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
哈利将瘦削的嘴往栅栏缝隙外钻,瞪大了碧绿的眼睛,努力要把帐篷外的景象看清楚一点。木栅栏间隔只容下他的前喙,他看得太出神了,眼睑都蹭到了木缘边上,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下一闪一闪地扫。
他在观察帐篷里的演出情形如何。看样子,今天“嘉年华”的门票卖得不错,巨大红白帐篷遮幕下,场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早上他们马戏团在街道游行时,就收到了当地居民的夹道欢迎,而现在,狮子钻火圈、小丑情景剧、踩高跷的人都完满结束了表演,更是叫好一片。哈利原本低落的心情也随着一波波的欢呼声雀跃了一点——也许今天团长赚够了足够的门票钱,就不会想让观众看动物表演了……
哈利在他自己专属的一只小笼子里扭来扭去。这木头笼子是为他的尺寸量身打造的,笼顶压着他的脑袋,宽度也只比他的身体宽一点点,他只能在笼子里不停地站起来又蹲下,来缓解被困的不适。他右手边,几头大象正舒舒服服地站在稻草堆里吃着花生,隔间的长颈鹿把脑袋架在长梁上打盹。哈利脚下都是沙土,也伸不长脖子,只能眼巴巴看着。
演出不一会儿就结束了。不过多久,兴奋热闹的人群声和马戏团团长高亢的引导声逐渐清晰,很明显是往他们这儿来的。哈利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耳朵耷拉下来。
人群熙熙攘攘,嘉年华里的动物的确很多,称得上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有给一只苹果就能载歌载舞的猴子,可以让小孩子骑到脖子上的长颈鹿,用长鼻子和每一个人握手的大象……动物们个个都身怀才艺。哈利也想过,就算没有自己,嘉年华的生意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别的动物嫉妒他、排挤他,说他是嘉年华动物里唯一的头牌,可是实际上他哪算得上什么头牌?他个子小小的,既不温顺、又一无所长,所有人类都只把他当个笑话而已。
观众很快走到了动物棚尽头。尽头是一个小型台子,挂着高高的幕布,幕布上是精美的森林草坪画,台前是一个小小的场子,容得下一头中型动物自由活动。场子周围用松垮的彩旗绳和木栅栏围起来作隔断。哈利生活的小棚正在这个小台子旁边。他看到马戏团团长拿着长长的鞭子,走上小台子,对着台上挂着的锣重重一敲,响亮的哐当一声引起了人群的注意。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为您隆重介绍本嘉年华最神秘、也最危险的生物——一头会魔法的鹿!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如你们所见,这是一头外表酷肖美国白尾的鹿,但毛色更浅、斑点更少,据科学家们的调查,它的族群已经灭绝了,这头小鹿如今是孤苦伶仃。但千万别被它娇小脆弱的外表骗了,它身上隐藏着某种未知的,甚至是邪恶的力量。请看它颜色诡异的绿眼睛,你们可曾在任何一头动物身上见过这种毒酒般的颜色吗?”
人群里发出一阵阵议论声。这只美丽的小生物的确让他们感到了惊异,因为那双绿眼眸看起来和人类是那么相似,充满了鲜活的灵气,简直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
“你们一定还注意到了它头上那道与众不同的伤疤。没错,女士们先生们,那正是它曾撒旦交易的印记。有了撒旦的帮助,它可以做出许多精妙、匪夷所思之行为,绝对是你们见所未见的。好了,现在请你们注意,我们要把它放出笼子了——”
笼门被打开了,哈利梗着脖子,不情不愿地被马戏团员工抓住后颈拖了出来。它身后是高高在上的马戏团团长,面前是站在护栏外围成半圆的观众,脸上带着各式各样的神情,对着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这头神奇的小畜生是很难驯服的,我们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精力。不过首先让我来告诉你们,它的神奇之处在哪里。”
身旁的两个员工伸出手用力摁住了哈利,逼迫他在众人面前塌下腰,翘起屁股,尾巴因为受惊夹得紧紧的。哈利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因为愤怒和羞耻气得身体微微发抖。
其中一个员工举起了剪刀,咔嚓几下,哈利脊背上的一撮带斑点的毛应声而落,露出秃秃的一块皮层。两人的手用力摁住哈利不停反抗的小脑袋和四肢。十几秒后,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那块秃掉的皮层在众人肉眼的注视下,清清楚楚地重新长出了完整的、全新的鹿毛。
“这是巫术!”人群里的一个中年男人说,“这一定是恶魔的化身,帮助巫术施展的通灵动物……”
他的话引起一小阵议论,不过并没有太大的水花。这所小镇的受教育程度还太低,甚至不知道巫术是怎样一回事。
“请冷静,女士们先生们,我敢担保我们能够很好地控制这头小畜生,它不会伤到你们一分一毫。你们还什么都没看到呢。接下来,让我们看一看它面对危险时会有什么反应——”
场外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人们竖起耳朵,听见沙沙的脚步声,急促的喘气还有抽鼻子的动静。几只系着绳子的土狗从场地一旁被牵了出来,个头都不高,但一看便知十分矫健、凶恶,犬齿毫不掩饰地张得大大的,口水从舌下流出来。团长又敲了敲锣。
“现在,我要请你们都往后退大约半米,以免待会儿激烈的搏斗误伤你们。我们会将这两只足足饿了两天的狗放进场地里,这头手无寸铁的瘦弱小鹿,将怎样用魔法创造奇迹呢?”
哈利早在听见狗吠的第一时间就竖起耳朵,夹紧了尾巴,俯下腰做出备战姿态。这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一旦自己真的处于弱势,团长就会喊停,对方还不至于让自己真的被狗咬死。可是他会不会被咬得血淋淋,会不会被锋利的犬齿扎破肚子?那团长可一点都不关心。
两只狗扑上来的一瞬间,哈利就往角落里钻。土狗将他逼至角落后,他又一个返身从隔断和狗的间隙中跳了出来,令两只土狗和角落的彩绳与固定木棍缠在一起。不过这个伎俩只持续了几秒,土狗很快又返身追上来。观众们发出阵阵惊心的呼叫,看着这三只动物在场内以极快的速度你追我逐。
“是的、是的,”台上的团长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搏斗,念念有词地解说,“在草食动物里,它的矫健也算得上是十分出众的了,不是吗?可是这并不是它的全部,各位……”
哈利听到他的话就一阵火大。他扭过身,以作为幼鹿所无法想象的惊人的弹跳力一跃而上,跳上了舞台,一头撞上团长的腿。团长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几步,差点一屁股坐下来,观众哄然大笑。
“哈,你这滑头的小动物,可不能这样!”团长耍着鞭子赶他,“下去!嘘!下去!”
哈利在台上转个不停,对团长的鞭子展现出了极高的熟悉度,灵敏地躲过了大部分攻击。台下的两条土狗绕着台沿虎视眈眈,张大了嘴露出贪婪渴望的獠牙。最终哈利还是不敌众围,团长在身后狠狠一抽,他从台上跳了下去,落地时险些摔在地上。
“嘿,斑比,害怕了吗?想吃妈妈的奶了吗?”
他跳得远,落地位置离观众很近,哈利左后腿忽然一个踉跄,在他身后,一个站在挡板外男孩拽着他的蹄子,往自己这儿扯。那男孩个子不高,戴着一顶枣红前进帽,脸上雀斑足有花生那么大,耳朵飞往两边呼之欲出,他一面哄笑,一面用力拉扯小鹿细细的腿,“让我们把它的腿绑起来,看这头魔法畜生是不是会飞?”
哈利前身下倾,被他拽住的那条腿铆足了劲往后一蹬,蹄子正中男孩脸心。男孩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往身后人堆倒了下去。观众堆里混乱起来。
“粗鲁的畜生!”团长骂喝道,又是重重一鞭子甩下来,哈利嗖地躲到一边。团长不得不敲着锣,让沸腾的人群再次冷静下来,“容我再强调一遍,年轻的观众请尤其注意,不要惹怒它,它不但听得懂人类的话语,而且脾性刚烈……这位先生无需惊慌,我们的员工会带你到娱乐区,为你处理脸上的伤,那里还免费提供汽水、糖果和爆米花。”
他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哈利已成功摆脱了一条野狗。不难看出他对此类搏斗算得上轻车熟路了,只是几个绕圈的功夫,野狗被他绕得头晕脑胀,待回过神来,它已经被围栏前的装饰彩绳捆成一团。
另一只野狗还在和哈利进行追逐战,它们在不大的场地上绕着圈狂奔,掀起一波波的尘土。观众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的一防一守、躲避与角逐,兴奋得像在斗兽场上观赏斗牛。直到沙砾飞扬中,一枚长鞭高高地甩了下来,小鹿终于一个趔趄,重重扑倒在地。身后的狗借机扑上前,露出森白尖牙,凶狠地咬住一条鹿腿。小鹿发出一声疼痛的嘶鸣。
观众席上一片近乎。“可是这是作弊呀……”人群中有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说。没人在意她的声音。
几个工作人员很快来到场内,用绳子和防咬套制服了这条野狗,另一条才挣脱了彩绳的狗也被重新拴好。两只狗被慢慢牵引到场边,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闹剧要结束了,然而下一秒,却是工作人员先发出了一声尖叫。
他控制住的野狗突然像被注入了气体的气球,在所有观众的注视下,以完全脱离科学范畴的方式,一寸寸地膨胀起来。土狗的两只棕黑耳朵往外拉伸,脑袋注水似的愈发肿大,身体更是有一只麻袋的大小,而它还在不停地膨胀,两只麻袋,三只麻袋……最终,在它膨胀成足足有四只麻袋的体型之后,这只面目全非的狗皮气球挣脱了绳子的定力束缚,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
人群的惊叫变成了惊恐的尖叫,观众席上开始混乱,狗皮气球飘过了他们的头顶,撞上柱子、撞上海报,依然不停地往帐篷顶上撞,一下又一下,发出噗噗的滑稽声响。
是谁做的已经不言而喻了。所有人都看得到,此刻趴在地上的小鹿颤颤巍巍地撑起前半身,脸上是与人类如出一辙的愤怒表情,眼睛在燃烧的怒火中绿得骇人,额头上那枚伤疤前所未有地显得触目惊心。一股令人恐惧的气压——也许是魔法的魔力波动,在他的身侧看不见摸不着地环绕着。
观众们手忙脚乱地往帐篷外跑去,撞倒了数不清的木箱子、铁桶和好几根木架,团长在台上把锣都快敲破了也喊不动他们。
“女士们先生们——请不要惊慌、不要乱跑,防止发生踩踏——女士们先生们——”
隔板被打开了,数量大约能制服一匹大象的工作人员冲了上来,手中的麻绳粗得快赶上长颈鹿的脖子,胆战心惊地包围了哈利。哈利怒视着他们,但诡异的魔法没有再发生,他很快就被捆了个严严实实,四条腿屈辱地被捆在木棍上,像一只待烤的猪,被扛着带回了属于他的监狱。
这个夜晚,哈利毫不意外地又失去了晚餐。马戏团团长这次一定被他吓得不轻,连动物棚都不给他回了,他们将他单独锁进一只四轮木车里,铁门锁上一道大木栓,又上了铁链锁,并挂上“疯掉的动物 请勿靠近”字样的牌子。木车被放置在离马戏团有一段距离的荒草地上,旁边是捆着木车的一段木桩。本来他应该有人轮班看守,但显然没人敢看守哈利了,他今天下午做出的这场“巫术”吓坏了所有人。所以现在哈利从车身侧边的窗口探出脑袋往外看,就只有黑洞洞的、没有一颗星星的夜晚和大片大片的荒草地,其余什么也没有。
事到如今,哈利反而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不用听着邻居的动物们嚼他的舌根了。在这里反而清净,这木车也比关他的笼子大一些。他无聊地趴着,想象着团长现在在属于他自己的帐篷里,喝着啤酒,愤愤地骂着哈利给他的马戏团带来了怎样的损失。反正是这个恶毒的人自作自受,不是吗?
哈利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发生在他身上的奇怪的魔法,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一回事,只是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他的,他们都认定哈利是一只邪恶的、阴暗的小动物,会用神秘肮脏的巫法去伤害别人。可哈利倒希望自己能控制这魔法,那说不定他早就能从这儿逃出去了。事实是魔法似乎只在特定的场景下出现,有时候是在哈利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团长也对此有所察觉,所以才会不厌其烦地在观众们面前放狗吓唬哈利、拿鞭子抽他、尽一切所能羞辱激怒他。
他不知道这魔法从何而来。真的如团长所说,是他的族群们生来就会魔法吗?他的族群、他的父母是否还在,如果他们还没死,会不会依然在寻找自己?哈利只有想到了父母或许还在等着自己回家,才能勉强打起精神来。总有一天他要逃出去,去寻找他们……
几只乌鸦飞过木车头顶,其中一只停了下来,站在窗口前,往里面探看。哈利在黑暗中百无聊赖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你这个仓库倒是很不错。”乌鸦说,“我的鸟窝太小了,东西都堆满了;要是有这么一个房间装我的收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要是有办法让我从这儿出去,那这房间当然能归你。”哈利漫不经心道。
“你说真的?”乌鸦高兴地说,脑袋上下摇晃,打量着木车,“怎样让你出去?——是不是弄掉这个长长的绳子?”
他三两步从窄窄的窗口跳下来,绕到铁门前,踩在木栓上端详起门锁。“嗯,看来只要我把这东西给啄下来就行,很简单嘛。”
“没用的,那是铁做的。”哈利说。“你就算把嘴啄断了,它也不会断。”
乌鸦又跳远了一点,摇头晃脑地打量着眼前景象,然后又有了新发现。“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的房间被绑在这个树桩上呀!那我怎么带得回去呢!”
哈利叹了口气,把脑袋搁在木板上,闭着眼睛准备睡了。乌鸦却还不消停,它跳上跳下,左瞧瞧,右啄啄,锲而不舍地用嘴挑动那枚锁,把铁门撞得哐哐响。
“你行行好,让我睡觉行吗,先生?”哈利无奈道,“反正你也开不了这锁。”
“你这话说早了,孩子,我对一切坚硬而且闪闪发光的东西都是很有研究的。”乌鸦以一副很有学识的口吻说,“就比方说这块铁,虽然它的光泽比不上什么宝石,但如果有工匠愿意打磨它,它就能变得无坚不摧……”
“它已经无坚不摧了,”哈利生气地说,“我不需要它更坚硬了。”
“你可真够急躁的。”乌鸦说,“待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吧?至少如果有狼路过,也没法把你吃进肚子里。”
哈利不想再搭理他,本就低落的心情现在更是沮丧。他缩回角落,整个车厢空荡荡,连一捆稻草也没有,哈利在角落摩擦着身子,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乌鸦依旧在车前绕来绕去,对车身结构不停品头论足。不远处,街上新的一拨游行乐演奏了起来,飘过寂静廖远的天空,在不远处的马戏团帐篷顶上回旋。
“真热闹,”乌鸦抖了抖羽毛,“我就讨厌热闹的地方。天知道狂欢节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哪?有些人手上还有枪,那可比弹弓恐怖多了,我猜你一定没见过吧?”
“我当然见过,每天都见。”哈利没好气地说。然而下一秒他顿了顿,忽然站起身来,“你说狂欢节?现在是狂欢节?”
“你没看到那街上飘荡的气球吗?人群挤得就像沙丁鱼罐头,”乌鸦说,“要持续整整三天呢!我也该回家去了。睡你的觉吧,小鹿。”
“不!等等!我有主意了!快回来,先生!”
这回轮到哈利把铁门拍得哐哐响,叫回了刚要飞走的乌鸦。
“我有个办法,需要你的帮忙,”哈利说,“如果成功了,我保证这辆车就是你的了。——你看,这个木栓你是可以推开的,树桩上的绳子你啄几下就能断了,唯一的问题在于锁,我现在知道锁怎么开了。而且我知道马戏团里的某处有许多闪闪发亮的东西,成功之后,你大可以全部带走。”
“当真?”乌鸦兴奋地扑扇翅膀飞了起来,“怎么样?怎么样?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这枚锁的钥匙在谁身上。你偷偷地到榕树旁第二个橘色的帐篷里,那里会有一个醉醺醺的、又矮又胖的秃顶,他的腰间一定别着一串——”
“等等、等等,”乌鸦叫起来,“你让我溜进那群戏子的营帐里去?你不知道他们最喜欢拿弹弓打我们这些会飞的家伙吗?我才不——”
“我向你保证,狂欢节的时候,他们大部分人都喝得烂醉,连你是老鼠还是乌鸦都未必分得清。”哈利担保道,“等你离开这儿了,难道还能找到这么理想的仓库吗?想想吧,别的乌鸦只能把自己的收藏塞在他们的小窝里,可你却独自拥有这么大的房间,而且里面装满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闪闪发亮的宝石!”
乌鸦还是迟疑着。哈利又说,“我保证,现在马戏团对你来说根本没有风险。不相信的话,你可以绕到马戏团上空看一圈,看看有没有还在巡逻的人。”
乌鸦同意了,他扑扇翅膀起飞,飞往不远处的营地。不一会儿,他就又飞了回来。
“你是对的,”乌鸦说,“实际上,营地里不剩几个人类了。他们都跑到街上去参加狂欢游行了。剩下的人全都不省人事。”
“现在你要进入帐篷里,简直是易如反掌。”哈利说,“我告诉你怎样走,你一定能在十五分钟内就顺利完成任务。”
乌鸦又飞走了。它一飞走,哈利立即一改胸有成竹的样子,心焦地在车厢里打转。他并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不得不赌一把。万一钥匙不在那个管理员身上呢?万一有人没喝醉,把乌鸦用弹弓打了下来呢……
好在十几分钟后,乌鸦慢吞吞地飞了回来。他的动作迟缓了不少,因为嘴上叼着一圈钥匙串。在哈利惊喜的注视下,他熟门熟路地把钥匙串的开口往窗口栅栏上一卡,钥匙串就被挂在了栅栏上。乌鸦站在木栓上,叼起其中一把钥匙去够铁门旁的锁眼。
他们试了一把又一把的钥匙。雕花的、实心的、生锈的、长的短的……这枚大大的钥匙串里约有四五十把钥匙。到最后,哈利几乎不抱希望了,乌鸦也累得连嘴都快咬不动,半个身子靠在铁门上,叼着钥匙把慢慢地捅进锁眼里。哈利趴在窗口为他加油打气,一边观察着周边形势。终于,在试到第三十八把钥匙时,门锁应声而开。
哈利简直不敢相信他这么快就获得真正的自由了。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寂静的黑夜中翻腾涌动。乌鸦顶开了木栓,铁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那刺耳的尖声在哈利听来比任何嘉年华音乐都要美妙。
“我逃出来了!”他欣喜若狂地在脊地上踏着蹄子,“我该怎么感谢你……这次我终于可以逃走了……”
“那还不简单,你只要遵守约定,把这大房子让给我就行。”乌鸦说。
“我不但要送你这间房子,我还要告诉你他们骗来的珠宝钻石放在哪儿,以及哪里藏着美味的食物。”哈利跨过木栅栏,一摇尾巴示意乌鸦跟上,“跟我走吧。”
他们身后是高高的铁丝网,无路可走,而且哈利已下定决心要带乌鸦先生去饱餐一顿,所以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营地,绕过马戏团大大小小、明亮温暖的帐篷,来到了其中最宽敞、豪华的的那一间。幸运的是,团长喝了不少啤酒,已经睡下了,地图、钱包里的硬币和瓜果肉类散堆在桌上,一枚小油灯在蓬顶摇摇晃晃。哈利借着凳子跳起来,咬着电线把灯关掉了,帐篷里恢复了漆黑。
“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了,”哈利说,“这些珠宝都是从前他用骗人的伎俩从绅士小姐们钱包中拿来的。那些食物你也可以带走,不过我想你一只鸟肯定搬不动,还是回去喊你的朋友们吧。”
“你呢?你不和我一起?”乌鸦说,“我可以带你回我们住的地方,向我的同族介绍你。”
“我有自己的家,我这就要出发找它了。”哈利说,“再见了,好心的乌鸦先生。”
他向乌鸦道别,便头也不回地迈开腿离开了。营地上,篝火熊熊,温暖的橘光染黄了夜间的一切景象。每个人类都沉醉在酒肉佳肴与狂欢庆典的声色犬马中,没有人注意到这只小动物穿过了动物棚、穿过了帐篷,跨过了马戏团营地最后一道木栅栏,踏上了小镇的街道。街上熙熙攘攘,喧闹震天,装扮夸张滑稽的各色人等拥挤交错。哈利在人群中灵活地瞄着缝隙穿梭,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就这样,十一岁的小鹿哈利•波特,终于逃离了这个从出生起就囚禁着他的马戏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