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鲜花拥簇的骷髅与蛇
如果汤姆能选择今天重新来过,他绝对会纵容哈利再睡多五分钟,因为好巧不巧,他们在早点名的路上遇到了院长,也许他们是第一个被院长认识的倒霉新生。
又或者跟着哈利走,因为他想从左侧楼梯下去,而非右侧,这很巧合不是吗?假如少了任何一个条件,他们都不会在楼梯的转角处,一个令人尴尬的地方,碰上这个难缠的、恶心的院长。
汤姆在被威尔逊学长提醒后,刻意去找了金百合现任院长的资料,那是一个传统的伦敦人,叫做史宾斯·汉森。
稀疏的金色头发,大而油的鹰钩鼻,薄到几乎没有的上嘴唇,就快要把刻薄两个字写在脸上。
汤姆握着哈利的手,不动声色地把他拉到身后,他抬头对院长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就像一个真正的贵族小孩:“日安,汉森院长。”哈利在身后跟着重复。
“日安,男孩。”汉森院长扯出一个假笑,几乎能看到他的后槽牙——上嘴唇的作用几近于无。梅林,他以为他笑得很和蔼吗?也许他应该知道要去清洗发黄的牙齿,汤姆在心里诽腹。
“我想你们是新生。”
“是的,我是汤姆·佩弗利尔。”
“我是哈利·佩弗利尔。”
汤姆小松一口气,哈利没有怯场。
汉森院长扫视着他们,从他们的发型、到他们的衣领、领带、腰带,再到及膝袜和皮鞋,最后,这位挑剔的院长带着遗憾收回视线,重新审视他们,准确来说是审视着汤姆·佩弗利尔,这个远超同龄人冷静和机敏的新生:“你们的父母将会为你们的礼仪而骄傲。”
“谢谢院长。”
汉森院长走上二楼。汤姆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倒霉蛋被他抓到,但这不再关他们事了。
当他消失在视线外时,哈利才嘟囔道,“他一看就是会想出‘冰火抄写’的人。”
“冰火抄写”是汉森院长想出的一种独特的惩罚,他要求学生用红蓝颜色交替的笔去罚抄课本或者校规,所需时间是一般抄写的两倍多。
‘他也许记住了我们,这不是一件好事。’汤姆的直觉认为。
没过多久,汤姆的直觉马上应验了。
早点名后,他们需要前往学院的小礼堂唱圣歌。
哈利看上去很焦虑,他拿到词本后,一直在紧张地翻来翻去。
“你怎么了?”汤姆注意到。
“我不会唱圣歌,我从来就没有去过教堂。”哈利小声地急念歌词,待会他们学院76名学生要齐唱圣歌。“万一我露馅了怎么办?”
‘但你却喜欢喊上帝。’汤姆想起之前哈利的口头禅。
“你不会的。”汤姆收拢想法,专心安慰他,“你可以看着本子念词,就像我们玩口型游戏那样,你就张着嘴巴,但是不要发出声音。”
哈利镇定下来,他们站在一块,胳膊贴着胳膊。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裙的学姐走出队列,她来到钢琴前坐下,牧师打扮的人抬手,金百合学院的学生们就这样唱了起来。
圣歌结束后,高年级的学生需要赶去上第一节课,但此时汉森院长踏进了礼堂,这让整个队伍的脚步都慌乱起来。
“日安,孩子们。”汉森院长简单致意,他做出一个向下压的手势示意所有人安静,并宣布了一个通知:按照惯例,在今年圣诞,学校需要组建新的、临时的成员和麦克劳伦合唱团一起在圣保罗大教堂唱圣歌,每个学院要分年级遴选出合适的学生参加,一个学院的名额有12个。
汤姆皱紧眉头,他不喜欢听这位院长讲话,特别是讲一长串的时候,因为汉森院长会用一种很posh的方式发音(“上流贵族”的发音方式,发音时会刻意忽略单词中的元音),这让他听起来有点费劲。
麦克劳伦合唱团是英国最著名的童声合唱团之一,他们常常会被邀请到世界各地巡演。
台底下躁动起来,但没人敢讲话,大家都在紧张地等待院长宣布名单。
每读到一个名字,台下便响起热烈的掌声,被念到的老生骄傲地站出队列,其中就有刚才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她激动地满脸通红,她今年已经六年级了,如果能在圣保罗大教堂演出,那么她就很有可能被学校的合唱团选中,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年级。”汉森院长故意停顿下来,许多学生忍不住窃窃私语,因为从没那么早就选过新生代表,一般需要先考核声乐能力,而非直接点名,更重要的是,新生有一段独唱环节,对于想走音乐道路的学生来说,作为新生代表演出可能会被提前选去麦克劳伦合唱团学习,这份履历十分有利于他们的职业发展。
院长的目光最后落在汤姆身上,他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微笑,“汤姆·佩弗利尔,哈利·佩弗利尔。”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礼堂里炸开。汤姆握紧了拳头,微微发抖,他面无表情地走出队列,哈利知道他此时非常生气(虽然不明原因),相比起汤姆,哈利则非常不安,因为他的唱歌水平堪忧,也许成为喜剧演员更有出路(即使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认可汤姆对他唱歌水平的观点)。
剧烈的掌声在他们身后响起,这些如潮水般的掌声像密集的嘲笑刺在汤姆心头,即便如此,他还要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晨间天光透过头顶的彩窗打在他身上,一切看起来都这么合适,即使他的獠牙已淬毒半露,他仍要对汉森院长道谢:“感谢您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感到非常荣幸,汉森院长。”
“院长,这不公平!”一个声音在队列中突兀地响起,也许是另一名新生,汤姆没有回头。
“你的名字。”
哈利注意到那名新生身后的人正疯狂扯着他的衣摆阻止他,然而汉森院长和蔼的笑容似乎给了他往下说的勇气:“马洛•阿什顿,院长,我想我可以胜任……”
“马洛•阿什顿。”汉森院长打断了他的自荐,“顶撞院长,杖十下。”
阿什顿的脸色像被临头浇上一桶白油漆般可笑。
哈利听见身边有人悄悄说:“汉森院长最讨厌别人质疑他的决定,尤其是在公众场合。”
汤姆和哈利一下成为众矢之的,整个学院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他们随着人流走出礼堂,汤姆几乎是被哈利牵着走出去的,汉森院长走后,他再也无法保持理智,大脑一片空白,愤怒如岩浆般井喷,他试图将所有的死法在汉森院长身上演示一遍,可是他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个孩子,连魔法都无法使用纯熟。
“汤姆。”哈利苦恼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汤姆看过去,只见哈利还在翻着刚发的词本,“你能不能教我唱圣歌?”
“你想参加这个合唱吗?”汤姆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也许是,毕竟有这样的机会,不是吗?大家都很想获得它,我觉得很难得。”
如果唱不好怎么办?如果失败怎么办?如果会因此受到别人的嫉妒和伤害怎么办?不管是否会发生,汤姆宁愿险恶地相信刚才顶撞院长的阿什顿一定会把怨气发泄在他们身上并想办法把他们从位置上拉下来,他们必须要为此做好准备。
是的,准备。
汤姆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就是院长的期望,他期望看到汤姆和哈利被其他人欺负的样子,这一切只是因为早晨他没找到机会惩罚他们。
“我会教你。”汤姆轻轻说。
哈利觉得汤姆的样子怪怪的,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一切虽有波折,但无伤大雅。
让我们从哈利的角度回看刚才发生的事件吧:
早晨,他们遇到了传说中不好对付的院长,他的外表看起来十分刻薄,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但是他称赞了他们的礼仪,毕竟早晨汤姆为哈利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包括帮哈利梳头、系领带、摆正及膝袜、绑鞋带等等,汤姆会的东西总是很多,可能是因为他把那本关于礼仪的书全都背下来了。
后来在礼堂,院长对他们展现了格外的关照,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他曾听佩妮姨妈用夸张的语气描述她对那的憧憬和没有被选上的遗憾,因此能在圣保罗大教堂演出应该是一件非常棒的事,即使他不会唱歌,但他还是想去尝试一下。
综上所述,哈利虽然觉得院长有点刁蛮(喜欢想办法体罚学生),但是人不算坏,他看上去愿意给所有人一个机会。
如果汤姆知道哈利心中的想法,他一定会用力摇晃哈利的脑袋,并大喊:“哈利,你听见水声了吗!?”
一支马毛制水彩尖头笔被哈利从水桶里提起,他递给坐在桌对面的同级女孩。
“谢谢,哈利。”女孩道谢。
“不客气。”
在这节艺术课,他们需要以两两为一组合绘同一张画,有时候会用到水彩。
汤姆正认真地用蜡笔画画,哈利先负责给他拿工具,下半节课再到哈利画。
哈利认为汤姆应该在画纳吉尼,一条黑色的小蛇正从骷髅头里爬出来,这颗骷髅头正散发着不详的绿光。
“看起来有点黑暗,汤姆。”
“是吗?”汤姆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尖锐,“我就喜欢这样。”
“你似乎心情不好。”哈利指出。
“不,我没有。”汤姆回答地很快。
“好吧,你的自由。”
‘但我会改变它,等着吧。’哈利不喜欢这样的画面,但他并不打算阻止汤姆的创作,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哈利先用水彩将画面晕上一层粉色,这让汤姆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只见他参照《鲜花绘画指南》在纸上画出各种各样的花朵,然后就着骷髅头周围的绿光画上绿叶,在小黑蛇身下画出草地……于是,那股不详的氛围便被轻易地冲散了,看起来就像——
“春天,冬眠醒来的纳吉尼从洞穴里探出头来。”哈利光荣宣布。
“你又赢了。”汤姆改变了主意,觉得似乎这样也不错,因为它是他和哈利的第一张合绘,美好这个词虽然不适合他但是适合他们。
汤姆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决定把它裱起来挂在房间里。
“纳吉尼呢?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她?”哈利突然想起来。
“她正兴奋地捕猎老鼠。”汤姆漫不经心地回答,“有麻瓜在的地方老鼠总是很多。”
中午,他们和弗利蒙特一起吃午餐,弗利蒙特的院长比他们这正常许多,格里芬学院会以竞争的形式选拔合唱团的人选,而非院长直接点名,不过弗利蒙特不打算参加,他的舍友是橄榄球队队员,他对橄榄球更有兴趣。
下午,他们在生物课上各领了一盆吊兰,吊兰的存活状态将影响期末考核,为了防止有些学生试图作弊,生物教授不仅会定期检查植物的状态,还要求他们作养殖日记。
“真是蠢透了。”哈利评价,“也许我们可以写信问问…呃,伯朗教授,不,也许亨利会帮助我们?告诉我们一些可以使植物常青的魔法。”
汤姆对此表示赞同。
晚餐后,哈利拉着汤姆悠闲地散步,学校很大,他们走了几天都没能一一走遍,哈利总是致力于探索未知的路线,或者说他就爱无所事事地四处乱走。
他们走到一座从来没来过的教学楼,这里几乎没有人,电灯关着,所以他们便就着窗外照进的月光沿着走廊散步,当路过一个活动室时,里面传出一阵嘈杂的声音。
哈利警觉地停下脚步,并侧耳倾听。
“求求你们起码放过她……”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着。
“她?”一个人夸张地重复,然后有三四个不同的声音开始大笑,“竟然把这个愚蠢的东西叫做她?”
陶瓷碎裂的声音响起,汤姆小心地从窗户边缘望去,里面有几盏燃气灯被放在地上,这是黑暗的活动室里唯一的光源。只见一个盆栽被摔烂了,一只穿着皮鞋的脚在那片大叶子上反复蹂躏,倒在地上的人趴在上面哭着。
看起来是生物教授发的盆栽,应该和他们不同年级,因为那片大叶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吊兰。
“太过分了!”哈利低低地嘶嘶着,他下意识说了蛇语,“我们应该阻止他们!”
“等等!”汤姆连忙拉着哈利。
里面的人沉浸于折辱同学,没有注意门外。
他们继续嬉笑着:“一个人照顾那么多盆栽很辛苦,不如我们让你轻松一点,少照顾一盆?对了,你那么爱‘她们’,一定不会把我们的养废吧?我们要的可是A+哦。”他们故意在“她们”这个词加重读音。
“为什么拦住我!汤姆?他被很多人打了!”哈利挣扎着想要脱离汤姆的控制,他想冲进去阻止那些施暴者。
倒在地上的人愤怒地扑过去,却被重新踢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他们都是高年级的学生,我们进去有什么用?一起被打吗?想想弗利蒙特,他会不会被牵连呢?”汤姆将哈利死死地按在墙上,不让他动,他试图用弗利蒙特为借口让哈利冷静下来。
“求你了汤姆,求你了,我们是巫师不是吗?我们可以做比别人更多的事。”哈利急得满脸通红,他睁大眼睛向汤姆哀求,并且语无伦次。
汤姆无法抗拒哈利那写满恳求的绿眼睛,他心思如电光飞转。
怎么办,肯定不能在麻瓜聚集地随意使用魔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可能打破他和哈利目前的稳定的生活,他也不可能放任哈利冲进去被打、被辱骂,一想到这一切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他简直要疯了。
突然,他想起了汉森院长那张令人厌恶的嘴脸,他认为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
“我想到办法了,哈利,你可以先冷静一下吗?我保证这会成功的。”
在汤姆的承诺下,哈利被唤起了几分理智,他顺从地跟着汤姆走到远处,即使他仍因激动而发抖。
汤姆在楼梯口轻轻清着嗓子,故意模拟着更为尖利的声音,然后大声说:“晚上好,汉森院长。”
这声回荡在走廊里的问候惊动了活动室里的霸凌者,让这层楼一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哈利只能听见自己和汤姆急促的呼吸声。
“快跑。”汤姆嘶嘶,拉着哈利下楼,走过一段路后,汤姆便带着哈利跑了起来。
“这样真的有用吗?”哈利还在担忧。
“起码我们做了我们能做的事。”汤姆冷冷地说,显然他为这次的冒进感到非常不悦,“我们要晚点名了。”
“好吧。”哈利感到后怕,可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依然会冒着恐惧去救那个被欺负的陌生人。
等他们到达点名室时,沙发、椅子、凳子都被坐满了,他们只能坐在地毯上,汤姆讨厌坐在那上面,这让他感觉很脏,他嫌恶地曲起腿,不让自己的皮肤接触地毯,哈利却不介意,他直接盘起了腿。
“萨沙•布伦南。”生活老师点名。
没有人回应。
“萨沙•布伦南?”生活老师再一次重复,“有谁知道他去哪里了?”
“也许他去温室照顾植物了——”一个男孩替他解释,但是这长长的尾音又显得这句解释很轻佻。
“抱歉,老师,我来迟了。”一个棕发身影踉踉跄跄地挤进教室,布伦南身上那短得快到大腿的制服短裤,以及不合身的衬衫上布满了泥印子,看上去在地上滚过好几圈,他的脸上还有一些淤青,像是磕到了。
布伦南在学院里有一个不太好听的外号:破产的•冒冒失失的•植物狂热爱好者,他是一个怪人。
汤姆意识到了他是谁。
哈利正眯着眼睛看这个闯入者,似乎觉得熟悉,汤姆冷冷地扯着嘴角,他随便找了个话题,让哈利将目光回到他身上。
晚上,浴室的水声哗啦啦地响起,一道蜿蜒的影子经过台灯,这道影子亲昵地攀上台灯旁正专心裱画的手,发出嘶嘶的声音:“我还是喜欢燃油灯,电灯虽然很亮,但一点也不暖和。”
听到纳吉尼的抱怨,汤姆放下手中的画框,起身拿起架子上的燃油灯为她点亮,感受到热量后,纳吉尼舒服地伸展躯干。
“找到了吗?”汤姆轻轻摸着纳吉尼的下颚。
“找到了。”纳吉尼高仰着头部,她非常喜爱汤姆的抚摸,“在他的床底下,有一个老鼠啃出的墙洞。”
汤姆愉悦地哼着歌,如果哈利在,他一定能听出来这是早晨他们唱的圣歌。
画裱好了,汤姆起身将那幅画挂在墙上,他隔着玻璃温柔抚摸着一朵朵用简陋的笔法描绘的鲜花,和被拥簇着的骷髅与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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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是古典乐的荒漠,本章含大量杜撰,如果让你感到出戏,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