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1
卢修斯离开了。
在闯进德拉科和哈利尴尬酸涩的二人生活之后,没有使用来时的壁炉,而是推开了大门,去了不远处节目组所在的房间。
哈利不在意他去找节目组说什么了,总之他只是站在门口送走了岳父。
岛屿的海风裹着咸咸的湿气吹进房间里——只是两个在这里住了好几天的人此刻已经闻不出来了。
等他吹了一会儿风,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德拉科已经收好了餐盘,用他还算熟练的家务魔法料理了一下——即便只需要念一念咒语就能解决一切,他还是钻进了厨房里。
哈利走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他忙碌的背影和桌面上摆着的四幅肖像画作。
虽然刚刚卢修斯把这四幅画羞辱了一遍,但哈利其实很喜欢画画这个环节。
“我觉得或许以后我们可以多找麻瓜画师来进行这个环节。”哈利拿起德拉科口述的《德拉科·马尔福肖像》,用指尖轻轻触碰那双其实画得十分传神的眼睛。
他们对彼此、对自己的认知都在画师的笔下传递、重现,从一种特别的审视视角,来观测自己——看看他有没有认真地爱着对方,有没有关切地爱着自己。
哈利觉得他和德拉科在这个方面都过得糊涂。
或许是工作太忙碌,也或许是对矛盾、对未知的本能回避,他们一直没有正视过自己和对方的需求。就这么麻木、或是痛苦地在一段糟糕的婚姻里蹉跎一份珍贵的爱意。
这有点太可惜了。
哈利不无感叹地说:“以后每年都画一次,怎么样?”
他畅想着,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把这些画都放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效果?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厨房里餐盘碰撞的声音停了停,又继续响起。
德拉科瓮声瓮气地问:“为什么?画得那么糟糕。”
哈利吃惊地回过头,看着厨房里德拉科的背影——
你哭了?
这句关切的疑问已经抵达哈利的唇畔,但大约停顿了一秒,或者更长,哈利最终没有问出口。
他只是说:“其实画得挺好看。”
“可那根本不像。”
哈利在猜测德拉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其实他很不喜欢这个过程,因为深度地分析一位常常思虑过度的人实在非常耗费精力。
——如果不是德拉科的话他绝不会做。
如果不是德拉科的话。
哈利叹了一口气。
“说得好像我口述出的就很像似的。”
他分析不出什么特别明确的结果,只知道德拉科大概是把父亲刚刚的许多话听进去了。
卢修斯谈及利益谈及理智的部分已经是老生常谈,可以当做废话来听。此外他又反复地强调马尔福家族的尊严,斥责德拉科作为现任家主竟也能因为一点婚姻小事迷失,责问他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这老家伙从前还是霍格沃兹校董的时候就爱说恶狠狠的屁话,哈利从不放在心上,但那毕竟是德拉科的父亲。
他的每一个字都有分量。
或许德拉科的眼泪与此有关,哈利努力去猜,可是即使对情绪的源头有些认识,他仍然手足无措。
该怎么办?该说什么?
如果此刻是罗恩、是赫敏站在这里,哈利一定会拍拍他们的肩背,笑着说平行世界的自己肯定就是那样,又或者说麻瓜画师也有他们技术不足的地方。
哈利非常擅长和人交朋友,但在恋爱这件事上他的表现总是很差劲。
现在面对德拉科,哈利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甚至不敢去问他是不是哭了。
但其实也不必真的明确德拉科的想法吧?哈利紧张地把手心的汗在衣服上蹭掉。
——他得做一个尝试。
这可能不是个好机会,但这是个机会。
“你那两幅都很像,实在不必这样睁眼说瞎话……这样无聊的游戏进行一次就已经足够了,我们的长相每年能有多少变化?别忘了我们是巫师,比麻瓜长寿很多——”
德拉科仍背对着门,试图说服哈利不要每年都找个麻瓜画画。
他的声音还是很奇怪。
好吧,不管了。哈利想。
别管了。
哈利径直走过去。
他伸出手臂,将自己的额头低垂,整具身体轻轻地贴在了德拉科的背后。
德拉科闭嘴了。
这具拥抱着的躯体是那么平静,就好像哈利听到的忍耐哭泣的声音是幻觉一样。
他一直没有动。
没有转过来,没有问哈利为什么突然抱他,也没有冷淡地推开。他只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在厨房的洗手池边。
被魔杖点化自行清洁的餐盘自顾自地发出响动。
该死,或许是我想错了。
哈利挫败又懊恼。
这会不会显得我很蠢?
哈利只好松开已经搂紧的手臂,去餐厅里收拾一下那些画、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缓解他自作多情的尴尬。
但他还没来得及撤开,德拉科的手就覆在了他的手背。
紧接着,哈利听到了海上的狂风,船只在风浪中颤抖,擂鼓般地震颤着。
然后雨点落在了他的手上。
原来他没有猜错。
哈利没有说话,他的掌心贴紧了德拉科的胸口,也没有像他往常那样轻轻地拍打、或者快速抚摸两下。
他的手掌只是贴在那里,用一种有存在感但不至于沉重的力度。
慢慢地,风浪平静下来。
哈利在心里默默地想,原来可以这样简单。
***
哈利最终没能挽救那幅看起来非常不像德拉科的肖像作品。
“好吧,它的确没那么像,如果留下它摆在家里确实太奇怪了。”哈利只好赞同地说。
他话音刚落,画布就迎来了一记干脆利落的四分五裂。
“呃……”哈利耸耸肩,“希望那位麻瓜画师不会知道。”
这件作品的下场实在凄惨——而这大概并不是画师的错。
德拉科的表情并不是生气,哈利猜测那是一种程度不重的讨厌、嫌弃。
就好像……就好像他在出海的渔船上提起“不完整的自己”时的表情。
在这一刻,哈利才明白过来。
哈利其实并不赞同德拉科将这些概念切割开来单独审视,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人总是极其复杂的。
譬如从没好好对待过他、恐惧魔法憎恶巫师的佩妮姨妈也曾对霍格沃兹心向往之;譬如看起来对很多事情很多人漠不关心的斯内普教授,也会为他一直讨厌着的学生拼命。又譬如受到所有人爱戴和怀念的、为了大局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邓布利多,也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道德无瑕的圣人。
就算是哈利自己,也有太多太多复杂的切面。
如果哈利无法证明自己爱着全部的德拉科,德拉科又该如何证明他爱着全部的哈利呢?
他会不会爱着的也只是每天四处奔波为魔法界安危风险自我的救世主?会不会爱的只是童年时一直作对的欢喜冤家?会不会爱的是在旁人面前坚强无匹但也会在他面前露出脆弱和恐惧的反差感?
哈利始终不爱剖析这样的命题。
因为想得越多、人就越是怯懦。
“你喜欢我的那幅吗?”哈利指着自己描述出的《哈利波特肖像》问。
画布上的人五官与哈利相当接近,神态也像——哈利显然很擅长描述一个人的长相。德拉科有些挫败地想着,点了点头。
“我也很喜欢。”
哈利坦然地说:“实话说如果是在读书的时候,哪怕我描述得再准确,我也很难喜欢一幅自画像。因为我不太喜欢自己。”
厚厚的眼镜、乱糟糟的头发、过于瘦削的体格……最重要的是,他不觉得自己配得那么多的关注和爱,不觉得任何善意是理所应当。他知道很多美好的事物很难获得,一旦得到就要用高昂的代价交换,而他实际上拥有的东西太少、太少了。
远远配不上大众的追捧。
“任何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也没法穿成那个样子去上学。”德拉科凉凉地评价。
哈利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精致实用、质地舒适、剪裁得体,他干脆转过来在德拉科面前晃了晃:“是啊,现在就好太多了。”
“现在我不觉得自画像有什么不好,哪怕画得非常不像,也没什么关系。”哈利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因为那是我描述的自己,就算再不像……那也是某个瞬间的我。画画的时候,我有问过画师——我该描述什么时间、什么阶段的我们?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是长久以来的印象,还是某个印象深刻的瞬间呢?”
画师的回答是:“您只要描述就可以了。”
“听起来还蛮有‘哲学意味’的,麻瓜们是这么说的吧?”哈利不确定地问。
——而身为保守派标杆的马尔福家主则十分自然地点点头。
“所以我随意地描述了,可以说是想起什么就说了什么。你说我这两幅很像,但其实或许我描述的是十一岁时每天在橱柜里起床的发型、十七岁快毕业时差不多定格的脸型、打败伏地魔之后的眼睛,加上度完蜜月回办公室上班的笑容。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就都是我,无论怎么样它都不是错的,甚至它比我还要更像我一些。”
德拉科沉默了一会儿。
“今年你可以出一本书聊聊哲学了。”他轻声回答。
哈利定定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他问:“所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德拉科已经心知肚明。
但他只是撇了撇嘴,抱怨地说:“可它就是很不像。”
谁很不像?
很不像谁?
哈利叉着腰站在四分五裂的画布后面,看着德拉科变得有些幼稚堵气的表情,无奈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好吧!那你只能在下次多给自己的描述里加些具体的定语了!”哈利大声说,“但别增加照镜子的频率了——你照得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