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07
在冬季刚刚到来时，德拉科就怂恿里德尔他们离校回家，他不想在学校过圣诞节。
“我们到你家去，至少是个家，我还可以装饰圣诞树，”德拉科提早开始计划，“家里要好好装饰一下呢，至少要有过节的氛围。”
里德尔对这提议完全不感兴趣。德拉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要去选一棵很漂亮的树，要买好多漂亮的装饰，而且还可以用魔法改变那些装饰，例如满屋子飘着小星星和彩带。
“马尔福家会在圣诞节这样装饰？”
“小时候我的房间是这样，”德拉科笑道，“我可以随心所欲，我甚至可以把圣诞节当万圣节过，没有人会有异议。”
“你的每个决定都会被支持。”里德尔总结。
“就是这样，”德拉科握住他的手，“以后我对你也这样，主人，你的决定我都支持。”
里德尔不做理会。显然这主意没有什么吸引力，因为原本德拉科也无法拒绝他。
“孤儿院在圣诞节的时候怎么装饰？”
里德尔直接给了他一段记忆让他看。
孤儿院不算大，但无疑很整洁。走廊、大厅、各个房间，德拉科所见之处都很干净。尽管有时孩子们乱扔东西、乱涂乱画，他们也会很快被纠正，室内再度恢复整洁。到了圣诞节，那些艳丽的装饰也没能让这里热闹起来。
那里人很多，孩子也多，哭声吵闹，却仍有空旷的感觉。
每个房间都很简单，德拉科不由自主想到里德尔现在的家，房子里只有出于实用需求才存在的东西，简约得有种苍白感。
德拉科草草看了一遍里德尔给他的记忆，他完全不敢仔细看，像是生怕会看到让自己被触动太多的东西。
“你会觉得很不愉快吗，在你小时候？”
“算不上，没有时间，”里德尔回答，“我只记得愤怒。”
至少在他得知自己是个巫师之前，里德尔很愤怒。
他知道他不是寻常的人，因此更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孤儿院，为什么他要和一群平庸之辈一起生活。他的生活不该是这样，他应该有另一条路的，一条符合他身份的路，一条没有人敢想的路。
知道自己是巫师时，他的愤怒才忽然平息，怒火转变成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知识的渴望，他汲取一切他能接触到的知识，将他的渴望养得愈发膨胀——那膨胀是应该的，他有如此的能力，就应该过上如此的人生。
他很快淡忘了童年。那段时光模糊又仓促，没有任何事值得回忆。
“你在孤儿院里没有朋友吗？”
“算是有，”他答道，“后来都被我吓跑了，他们不该那么胆小。”
“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德拉科说。
“吓唬他们而已。是他们太不抗吓。”
“对麻瓜而言巫师是很可怕的，”德拉科说，“他们会害怕我们很正常，就像兔子会害怕狮子一样。”
“所以我没办法和他们交朋友。”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从小你就不喜欢麻瓜，哪怕你流着麻瓜的血。它污染你吗？”德拉科问。
“他不配。”
里德尔没有发觉他们所指的对象并不是一个吗？德拉科想。
“圣诞节和生日你会收到礼物吗？”
“会，一些转头就丢掉的东西。”
德拉科想起来偶尔里德尔会收到礼物和情书，爱慕他的男男女女确实不少，他不缺礼物，只是他眼光高，什么东西都看不上。
“这是另一个问题，”德拉科说，“你不和旁人接近，就算有人想送你贵重又稀有的东西他们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就好像他们认为你会被这些东西收买似的，所以最开始当然要送小东西，如果你接受了，你们的关系变得很近，对方才会没有负担地送你贵重的礼物。”
“说得好像我需要一样。”
“我是说……”德拉科本想说这是和其他人来往的原则之一，但他忽然反应过来他在和里德尔说话，“好吧，你确实不需要。”
他们走到了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门外，德拉科忽然想到什么。
“但你需要一些不需要的东西。”
里德尔看了他一眼，对石墙说出口令。
“强权。”
德拉科的忙碌变本加厉，有时里德尔一整天也见不到他。半个月后，在一个星期五的晚饭后德拉科急匆匆闯进公共休息室，拉着他让他和自己出去。
“跟我走。”
“去哪？”
“走就是了。”
德拉科握住他的手拽着，里德尔放下书和他向外走。
德拉科带着他离开城堡走到黑湖旁。他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他给自己和里德尔施了咒语，确保他们能在水下呼吸以及衣服不会被水弄湿。
“等等，还需要第二个咒语。”
他的魔杖指着里德尔，一道金色光芒落到里德尔身上。
“来吧。”德拉科跳进湖中，里德尔跟着他一同潜入水里。
他们在水下游了很久，最后德拉科带着他来到湖底。里德尔见到一大块冰似的东西，接近后他才发现那是一个透明的房子。很像童话中才会出现的东西，仿佛是一片片冰组成的。
德拉科带他走到门口，用魔杖在门上敲了一下。
大门缓缓打开。他们身上的水汽散去，随他们一同涌入屋内的水也逐渐消失。德拉科带他继续向前走，穿过一条走廊后，德拉科推开第二扇双开的门。
“欢迎回家。”
他走进一个宽敞的大房间。房间正如它的外表显示的那样是完全透明的，十分空旷，只放着两张沙发。湖底原本只有微弱的幽光，但德拉科用魔法做了调整，室内很明亮，房子外的亮度也恰到好处。他们站在透明的房子里，窗外是摇晃的水草，还有无数小鱼从他们周围游走。
德拉科在一张沙发上坐下。
“我自己建了一半，剩下的交给你吧，我要累死了——噢，这里是我们的，你随时可以过来。其他人看不到这里也无法进入，黑湖里的生物也是。”
里德尔向前走了走，打量着这地方。
“你说我‘需要一些不需要的东西’，就是说这个？”
“噢，不止如此，”德拉科说，“你缺乏得太多。回头我会用你的钱把你家也修整一下，尤其要换掉我那张床。”
“你愿意把这里分享给我？”
“我需要讨好你嘛。”德拉科在沙发上躺下。
“你不需要。”里德尔摸了摸透明的墙壁，施加了一个咒语，确认它的材质和坚固性。
“房子如果建在湖水下面会更容易，”德拉科说，“有些像我们的寝室，区别在于不是从窗子里能看见湖，而是一整个天花板都是湖水。但那样太压抑，我希望周围都是透明的，所以有了现在这个‘玻璃匣子’。”
“你不能用个更好听的叫法称呼它吗？”里德尔望着墙壁之外游来游去的鱼。
“反正就是这么个地方，”德拉科说，“我希望它能更大一些，但建造它我已经够累了，之后的事你来吧——多扩大一点，我打算常来这里玩呢。”
房子确实不大，目前走入室内后只有门口的走廊和这一个大房间，德拉科说他需要书房，浴室，卧室，甚至想要个能做饭的厨房。
里德尔摸了摸房屋的墙壁，这是由魔法原料加工而来的一种石头，有透明的效果，用它在水下建造房子确实很适合，目前也还算坚固。但房子仍需要扩大，加固，进一步防水、以免某天被湖水冲垮。虽说湖底的水流情况很稳定，但还是要考虑到种种可能。
德拉科已经做好了最难的部分，泡在水里完成打地基、建房子等基本的建造，接下来里德尔需要扩大和加固房子，他只需在室内就能完成。
“你已经把最难的地方做完了。”里德尔说。
“你是在抱怨吗？”德拉科问，“但我想这样做。我不想把你叫过来、指着一个没有屋顶的半成品对你说我要和你分享这个没建完的家。噢，我还要家具。”
里德尔在房子里走了走。要扩大这样一间房子不可能完全依赖咒语，他需要一些更坚固的魔法材料。
之后的好多天德拉科都没再去湖底的房子，倒是里德尔开始每天向黑湖跑。有一天德拉科提出想去房子那里看看，里德尔拒绝了，说让他等房子完全修建好再去。
“已经在填充家具了。”里德尔说。
“你怎么把家具运进来呢？”
“写几封信，取钱，选家具，然后用缩小咒，混淆咒。反正只是家具、摆设等等，又不是黑魔法物品，不会查得很严。”
“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具呢，你就买了。”德拉科抱怨。
“你会喜欢的。”
德拉科不相信。里德尔是个顶级巫师，他承认，但他可不见得多么了解德拉科的品味。但就算他挑的东西不合心意也没事，德拉科会自己换掉的……用里德尔的钱。
“又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高兴。”德拉科说。
“最近你还真是高兴得过分。”
“是啊，我心情好多了，有好多事要做呢。”
一个星期后，里德尔终于同意让德拉科去看他们的房子。两人刚刚潜到湖底，德拉科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幸好有咒语保护他，不然他非喝一肚子水不可。
德拉科建造的房子被扩大了不止一倍，它不再只是普通房屋的样子，外形更像是贝壳。附近还多了很多五颜六色的水生植物，有些明显不是本地的植物，例如红色与黄色斑斓的海草，还有或巨大或细长的半透明水生蘑菇，甚至有一棵漂亮的柳树。
走进房子后，德拉科匆忙解除咒语。
“你连外面也装饰了！”
“进去看看。”
他们继续向前走，打开第二道门后，德拉科惊讶得说不出话。里德尔把这里装饰得很漂亮，正如他对的德拉科说的那样：你会喜欢的。
房子扩大了两倍，进门之后是起居室，左侧有书房和、餐厅、厨房，右侧有一条走廊和浴室，最里面是一间很大的卧室。家中各处恰到好处地摆放着家具和摆设，德拉科竟挑不出毛病。
“这像是圣诞节——一个巨大的礼物。”
“只是个住处。”
“这是个很特别的住处！”德拉科强调，“你家里几乎什么装饰都没有，这里却这么漂亮。”
里德尔觉得他的那栋房子倒真的只是个“住处”。
“我好喜欢这里。”他在起居室的一张沙发上坐下，望着外面的又高又细的海草。
粗略地在房子参观一遍后，德拉科又在各个房间重新走了一遍，最后躺在床上发呆。
“你不该把这里变得这么舒服，我会不想出去的……也什么都不想做。”
里德尔在床边坐下。
“那就不要出去。”
“才不要。”他伸出胳膊搂住里德尔的脖子和他吻了一会儿。他们有一阵子没发生关系了，这次同样没有。德拉科察觉到里德尔在试着远离他，他唯一的“远离”似乎就是对于性的抗拒。就好像德拉科是有毒的。
德拉科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他计划着要把许多书和魔法物品都搬到这里等等，还要每天晚上都住在这儿。但里德尔不能每晚都离开城堡。
“这样一来我们就分居了。”德拉科笑道。
他完全不困，眼睛盯着四周漂浮的海草和头顶游来游去的生物。几只透明的水母正好漂浮到这里。
“这里好奇怪，一幢像在梦中的房子。如果我回到六十年后，这栋房子还会存在吗？”
“我不确定你回到未来时世界是什么样，从概率上来讲，至少有一半的可能这房子会继续存在。”
“我想过一个很糟糕的可能：我回到未来时正好是我离开的时间，什么都没变，那时的伏地魔也没有你的记忆。在你的世界里时间也被调整了，为了……为了让一切重回正轨，你也回到了我刚来这个世界的前一秒，一切都回到原点——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没有，哇……真可怕，是不是？”
“你听起来倒不像是觉得可怕。”
“像一场虚无的梦，什么都没留下，或许连我的记忆也会消失，到那时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只是看着伏地魔的旧日记打了个盹，做了个模糊的梦，一点情节也记不清。”
到那时，这座房子就会像麻瓜电影中拍摄的那样，变成一条条细线与光影，缓慢地卷成一团、消失在空气里，被他们改造过的湖底土地瞬间恢复原状。里德尔在一年前见到德拉科的那天醒来，他也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中有个金发男孩躺在他身边睡着。也或许里德尔的梦里根本不会有他，梦中出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色焰火，烧着了禁林，点燃了黑湖。时间匆忙将所有事都退回到原本的位置。在原本的世界，德拉科把伏地魔的旧日记放回到架子中，夕阳血红的光落到他脸上，他摸着日记上的划痕，莫名黯然神伤。
德拉科幻想着那一幕。他暂时地宽容、暂时地接受世界的一切荒诞和虚无。
“睡吧。”里德尔漠然应道。
“我说的是最糟的可能，又不是我最期盼的。现在我其实想留下了，和你在一起还挺愉快的，你又教了我很多东西……”这一整年他学了有上百个魔咒，至少有三分之一是里德尔教他或者是他在和里德尔讨论之后得出来的。
“我还挺舍不得和你分开的，”他叹息，“除了你，谁还会帮我建这么漂亮的海底房子？呃，还有我爸妈。”
“你忘了这里是我们一起建的。”里德尔说。
“那也还是要感谢你呀。”他快活地说，继续打量着这栋奇怪又有趣的房子。
里德尔拉好被子准备睡了，德拉科问道：“你完全不相信感情，是不是？”
“你知道我相信什么。”
“我当然知道……”不过就是那些里德尔追求的东西，德拉科想，“其实我也不相信，人们很难真正理解彼此，如果有人说‘我理解你’他们通常都在说一种处境，而没有办法完全理解另一个人。我们也没有互相理解，真正的理解简直是一种奢侈。但人们竟然能在不理解彼此的情况下相爱，你不觉得很奇妙吗？”
“你是不是——”里德尔的话说了一半后忽然没了声音，他杀死刚刚那句话，说道：“你考虑得太理想了，人们并不相爱，他们只是需要对方、依赖对方，这不是爱，爱完全不存在。爱情只是找到了个差不多的、与之相处不痛苦的人，甚至有些时候就算痛苦也能忍耐着继续，他们要的是爱情之外的东西，不是为了爱，不是为了对方，是为了自己。”
“婚姻呢？你认为婚姻也是这样吗？”
“如果世界发展到了极度繁荣后迎接了一场灾难，在那之后剩下的人口不足万分之一，人人都过着半隐居的富足生活，身体里没有繁衍的渴望，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急速发展世界的野心，他们在环境上少了各方面的压力，精神上也不空虚，这样一来，你认为会有很多人像如今这般认为婚姻是必需品吗？”
“你不能对人们有那么高的要求，人就是有很多缺点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超脱。”
“我只是不觉得它有什么价值。”
“真的吗？”德拉科爬到里德尔身上望着他的眼睛，“如果有人真的喜欢你呢？不是被你的面具迷惑、不是因你的强大而屈服？”
里德尔冷笑一声。
“爱着一个渴望不择手段统治世界的人很明智？”
“爱情不需要明智。”
“下来，睡觉。”
“不要，”德拉科说：“你至少应该相信激情。人们会因为另一个人产生许多激情，不只是在感情上，他们在生活上也会变得很快乐。”
“不过是无聊罢了，缺乏刺激也缺乏目标。”
德拉科想说爱情和个人的目标并不冲突，但和里德尔探讨这些显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趴在里德尔身上闷闷地发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压着他，赶快下来了。
德拉科再度躺好，继续想他漂亮的房子，想着之后在这里的生活。
十几分钟后，里德尔睡着了。德拉科蹑手蹑脚离开卧室。他先去了起居室，在壁钟的玻璃上看自己的倒影。墙壁之外水波流动，他的影子也在玻璃的倒影上晃动。像梦，可一切都太真实。他在壁钟上摸了摸，微温的木头很光滑，又带着些冷。黑色的指针是镂空的，将德拉科的影子一点点割裂。起居室中有一副很大的画，画着蓝色的树林和湖。德拉科盯着画看了一会儿，不明白为什么树木是蓝色的，但艺术向来是让人搞不懂的东西，它摆在这里很好看，这足够了。橱柜中同样是些没用的东西。一些素净的摆件，毫无意义的装饰品。
他的生活里满是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只做装饰用。就像他自己，在原本的世界里他虽然每天要为伏地魔处理很多公务，但他仍不觉得他有什么用。因为那个世界是错的，这可不是他的问题，他也管不了。
但此刻在他漂亮的玻璃匣子里，他绝不要想这些。
德拉科走进起居室另一边的走廊，他在两个书房里各自看了看，最后进了厨房给自己泡茶。他坐在起居室喝茶、看游来游去的湖底生物。斑斓的海草在水中摇曳，像在一边唱歌一边晃动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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