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吧，飛吧
隨著日子一天天向1993年的尾聲推進，哈利恍然意識到，萬聖節前的狀況似乎又要重演了——所有三年級學生都將在霍格莫德快樂地度過下個週末，只剩哈利一個人無所事事地在城堡裡閒逛。
好吧，赫敏提醒他可以為聖誕假期後的治愈術小測驗複習一下。但哈利覺得這個主意不怎麼樣：雖然拉文克勞在十一月底的比賽以大比分碾壓了赫奇帕奇，讓格蘭芬多又有了一線微弱的希望進入決賽，但……哈利現在連掃帚都沒有，即使通過了強制小測驗，即使假期後他們還有機會比賽，他用什麼上場飛行呢？難道他要騎著一年級飛行課公用的彗星220去抓金色飛賊嗎？
那還不如把納威變成飛天掃帚，然後讓斯內普在後面追……那速度一定非常驚人。哈利站在空無一人的更衣室裡，抱著胳膊面對掃帚櫃裡成堆的彗星220，忍不住傻笑了一下。
和能不能比賽無關，他只是想飛一會兒，即便用的不是他那把忠實的光輪2000也沒關係……對吧？
他從這堆老掉牙的舊款彗星裡挑出一把看起來還行的，審視地打量了一番。握柄上沒有倒刺，尾部也(基本上)沒有亂乍的枝子……好吧，能飛起來就行，反正今天也沒有飛賊等著哈利。
他聳了聳肩，把脖子上的圍巾緊了緊，拎著舊掃帚推門走入魁地奇球場，然後發現……已經有人在這兒了。
事實上，球場上有很多人，差不多能湊出兩支球隊的人數。唯一的問題在於，這些人沒有一個騎在掃帚上。
所有人都在地面上奔跑。
哈利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人在好幾個交替亮起的提燈之間來回狂奔，開始懷疑自己幾秒鐘前走進的是不是一間麻瓜學校的足球場。
但是很快他就認出了人群中的幾張臉——他們都是六年級的學生。
“方向錯了！海伍德小姐和克萊恩小姐！加三次往返。”
哈利茫然地抬起頭看向空中，意識到這的確是魁地奇球場，因為說話的那個人正騎著掃帚飛行。
是塞爾溫教授。
“嘖嘖，所有人，速度太慢了！”教授語氣快活地向地面上的學生喊道，隨手一揮魔杖，便迫使這群十六、七歲的孩子慌裡慌張地改變方向，朝新亮起來的提燈跑去，“再快一點兒，對，就是這樣——聖芒戈的實習項目可不會給你們培養體力的時間。”
雖然隔了好一段距離，但哈利覺得有人看起來快哭了。他提著掃帚，望著空中的塞爾溫教授彷彿一隻自豪的牧羊犬迅捷地驅趕羊群一般，不斷將六年級們朝各個方向驅趕，同時在心中告訴自己，到了六年級，千萬別選基礎治愈術與急救常識這門課。
就在哈利試圖悄悄退回更衣室的同時，塞爾溫教授發現了他。教授掉轉掃帚，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俯衝而下，像是發現離群的綿羊一般降落在哈利面前，攔住他的去路。有那麼一瞬間，哈利強烈地擔心自己也會被迫加入六年級的羊群，好在塞爾溫教授只是問他來之前有沒有吃早飯。
哈利扯了個小謊——吃了兩塊餅乾也可以算吃過了，是吧？而且他會好好吃午飯的。
六年級們似乎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有幾個人放慢了腳步，伸著脖子朝他們這邊張望，馬上又慌裡慌張地朝重新亮起的提燈跑去。
“我能問個問題嗎，教授……”哈利感到塞爾溫教授似乎沒有強迫他加入的意思，便壓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治愈術教授回頭望了一眼正字面意義上疲於奔命的學生們，然後衝著哈利露出了一個……很難說是惡作劇式的，還是無比真誠的笑容：“你說他們？哦，只是往返跑訓練而已——升到專科治愈師之前這份工作百分之四十的內容都是在醫院走廊上衝刺。”
哈利徹底打消了任何關於成為治愈師的念頭——比起跑步他還是比較喜歡飛行。
“我們再過幾分鐘就結束了，當然你要是不介意的話現在也可以飛。”塞爾溫教授看到了哈利手裡的舊掃帚，聲音裡的高昂逐漸落下，“關於你的掃帚，我很遺憾。”
“哦，嗯，沒事兒，反正今年我們可能，呃，不用比賽了……”他有些不自在地說。心裡明白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本來想——算了，別在意——”塞爾溫教授忽然甩掉了語氣裡的歉意，拍拍哈利的後背，稍微壓低了聲音，“想不想當一回教練？”
哈利一愣，還沒完全明白過來那是什麼意思，手裡的彗星220已經被換成了教授的那把掃帚。教授攬著他的肩膀，已經開始朝著人群的方向走，“這機會可不是每天都有，來吧，哈利。”
當六年級的教練？像……塞爾溫教授剛才那樣嗎？哈利覺得心裡有點兒，嗯，蠢蠢欲動。但是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那麼大膽。
教授顯然看出了他的擔憂，繼續低聲道：“保持住現在這個表情，對，看起來茫然、不知所措一點兒，等會兒起飛的時候不要太快——他們只會以為是我強迫你的，放心吧。”
“真、真的嗎？”哈利咽了口唾沫，望著那群絕望的六年級，莫名其妙地也有些期待起來了。倒不是說他想折騰這些人，只是，和一個成年人一起惡作劇這種事他還從沒體驗過。而且……他真的很想飛一會兒。
“我保證，只要你別看起來太享受就沒問題——所有人聽好了！最後十分鐘，波特先生會代替我來監督你們！到達信標的時間最遲不能比波特先生晚十秒——開始！”塞爾溫教授的手在哈利背上一拍，他努力裝作不情願的樣子跨上掃帚，衝上天空。
地面上的學生仰起臉，欲哭無淚地望著哈利。還沒等任何人發出抱怨或是疑問，一盞提燈已經放出了無情的光芒，哈利趕緊朝那個方向撥轉掃帚柄。光輪2001劃出一道曲綫，讓初冬清早的風颳過他耳側，帶起輕柔的呼嘯。哈利向下瞥了一眼，看到“羊群”真的跟來了。他握緊掃帚，伏低身體，提醒自己綳住嘴角向上的衝動。
這真是太有意思了。
塞普汀莫斯仰頭望著莉莉的兒子在空中飛行。這孩子起初還記得他的指示，假裝不是自願上場的，但很快，男孩的動作就變得越來越無拘無束，彷彿暫時忘卻了整個世界的煩惱一樣。他忍不住笑著嘆了口氣。
今早他收到了魔法兒童事務司的信。
信件的內容很簡單：經過與可敬的鄧布利多校長反复商討後，該司決定將派遣兒童福利辦公室的調查專員前往霍格沃茨，在本週日上午與哈利會面。
要塞普汀莫斯說，這封信來得太慢了。不過他也能想像得到，校長多半花了不少力氣才讓整件事在最小的漣漪間靜靜展開——不知道兒童福利辦公室的人對本世紀最偉大的巫師的崇敬是否產生了一絲裂痕？不，不不不，多半沒有什麼裂痕……畢竟鄧布利多永遠是那個為了英國魔法界最盡心竭力的人，不是嗎？他多少可以猜到校長找的藉口——如果大眾知道大難不死的男孩常年遭受麻瓜親戚的虐待，血統論的擁躉們立刻就會像蒼蠅衝進肉舖一樣湧現在預言家日報和其他報刊上。
非常正當、非常合理、非常恰到好處的理由……非常能掩飾鄧布利多的嚴重失誤。
他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像上個月哈利受傷的那個晚上一樣，危險地滑向一些關於鄧布利多的惡毒想法。這不明智，也不健康。大腦封閉術的防禦重新升起，將理性的思考與所有怨忿的情緒隔絕開來。
塞普汀莫斯默默嘆氣，意識到在哈利的案子結束之前，自己可能需要經常維持大腦封閉術了。他將笑容調整回原狀，用魔杖發出了結束訓練的信號，不出所料地看到六年級們立刻七零八落地癱坐在草地上。
莉莉的兒子騎著掃帚，落在他面前，眼睛、眉毛、亂糟糟的黑髮都透著合法惡作劇之後的小小興奮。“謝謝您，教授。”男孩努力沒有咧嘴笑出來。
“小事一樁，哈利。”塞普汀莫斯伸手接過自己的掃帚，“你想飛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借。”
男孩詫異地望著他，表情完全空白了一瞬間才磕磕巴巴地問：“這、可以這樣嗎——呃，我是說您不用這樣，掃帚櫃裡有很多閒置的掃帚，我用那些就行了。”
然而塞普汀莫斯不贊同地搖頭：“別跟我開玩笑，哈利，彗星220只能用來掃掃落葉。而且我又不是讓你拿著我的掃帚去訓練或是比賽——那樣的話西弗勒斯肯定會把我吊死在球門柱上……”他滿意地看到哈利臉上有種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只要滿足我一個小小的條件，這把光輪2001就可以任你使用。”
男孩看起來略有點緊張，但還是戰勝不了對飛行的渴望(跟他媽媽真是完全不同)：“……什麼樣的條件？”
“每天去禮堂吃早飯。”他笑得很狡黠，“成交嗎？”
年輕的格蘭芬多愣了一下，隨後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終於笑了：“成交，先生。”
塞普汀莫斯揮揮手解散了滿地氣喘吁吁的六年級，又轉回臉看著男孩，放輕了聲音：“哈利，還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今天你可能會收到部裡寄來的信。記住，不要在公共場合讀它。如果貓頭鷹把信送到了禮堂，立刻把它收起來，回到宿舍再拆。要是有人問你，就說是飛天掃帚維修店寄來的——儘管我認為這種可能性很低，但假如，有人想要拿走這封信，我允許你對他們施咒，明白嗎？”
男孩睜大眼睛，盯著他好幾秒鐘，終於意識到了那封即將到來的信是關於什麼的，用力地點點頭。
尊敬的哈利·詹姆斯·波特先生：
因本司於不久前收到了與您有關的魔法兒童福利事件報告，本司經研究已決定將您列入保護名單中，並由兒童福利辦公室為您分配案件專員珍妮絲·艾博負責全部程序。
艾博專員將於1994年12月11日上午10:00在霍格沃茨與您進行首次會面。
誠摯問候
魔法部魔法兒童事務司
1994.12.07.
哈利已經對著這張薄薄的羊皮紙檢查了五遍了。
他嚴格遵循了塞爾溫教授的指示，收到這封信的第二秒就把它塞進了書包的最深處，一直等下課回到寢室、鑽進四柱床的帷子裡才拆開。
這封信比哈利預想中來得快很多——這才一個多月，他甚至沒有做好準備。不是説他盼著信趕快來，就是，呃，他也不知道。一切都順利得有點兒不真實。魔法部真的要派人來訪問他了。
哈利上次和魔法部打交道還是去年暑假，他一時失控把瑪姬姑媽變成了人體氣球……當時他見到的是魔法部長本人。哈利不知道這位艾博專員是個什麽樣的人，但願她至少能像福吉一樣友好。
而且，更重要的是，會面的時候他該怎麼表現呢？他是應該顯得可憐點兒，還是堅強點兒？他是應該穿霍格沃茨的制服，還是達力的舊衣服？還有，到時候他得……一個人和那位專員談話嗎？
該死，這種事他根本不可能找別人去問。
哈利盯著四柱床的帷頂，迷失在自己的腦海中。
漫長的一週後，12月11日終於到了。
塞普汀莫斯的這一週是以三倍的速度，不，三倍的效率度過的。除了學校的本職工作，他還得審閱《前沿治愈術》發來的稿件(天殺的年終增刊)、解析莉莉留下的血咒保護、完善自己那個奇妙的小研究項目、同時與他的財務顧問和律師通信。
而且如果他沒算錯的話，下週末又要開始準備盧平的藥劑了。
梅林在上，也不知道盧平為了這項員工福利冒險接下一份被詛咒的工作到底值不值得……不過塞普汀莫斯自己的職位物超所值就夠了。盧平嘛，但願梅林降下憐憫慈愛讓這位好狼人平安地活到辭職——前提是盧平別搞出什麼增加他工作量的事。
但無論如何，狼毒藥劑都是下週的事兒了，眼下最關鍵的是今天上午哈利的會面。
考慮到他們親愛的校長已經忙前忙後地與魔法部斡旋了一個多月，這次訪問大概率只是走個過場——畢竟佩圖妮婭·伊萬思和她丈夫坐牢已經是確定事項了——最多根據哈利的證詞再補充一些起訴材料。
塞普汀莫斯並不太擔心哈利。拜託，誰都能看出來，哈利是個好孩子。他比較擔心自己給珍妮絲·艾博留下的第一印象。
無論是在歐洲還是英國，最終確定監護人時，案件專員的意見都是一項重要參考指標。
他在兒科病房輪值那一年就見過不少人搞砸了監護權申請，幾乎都是因為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問題：儀表不夠整潔、講話聲音太高、動作幅度過大……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最慘的例子是一個大老遠從布雷根茨跑到維也納的女巫，僅僅因為操著口濃重的阿勒曼尼方言就被踢出了候選監護人名單。
雖然還遠沒到提交申請的環節，但塞普汀莫斯絕不允許自己犯類似的錯誤。他可是調查過珍妮絲·艾博了——混血女巫，讀書時比他高兩級，典型的赫奇帕奇，畢業後和亨特·艾博結婚，女兒和哈利同級，也在赫奇帕奇。
唉。全大不列顛百分之八十六的巫師都是霍格沃茨的校友，這就意味著，儘管五年級時的指控最終撤銷了，他的記錄也一直乾乾淨淨，但珍妮絲·艾博仍然大概率知道並且記得那件事……而且對著魔法部的僱員，再怎麼謹慎也不為過。
塞普汀莫斯六點鐘就仔細地刮了一遍臉，施了咒語確保那層薄薄的胡茬維持在正合適的長度。早上訓練完六年級提高班的學生後他又回來沖了第二遍澡，換了身衣服：和他眼睛一樣的灰藍色襯衣、卡其色麻瓜式長褲、普通的頭層牛皮皮鞋而不是他平常那雙龍皮短靴，加上藏藍色的袍子。
“很迷人，甜心。”盥洗室的鏡子不吝讚美。
“謝謝，我也這麼覺得。”他滿意地對著鏡子笑了，想起自己當年是如何靠著這張臉說服善良的赫奇帕奇女生(和男生)們從廚房偷渡各種點心帶給他。
“不來一點裝飾嗎，親愛的？”鏡子裡浮現出珠寶的虛影，熱情地點綴在塞普汀莫斯的耳垂和衣領上。
太浮誇了，他又不是去追求艾博。他翻了個白眼，一揮魔杖驅散了耳釘和領針的影像，只把治愈師徽章端正地別在袍子上。
九點五十分，塞普汀莫斯在被臨時徵用為會客室的空教室外看到了莉莉的兒子。
男孩和平時一樣穿著學校制服，不過下擺好好掖進了舊皮帶裡面，金紅條紋領帶也難得地系好了。他看著這孩子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的時候還努力地試圖把一撮亂翹的頭髮壓平，忍不住就有些想笑。
換成是波特，才不會在乎頭髮亂不亂。哈利還是更像莉莉，他在心裡斬釘截鐵地對自己說。
男孩剛放下頭髮上的手就看到了塞普汀莫斯，眼睛立刻亮起來。
“教授！”哈利加快腳步跑過來，“教授，我，呃，我……”這孩子看起來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塞普汀莫斯抬手給男孩頭上那撮桀驁不馴的亂髮施了個定型咒，然後問：“我今早有事沒去禮堂，所以，你吃早飯了嗎，哈利？”
哈利點點頭，看起來還是很緊張。“嗯，我過會兒要單獨進去嗎？還是……”
“很遺憾，是這樣沒錯。這種訪問根據規定不能有第三者旁聽……”他的手落在男孩的肩上，安撫性地輕輕捏了捏，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東西，“不過你可以帶上這個。”
哈利接過來，好奇地看著手中的尼龍片。上面刻著幾個小字：HB，提米！
“這是……一枚撥片？”
“貝斯撥片，你媽媽以前送給我的。”塞普汀莫斯看著那枚小小的尼龍片，眼睛後面有種發脹的感覺，“我從開學起就想把它給你，但一直沒找到機會。”
哈利的嘴微微張著，抬起臉望著他，又迅速低下頭，低聲道謝。他攬著孩子的肩膀，也沉默了兩秒鐘才開口：“哈利，如果你媽媽在這裡，她會說你看上去棒極了，肯定能征服那位艾博女士。”
男孩吸了吸鼻子，然後笑出了聲。
幾分鐘後，珍妮絲·艾博提著一隻公文包來到他們面前。
“波特先生，是嗎？我是你的案件專員珍妮絲。如果你準備好了，請跟我來吧。”
塞普汀莫斯微笑著衝艾博點點頭，目送莉莉的兒子帶著格蘭芬多的勇氣走進了那間空教室。
教室門輕輕合上，他感受到隔音魔咒的波動從門的內側傳來。腳步聲由不遠處的走廊拐角逐漸接近，米勒娃在他身旁站定。
年長的女巫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問他：“要手帕嗎？”
他閉上眼，搖了搖頭。
“好吧，那我就自己用了。”
走廊窗外傳來學生們打鬧的笑聲，他轉身望向冬日的庭院，假裝沒注意到副校長濕潤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