色不悦。见了德拉科,他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看坩埚了。
“有那么多衣服你不换,还要穿着这件?”
德拉科根本没想过换衣服的事。
“我觉得反正也是晚上,快睡觉了,就没换衣服。”
他走到里德尔对面,两人之间隔着桌子和坩埚。
十几秒后,德拉科忍不住开口了。
“看在梅林的份上,你能不能不要板着脸?你把我带回来就是为了甩脸色给我看?我回到六十年前就是为了这个?”
“你和他也这样说话?”
“我和他已经有一整年没见面、今天我刚刚见到他!你能不能不要吃醋了?”德拉科的火气直窜头顶,“我再说一遍,里德尔,我选了你,所以你不要怀疑我、不要再和我生气、不要再板着脸了,我喜欢你更多,我会逐渐忘了他——你还有什么要求?”
里德尔搅拌魔药的手停了。
他看了德拉科两秒,说道:“我在给你做敷脸用的药,等我做完了你再大呼小叫。”
“等你做完了我和你决斗!”德拉科从椅子上跳起来,“我这就去换衣服,一会儿我们去外面打。”
说干就干,德拉科离开魔药室,回到衣帽间去找衣服。里德尔保留了他的所有旧衣物,一部分放在这里,一部分放在湖底的房子中,更多的是德拉科从未见过的新做的衣裳。他很快穿了通身的黑色,拿着魔杖回魔药室去找里德尔了。
“你还要多久?”德拉科走到门口问他。
“我没打算和你决斗。”
“好,那你单方面挨打。”
里德尔将坩埚盖上盖子,施了个咒语。
“我没有再板着脸,”他走到德拉科身旁,“我很嫉妒,所以心情很差,现在已经好了。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德拉科几乎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话。过去他对德拉科说话时只是平静,偶尔缺乏情绪,从不会这样温柔又小心。
“对不起。”里德尔吻他,“对不起。”
亲吻和道歉糅杂在一起。德拉科没有躲开。
“你原谅我了吗?”他第二次问。
德拉科很轻地点了点头。
“看着我。”
里德尔让他抬起头来。
德拉科望着他,忽然笑了。他抬起手捧着里德尔的脸。
“我忘了说,见到你真高兴。”
里德尔手上的力气松了。他周身都流动着暖意,没有一点力气,却觉得他能碾平这世界。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为了找回德拉科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尝试了一切可能。他损伤了身体,损伤了心,耽误了时间,耗费了精力。可为什么要这样做?德拉科只能是他的绊脚石,他喜欢德拉科就会被德拉科耽误他的未来、目标、野心与梦想。他的精力不该被任何人分散。
里德尔不是没有想过爱情的虚无,也多次想过是否就此放弃德拉科更好。和德拉科在一起他又能得到什么?
快乐是个肤浅的答案,欲望同样如此。对他来说,德拉科也不是所谓的“灵魂伴侣”,他们没有那么相似,也没有那么契合,他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是他的渴望,是他的不确定性,是他付出后或许得不到任何回报的存在,是他缺乏理智的一意孤行。
人无法解释渴望,正如人无法解释激情——不是生理意义上的,是精神上的,而精神控制着身体。
他必须和德拉科在一起。这句话结束了,没有后文,没有“否则他会死”,没有“否则他会痛不欲生”,他不会让自己如此痛苦、落入绝望的深渊,他没有什么必须得到德拉科的原因,他自己即是完满。
德拉科甚至不是让他快乐的存在。自他出现的那天起他就带着一身的迷雾,藏着些甜蜜的东西,刀与针尖似的东西,藏着痛苦、妒火与恼怒和无法丢弃也无法忘却的东西。里德尔以为他不会陷进去。
他笑自己。如此大费周章,殚精竭虑,只为带一个人回到身边,你浪费了时间与精力,为的只是一个人?你不知道你的时间与精力有多重要?
这不值得。你太可笑了,太愚蠢,太荒唐。
这不值得。他吻德拉科,死死抱着他,像打算和德拉科一起死在这一刻。
他再无法分清爱与恨了。
吻他,继续想应该杀他,一遍一遍想。反正你没有答案,反正你总会说服你自己。德拉科不值得,没有人值得,但你为他疯了。如果他该死,你就更该死,这是你自甘堕落,咎由自取。
他原本只有一个目标和恨不能燎烧世界重建的愤怒。他不知道喜欢,不知道孤独,不知道思念也不知道痛苦,现在他都明白了。
太无趣了,里德尔,你堕落成了凡人,你像个凡人那样需要一个伴侣,像你母亲那样,没了你那泥巴种父亲就不能活——这样想的那天里德尔喝了酒。他猛然掐住脖子阻止自己干呕。不,他不会变成他母亲那样子,他不会过着那样可悲的人生。
现在他就应该拿上魔杖去找德拉科,启动时间装置后,他会来到六十年后,会毫不意外地发现德拉科在伏地魔的床上,正在他身下求欢,涕泪交加。
伏地魔不该阻止他。伏地魔应该看着他出手,允许他出手。
杀一个人,解决他们两个的麻烦。
不能有任何东西挡在他面前。
现在就这样做。去未来找他,给他一个杀戮咒,看着他的身体僵直地倒下,把他烧成灰,给他个坟墓,假惺惺地在祭日去探望他,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说喜欢,说迫不得已,说如今他已经有了想要的一切但只是少了爱人,说他痛苦,愧疚,后悔,同时享受自己假装后悔的样子,演够了再卸下面具。这样太无聊了,德拉科,你知道事实,如果我真的喜欢你就不会以任何方式伤害你。任何方式,德拉科,我会连在床上对你粗暴一点都做不到,我就算没有心也知道该如何对待我在意的人。但我还是杀了你……为了我。
漫长的梦,混合美梦与噩梦。醒来时脸上冰凉一片,冷得像梦中被他亲吻的墓碑。
墓碑上会有他的照片。
一张不会动的照片,画面中德拉科笑着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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