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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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克利夫被斯内普带到八楼走廊里有尊单独的石头怪兽的地方。
“奶油杏仁糖。”斯内普撇撇嘴,说。石头怪兽跳到一旁,它身后的墙壁裂成了两半,露出后面的一道活动的螺旋形楼梯。斯内普紧紧攫着他的手臂,黑眼珠中不乏兴奋地迸射出费尔奇抓住一个犯人时的光,“上去。”
希斯克利夫跨了上去,随着楼梯一圈圈地旋转,越升越高,最后来到了那扇带有黄铜门环的邓布利多办公室门前。
斯内普敲了敲门。
“请进。”是邓布利多的声音。
“进去。”斯内普讥讽地说,暗含幸灾乐祸。
“啊,是你。晚上好,西弗勒斯。坐下吧,希斯克利夫先生,”邓布利多笑眯眯地说,“这周过得怎么样?”
“很好,谢谢。”希斯克利夫冷冷地说。他不大喜欢面前这个人,觉得他是个装疯卖傻的老头子,疯疯癫癫,有点像他们家之前的牧师,约瑟夫。虚假,伪善。
斯内普适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想我就不多留了,邓布利多。出于众所周知的某个原因,我现在一刻都不能离开我的坩埚。”
“恕我不多奉陪,希斯克利夫先生。”斯内普说,带着微微一丝冷笑。他倏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黑色的长袍在身后翻涌、摆动,斯内普离开了。换做是正常的斯莱特林学生,一定会眼巴巴目送他的院长,巴不得他留下来多陪自己一会儿,好扛住邓布利多接下来的问询。
但希斯克利夫不是一般人。而且按斯莱特林们的观点,他连人都不一定是哩。
彼此沉默的这段时间中,希斯克利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圆形房间中的陈设。细长腿的桌子上摆着许多精致的银器,它们旋转着,喷出一小股一小股的烟雾。墙上挂满了昔日老校长们的肖像,有男有女,他们都在各自的相框里轻轻打着呼噜。一只气派非凡的凤凰站在门后的栖枝上,低头兀自梳理自己漂亮的羽毛,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希斯克利夫。门旁的那个柜子前摆着一个浅底石盆,盆口刻着一圈古怪的符箓,里面盛着一种飘浮的银白色物质,轻轻旋转着。柜门没有关,看起来邓布利多刚刚用过这个石盆。
希斯克利夫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却不知一切动作尽收邓布利多眼底。
邓布利多端详着他,十个修长手指的指尖碰在一起。他以一个尽量温和的语气开头:“希斯克利夫先生,对于你那些斯莱特林朋友们最近接二连三的疾病,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希斯克利夫说,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他睁着眼睛装傻,把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推到台前,再把一些对他来说相当重要的记忆塞到脑后,重重加锁。那双锐利的、充满探究的蓝色眼睛与他相触的一瞬间,他胸中腾地燃起一股怒火。他就知道邓布利多不会那么简单。只是叫他来谈话?他就像那个虚伪的约瑟夫一样,早就判了他死刑!
“这或许与你无关,他们的生病只是巧合。”邓布利多说,话锋一转,“可我必须问问你,希斯克利夫先生,你有没有事情愿意告诉我,任何事情。”
糟老头子,你帮不了我。对于得到凯瑟琳的计划,他自有打算。希斯克利夫心中冷笑,面上却尽量装着无辜:“没有,什么也没有,先生。”
他走后,邓布利多长久地叹息。
他能肯定希斯克利夫和汤姆不一样,但对于希斯克利夫过早暴露出的残酷、诡秘的天性,使他不得不在意。从分院仪式那天起,他就打定主意要留心他的动向。他眼看着希斯克利夫被分进斯莱特林,又像当初的西弗勒斯一样忍痛和莉莉分开,心心念念,魂牵格兰芬多。他又眼看着希斯克利夫在斯莱特林饱受冷眼,受尽了欺负,直到他奋起反抗,骑在那些欺负过他的人身上揍。
怜悯占上风只有瞬间,复仇才是永恒的基调。他眼看着仇恨的火花在那个年轻人眼里愈燃愈烈,直到快要吞噬他的理智——
他靠一个燃烧的衣柜吓唬住汤姆的时代早已过去。可能他真的老了,眼见希斯克利夫的仁慈受尽轻蔑和挑衅,忍让变成斯莱特林得寸进尺的原因,他想,他似乎不得不叫凯瑟琳·恩肖小姐来一趟了。
欧洲承受不了第三个黑魔王的诞生。
凯瑟琳收到传唤她来校长室的便条时,正在礼堂吃饭。窗外下着雨,狂风呼啸,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她望着漆黑的夜色,有些忧心。叉子举到嘴边又恹恹地放下。
赫敏劝她多吃一些,凯瑟琳摇摇头说:“不,我吃不下。希斯克利夫去了这么久,他还没有回来……”
她频频望着礼堂的大门。
“恩肖?你是恩肖吗?”一个金色鬈发、扎着辫子的二年级小姑娘吸着鼻子,“有人让我把这个带给你。”她交给凯瑟琳一张便条。
亲爱的恩肖小姐:
但愿你已享受了一顿美味的晚餐。请在晚上八点到我的办公室来。希望你今天过得愉快。
你忠实的
阿不思·邓布利多
又及:我喜欢奶油杏仁糖。
“邓布利多叫我去干什么?”凯瑟琳一脸的迷惑不解。“他把希斯克利夫叫去还不够吗?哦,可怜的希斯克利夫,他还饿着肚子,直到现在都没吃上晚饭!”
“不知道,”赫敏忧心地说,“邓布利多教授可能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她其实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但看到凯瑟琳挑起的眉毛时,她补充道,“那要不了很久的。对了,你的朋友希斯克利夫,可能已经在邓布利多教授的办公室里吃过了。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学生饿着肚子的,”赫敏保证道,“至少是顿简单的便饭,像什么馅饼啦,三明治啦,南瓜汁之类的。”
直到差一刻八点钟,凯瑟琳还是没能吃下什么东西,被赫敏硬哄着喝了碗牛奶麦片粥。她胃里冷冷的,站起来时心情沉甸甸的。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往八楼,邓布利多的办公室。
在半路上,她遇见了心里盼着、念着的人,希斯克利夫。消沉的表情转瞬消失,她高兴得满脸放光,一双眼睛也像钻石似的闪闪发光。她踮脚搂着希斯克利夫的脖子,迅速拥抱了他一下:“哦,天哪,希,你在这儿!”
“凯茜,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希斯克利夫问。那两条黑眉毛下冷锐低压的眼睛总算有了些温度。
“邓布利多叫我去他的办公室。”凯瑟琳轻快地说,既然他们有同样的遭遇,她就不能不把希斯克利夫看成是跟她一样的人。她敏捷轻盈,蹦蹦跳跳,浓密的鬈发在身后一颠一颠。
*
“坐吧,恩肖小姐。”邓布利多说,指了指刚才希斯克利夫坐过的那把椅子。
“校长大人,您找我有什么事?”凯瑟琳的睫毛忽闪忽闪,那双亮晶晶的媚眼里,潜藏着一股迷人的魅力。
邓布利多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希斯克利夫为什么喜欢她。她要是愿意让自己变得令人喜欢,那么就连她脸颊上零星的几枚雀斑都是活泼可爱的。
“哦,没什么,凯瑟琳小姐。”邓布利多笑眯眯地说,拉开抽屉,拿出一盒柠檬雪糕,“吃一点吧?”
“谢谢您。”凯瑟琳欢快地说。
吃着柠檬雪糕,他们开始了谈话,邓布利多问她和希斯克利夫是什么关系。
“凯瑟琳小姐——我能否叫你凯瑟琳?”得到允许后,邓布利多微笑着,继续往下问,“我听说了学校里的一些流言。我是否能理解成,你和希斯克利夫先生名义上是兄妹?”
“是这样的,先生。我爸爸那时候到利物浦去,他在利物浦的大街上看到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都快饿死了,又差不多像个哑巴。他就带着他到处打听,是谁家的孩子。可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他的钱和时间都有限,想想还不如马上把他带回家。因为他已经打定主意,既然发现了他,就不能丢下他不管。”
“这么说,你的父亲,恩肖先生收养了这位希斯克利夫。”
“是的,先生。”凯瑟琳说,“他的名字是爸爸给取的。这原是爸爸妈妈一个儿时夭折的儿子的名字。”
“那么他为什么不姓恩肖?”
凯瑟琳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想我也不知道,先生。可是您看,我们全家都是白人,又算得上当地富甲一方的乡绅——而希斯克利夫呢,哦,您瞧他那副长相,活脱脱一个吉卜赛人!
“我们在占卜课上常开玩笑说,希斯克利夫咒谁谁死,骂谁谁倒霉。就连特里劳尼都说他祖上有像卡珊德拉一样知名的预言家血统呢!希斯克利夫看茶叶、手相和水晶球总是又快又准,他那位吉卜赛祖先,让他一跃成为了特里劳尼教授的宠儿。他说谁看见了不详,谁下星期就一定会倒霉。”
“那么你相信这事吗?”邓布利多很温和地问。
“我看不见得,”凯瑟琳撇撇嘴,“我算看出来啦,占卜是一门玄而又玄的功课。你要是没天赋,再怎么努力都不好使。”说到这里,她脸红了,踢了踢放在地上的书包,把自己得了个“P”的占卜课论文往书包深处塞了塞。
“可是先生,我想您是知道心理暗示有多强大的。”凯瑟琳又说,“有一回他说——特里劳尼教授也这么说——拉文德的兔子会在十月十六日星期五死掉,这条预言后来真的应验了!他每次预言哈利·波特会在斯内普的课上倒霉,罗恩·韦斯莱会和他一起被关禁闭,居然也都应验了!
“所以赫敏和我都说,是人们一步步加深了刻板印象。他们看见希斯克利夫,就被吓死了,就觉得自己会倒霉。希斯克利夫跟他们说话,哪怕只是正常的‘喂,把那个递给我’,他们都觉得晦气。就好像看见了‘不祥’似的,心想‘得,完了,这下子我小命完蛋了!’。”她连珠炮似的说着,小脸微微涨红,“这就是希斯克利夫不受欢迎的原因。”
“我知道了。”邓布利多抵着指尖思考,抬起眼,半月形镜片后面的眼睛与她对视,“容我多问一句,希斯克利夫先生在恩肖家不受欢迎是不是也有这方面原因呢?”
如果说凯瑟琳刚才的脸只是讲述激动时的淡红,这下却全红了。
“不……不是的。”她说,“我妈妈是女巫,但她身体不好,很早就去世了。收养了希斯克利夫的我爸爸对他很好,可是在我们上霍格沃茨之前,爸爸也去世了。对了,我还有个哥哥——哦,他肯定不在霍格沃茨的档案上,因为他不会魔法!我哥哥叫亨德利·恩肖,比我大八岁。希斯克利夫和我年纪相仿。爸爸去世后,家里的产业就落到了亨德利头上。他是个愚蠢的哑炮——”
邓布利多一声轻咳打断了她的叙述,凯瑟琳又微微红了红脸,“对不起。我哥哥是个哑炮,一向看不起魔法。小时候,我和希斯克利夫在荒原上跑来跑去,他从没管过我们。他不让我们去正常的学校,而是请了家庭教师和牧师在家里教我们。我们每个星期天都要做礼拜,否则的话,他就罚我们面壁站墙角。”
“可是你知道,我们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法——有时候让他的头发疯长,有时候让他的脚趾甲疯长,有时候跳到屋顶上去,让他怎么都抓不住我们。我们也说不清是怎么做到的,但亨德利气得发狂。”
“每次我们做出那些怪事之后,希斯克利夫都会挨一顿毒打,而我则是被饿上两三天。”凯瑟琳撇撇嘴,“请原谅,别因为这个就把我哥哥想成多好的人。他没给我打个半死不是因为血缘,只是因为尚存的那点良知罢了!再说,我是不会给抓到的。”她陷入回忆,目光望着很远的地方,“‘凯茜,你这个小巫婆,给我过来!’我哥哥常常在山坡上追着我跑,气喘吁吁,却怎么都追不上我。抓不到我他是断不肯罢休的,如果非得有个人受罚,希斯克利夫说,那他宁愿是他。”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唉,真是造孽啊!邓布利多一声叹息,凯瑟琳脸颊的热度刚刚消退,抬起目光,看见一颗眼泪顺着邓布利多的面颊流下来,落进了他长长的银色胡须里。
“凯瑟琳小姐,我能不能拜托你——不,我请求你……帮我多多留意希斯克利夫先生。”邓布利多很轻很轻地说,从那双眼睛中流露出的恳切却让他看起来像个脆弱的孩子。
这下谁都看得出来了,凯瑟琳手里握着希斯克利夫的狗绳。
他只是希望希斯克利夫滑向罪恶的渊薮之前,能多多想一想他的女友。
可是凯瑟琳离开前说了一句话,震惊他良久,使他虚脱无力地瘫坐在高背椅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说:“可是,邓布利多教授,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那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