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7.
睡醒了。
刘力菲躺在床上，只是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空白的天花板。窗帘拉得很紧，酒店的灯光比家里的温和不少，也更难分辨出时间。几点了……她打开手机，才发现已经过了午餐的饭点。
今天没什么事做。昨晚和朋友出去吃饭，商量了一下工作和近况，到了末尾上了甜点，刘力菲把拍好的照片发出去，朋友盯着看，心思拐起十八弯，不紧不慢提起另一件事。
“你和她怎么样了？”
“就那样。”
是那种决心敷衍到底的语气。刘力菲也不紧不慢咬了一口拿破仑，咬出酥脆的声音，在大晚上吃这个很有负罪感，但也不坏。
总而言之。她打开手机，理所当然点进了聊天软件，置顶的消息框在几小时前发了一句“早上好”，没有后续。
好无聊。一旦空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在所有事情没有敲定之前，总会有一点说不清的迷茫悬在她的头顶。工作、人际关系、家庭、张琼予，海盗船一般，失重地飘荡着。
她睁开眼，心血来潮发送出去：
「今晚一起吃饭吗？我去你家做饭吧」
上次，前两天一块散步的时候提的。当时买着小摊的炸串，热腾腾的，出现在眼前。最近吃腻了外卖和公司附近的快餐店。那我去你家做点卤味？可以保存很久的。她们坐在路边的塑料凳上，半开玩笑地聊下去，算是应了一次承诺吗？但不管怎么说，她有提起来的借口了。
借口，事到如今还要借着理由吗？她掐着手指头，计算着她们已经见面了多少次。算不出来，原来这么多了。虽然每次见面都很近似，很多时候也只是无聊的散步，但总是好的。
发送完毕，刘力菲关掉手机跑去洗漱，折腾了一通，也还是没收到回信。那边可能在忙吧。她半躺下，刷着乱七八糟的软件，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大数据推送的东西如流水般在她眼前划过，消息框才在上面弹出来，毫无保留的：
「可以呀。但今晚公司聚餐，你过去吧，或者改天我们再一起」
是啊，也不可能都这么顺利，又没有什么必须答应的理由。刘力菲的心情蔫了一大半，手机随便扔到枕头的一旁，闭上了眼睛。
那天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但氛围轻松不少。期间朋友连环call，两边轮着来，刘力菲本来想接，被张琼予阻止，“别理她们，一肚子坏水。”
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这事你是不是也有份。”
刘力菲乖乖把手机关了，斟酌了一下，“嗯，不算？”
“那就是没反对的意思。”张琼予学着刘力菲的语气说话，“嗯，一伙的。”
“……”
已经走了好一会，快到家，张琼予才反应过来：“我都忘了问，你现在住哪里来着。”
“定的酒店，在这边附近。入职了再看看怎么样吧。”
这个答案倒是让张琼予有些意外：“哦，有备而来？”
刘力菲表情诚恳：“是做最坏的打算。”
虽然是这么说，她没想好要是张琼予拒绝了怎么办，但同样的，她也没想好张琼予不拒绝怎么办。不过现在的张琼予只是听完后点点头，然后说：“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话是这么说，但远没到“需要”的地步，更何况两边忙碌的时间总是错开。大部分时候还是在聊天框度过，偶尔一起出个门，聊聊天，在熟悉与陌生中往返，没有什么很新奇的事。
试一试。一个很微妙的说法，她们似乎进入了某种边缘地带，又似乎没有。如果脱离了这一种边缘，她们又会走进哪种关系？刘力菲微微撑起身子，包被放在旁边的架子上，收纳册被她安妥地放进夹层里。过去，现在，未来，所有关乎她们的一切，都像失去控制的海盗船。
既然开口问了，那就没有推脱的道理。刘力菲磨蹭了一会，在附近的超市买好东西，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张琼予忘记给她密码什么的。用的是电子锁，和以前的一样。要打电话吗？但她好像很忙的样子。
刘力菲在门口站着，赌气般的，和稳固过头的锁大眼瞪小眼。耳边传来声响，是电梯上行的声音，不会要停到这个楼层吧？那站在这也太奇怪了。陷入了慌乱间的下一刻，突然想到什么，屏息静气把手指按上去，绿灯亮起，意料之外打开了。
说不定只是张琼予懒得再重新设置，或者是信得过刘力菲，信得过她不会再与她有纠缠，但在现下这刻，心里还是雀跃的。她换好鞋子，小心地走进去，虽然知道屋子里没有人，还是习惯性地说一句“打扰了”。
先是站在玄关环视一圈，好像变化不大，家具的摆放和整体的风格都是。张琼予住的是公寓，常见的一居室，卧室和客厅被推拉门隔开。在这几年张琼予只搬过一次家，那时候她们还没分手，即使那时已经快是尾段，刘力菲对这里还是相当熟悉。
和之前相比，客厅那块多了一个黑色的置物架，和她家的是同款；沙发上的抱枕换了，桌子上是叠好的文件夹，还多了一些小摆件，其他变动不大，很简洁。对方家里杂物向来不多，和自己的房间对比明显。刘力菲走到厨房的柜子前，打开，三两个小锅整齐地摆放在那，她们一起挑的，有的表面生了层灰，似乎很久没有用过了。
紧接着是冰箱，里面不算空，但大部分是饮料和酒。刘力菲把刚买的食物填进去，两三顿的分量，不同颜色的塑料袋和包装袋，东西不多，但一下子被装满了。刘力菲站在前面，一阵阵的冰凉流过她的脸颊，但她感受到的，却是近似充实温暖事物。
回来了，现在才有这样的实感。
「我们组长喝醉了」
躲到卫生间里的张琼予发出这条信息。幸好卫生间是在外面，毕竟她们的包厢热闹非凡。大家都被这周的工作量折磨得不成人形，吃了点肉喝了点酒，很快演变成了大吐苦水的状态。
除了偶尔加入新人外，她们小组没什么变动，年龄相差也不大，在这样的聚会总是很快放得开。恋爱、工作、贷款，什么都有，配上啤酒，属于社会人的话题。即使如此，张琼予还是很想叹气：知道要折腾这么久，还不如找理由推脱掉，回家吃做好的饭菜。
家。无意念出了这个词。她没有喝酒，却觉得喉咙的末端变得灼热起来。恰好的，那边也回复了信息。
「嗯？听起来很有趣」
「？哪里听出来的」
「哈哈哈」
回复来得断断续续，她在忙别的事情吧。张琼予把手机关掉，从卫生间出去，没有走到包厢，反倒是走出了店外。
这家店建在写字楼附近，性价比高，很多人过来聚餐，所以同样的，也有不少人停在店门口的街道上。三两的抽着烟，也有的咬着冰棍，偶尔有牵着手的情侣经过。是情侣吧？但说不定不是，可能和这个词语毫不相关。
这一片的路灯都很暗，和夏天夜晚闷热的空气撞在一起，晦暗又沉重，似乎什么都在往下坠。因为刚刚从空调房里出来，有点喘不上气，好像鼻腔被灌满了烟火的硫磺味道。仙女棒？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这个，眼前也好像哗啦啦地燃烧起来，但很快燃烬了，枯萎地停在手里。火光消失的那瞬间，就顺理成章成为了很寂寞的人。
张琼予深吸了一口气。没有那么多理由，但她突然很想念刘力菲。
找了个幌子，没有回去包厢就决定打车回家。在出租车上，才想起来没有把电子锁的密码发过去，虽然发不发也一样吧。会在干什么呢？吃饭吗，还是无聊地刷着各种平台软件，或者已经走了。没有发送正在回去这件事，不管怎么样，想要看到那一刻的表情。
按动了电子锁，打开门，听到了收拾碗筷的声音，张琼予松了口气。紧接着是还没有散去的烹饪的味道，香料与肉的味道，少见的弥漫在自己家里。
“好香，煮了什么。”
“卤牛肉和一些凉拌，要试试吗？”
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表情和动作不是，手上拿着空掉的碗停在饭桌前，有点笨拙地瞪大了眼，注视着，是惊喜的。因为聚餐烦躁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切换到了另一面。
“好。”
换东西的动静加快了，擦出踢踢踏踏的声音。可能因为心情变好，忘记顾忌两个人的距离。张琼予停在身后，探头探脑地问：“哪里呢。”唔，刘力菲仓促低下头，在碟子里挑了块偏大的，怕汁液滴下来，另一只手也跟着护着送了过去。“小心点——”话还没说完，张琼予已经凑过来，轻轻一咬，默契地完成了这次喂食举动。
一切都顺理成章，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此时她们大半个身位一前一后，刚刚几近是贴合在一块，鼻尖差点擦过脸颊，清晰感知到对方身上的温度与气息。靠得太近，她显然看见了刘力菲下意识抿了抿唇。
张琼予先反应过来，退了小半步：“很好吃，你搞得我又饿了。”
“还有很多，这个可以冷藏保存。”刘力菲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方向对调，递到张琼予手里，再把剩下的收拾到水池中。
洗碗的声音，流水的声音，拉开椅子的声音，氛围恢复原样。
很安静的两分钟，任何声音也跟着在感觉中放大了。张琼予慢吞吞夹着、吃着，注意力却不经意放在别的地方。
又一小会，水龙头被关掉了，碗筷碰撞的声音也停下。她确信刘力菲朝她这一面转了过来，反而开始盯着碟子，却又开始想象着刘力菲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会不会和几分钟前一样呢？
“这几天会比较忙，要准备面试。”
当时是不是不应该这么说？
刘力菲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已经用过晚饭，简单清淡的砂锅米线，出去吃的。桌上胡乱摆着几个文件夹，分散夹起的纸张，下午留下来的痕迹。眼睛酸涩，视线再一次涣散起来。
算了，先休息下。身体的重心压向椅背，漫无目的地开始走神。
几天没见了？好像只是两三天，根本不算久。但问题在于信息也停了下来。对方体贴地不来打扰她，就算有，也是让她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之类的。
虽然也没错，只是单纯有些不习惯而已。但“不习惯”这个词不该出现在这里，毕竟相对于分开的时间，她们这一段相处的时间，比较下来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手机突然响起，被吓了一跳。刘力菲马上坐直，抓起手机，看清来电人后有些意外。一整天没怎么说话，她抿了一小口的水，才接起电话。
“喂？”
“吃饭了吗？”
“吃了，刚从外面回来。”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捏着桌上的文件夹，“你呢，忙完了吧。”
“嗯，快到了。”那边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怎么开口，“有空吗，我在楼下这里。”
随意踩着一脚蹬出门，有些急，进了电梯看见镜里反射的自己，才整理了一下卷起的衣角和头发，动作同样很匆忙。
还没走出大厅，隔着玻璃门，就看见站在外面等待着的张琼予。刘力菲急匆匆地加快了步伐。
“怎么来了。”
“来关心一下某人的进度如何。”
张琼予脸上挂着很轻松的笑，这让刘力菲确信她心情很好，她也跟着放松下来。
“我觉得还可以，吧。”
“好谦虚的说法。”
揶揄的语气，让两个人都笑起来。现在完全是晚上了，没有半点夕阳余晖的痕迹，漆黑的夜和看不见的星，灿烂的灯光和街道。她们站在这样的世界之中。
“所以，带了慰问品。”张琼予把袋子递过去，语气故意变得过分正经起来。袋子上印的是某家面包店的logo，刘力菲爱吃的牌子，虽然是连锁，但附近这一片没有。
刘力菲用力地眨眨眼，事情有些突然，她在这种突然里迟钝了一秒，对面的语气很快就变得有些急促。
“礼尚往来，上一次做饭的回礼。”
“那等我忙完了，还要再去你家一次。”
“可以啊，感觉我比较划算。”
又回到了刚开始的那种气氛，却像薄雾那样弥漫开。近似面对面地站着，刘力菲伸出手，接过袋子的同时，试探性地圈住了对方的手腕。
“有点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张琼予哭笑不得：“十分钟的路。你到时候回来，我又问一样的话？”
也是。刘力菲点点头，袋子在她的手臂下晃动，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含糊起来：“那，今晚早点休息。”
“你也是。别熬太晚了。”
本应是结束语，却没有结束的打算。在路人看来，我们一定很奇怪吧？站在酒店门口的旁边，什么话也不说，像规划出错的树那样伫立着、贴近着，稀疏的树枝凑在一块，好像是牵手，又好像是拥抱。刘力菲无端把她们也想成了树，刚开始发芽的树。
她笑了笑，准备松开手，再道上一句晚安。但张琼予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是她习惯性套上的格子外套。又是近似一秒的迟钝，张琼予总是这样，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就轻而易举让她体验到了惊喜的雀跃。
“面试加油。”
只是一个很轻的拥抱，手臂停在腰处，像圈住一束花一样轻。刘力菲伏在了张琼予的肩膀上，感受着夏日夜风般的黏热，她想要给一个用力的回抱，但是没有。所以只是也像张琼予那样，抓紧了衣角。
但没关系，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