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7
节目组安排临时居住的小公寓在伦敦市郊,楼上楼下要么是闲置的空房,要么是居住在这里远离俗世喧嚣的哑炮。
总的来说,这是一处距离麻瓜世界相当近的公寓。
房子只有一室一厅和狭窄的厨房、卫生间,陈旧的壁纸上有纹样清新的粉色玫瑰,多年氧化已经褪色成了一层淡雅的灰粉色,客厅有一张墨绿色的柔软沙发,落了一些灰尘,形状也并不好看,但胜在舒适。不远处一只节目组安置的摄像头正开机运行。
哈利和德拉科刚刚幻影移形回来,两人之间沉肃的气氛让整个屋子冷得像北极的寒冬。
“我不想在镜头前多说。四分五裂。”哈利·波特扬起魔杖,干脆利落地击碎了房间里朝向他们的摄像头,“现在,说吧,把你明示暗示的一切说个明白!告诉我,什么叫完整?!”
德拉科·马尔福也拔出了魔杖,他对着镜头遥遥一指:“你要摊开说可以,没必要避开镜头。恢复如初。”
他的音量拔高,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两人在吵架似的:“没错,我说的完整就是指孩子,这没什么好遮掩的,我拨了款研究过生子魔药和魔咒,但那个项目失败了。所以我们生不出孩子,这就是事实。你还想要听什么呢?!”
德拉科展开双臂挥舞着:“说吧,干脆说给所有人听!没什么不能听的,来呀,叫他们知道我们过得有多不如意,一道莫名其妙的题目就能吵得天翻地覆!”
哈利皱起眉头。
虽然从小就浸泡在无数人的瞩目之中,但他从来就是不愿被过度关注的性格,他讨厌私密的事情被摊在台面上任人讨论,就好像他像个小丑似的,一切痛苦挣扎都成为别人眼中消遣的笑料。
哈利压抑着对德拉科所说生子魔药研发项目的疑惑,生气地说:“你就非得把这些事展示给别人看?感情不和算是什么光荣事迹吗!四分五裂!”
镜头又一次碎了。
“多新鲜呐!”德拉科立刻开口讽刺,就像念出报纸头条一样用戏剧性的语气说:“救世之星和他拖后腿的可恶丈夫在战争胜利后过着可悲的婚姻生活,如今为了他们现在的家庭是不是完整而大打出手——任何人都会爱死这个猎奇的故事!他们就喜欢看这个!”
他看也不看镜头一眼,眼中同哈利一样燃烧着怒火。他大吼:“恢复如初!”
“哈!难道我说错了吗?”
壁炉中摇曳的火光点亮哈利的双眼,因为那双眼睛太亮、光芒摇动,德拉科几乎无法分辨那是伤感的泪光还是愤怒。
哈利看着养尊处优、曾广受上流社会欢迎的绝佳女婿人选,心中的愤怒和酸涩伴随着他自己也曾有过的对有一个孩子的渴望,一同袭上心头。
他说:“别嘴硬马尔福,你只是想要扔掉我、转头找一个能跟你组建完整家庭的人共度余生——你这个该死的混蛋!四分五裂!”
“啪”第一声,镜头碎得比先前的每一次都更严重。
德拉科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咒语击打出裂缝,无法辩驳也已经不知道如何辩驳的茫然和痛楚袭击了他,让他继续口不择言地向哈利反击。
“那你呢波特!你的答案就理所当然了吗?”
他几乎是失去理智地大声朝着哈利说话、再向镜头施咒:“就凭你的一句话,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完整的家,不是因为我们生不出孩子,是因为我该死的没法让你的过去——恢复如初!”
摄像机又一次恢复运作。
而德拉科的声音在发抖,有些怒吼过后的嘶哑,更显得像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像一把破碎的旧提琴,再发不出一个动听的音节。
他大声说:“这不公平,波特,这不公平!你甚至不让我去分享那份残缺,以至于你觉得我的家只要有个孩子就能完整——”
“可那些本就与你无关——”
“见鬼的与我无关!”
德拉科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凄厉,像尖锐的刀子刺入血肉的声音一般可怖和阴森。
“好啊,无关……那就离婚吧!”他说,“把我直接从你不完整的家里踢出去,我就顺理成章地找个妻子生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圆满我的一生,你就这么一个人在傲罗办公室干到死——你最喜欢这个了对吗?!”
德拉科一脚踢在脆弱的茶几上,把可怜的玻璃踹出一道摇摇欲坠的裂纹。
“这就是你要的该死的圆满大结局!来吧,只要你一句话,我们马上就能执行!”
房间里一下陷入诡异的安静,就连德拉科急促的喘息声听来都像鬼魂的哀鸣。
“四分五裂。”
哈利再次开口就是平静到几乎有些飘忽的咒语。
“这就是你希望的吗?”他的声音很轻,“离婚?因为我没有把我的痛苦转嫁在你身上,你要和我离婚?”
德拉科的呼吸也几乎停了一瞬。
结婚七年,他当然能感同身受那种互相伤害的疼痛,他知道这些话让哈利伤心,可是他也忍不下这种被隔绝的苦楚、被否定的挫败。
或许哈利是对的吧,哪怕他们不让对方分担自己的难处也已经把生活过成了这副样子,又怎样对分享痛苦歉疚后的婚姻生出自信呢?
他们是该分开的。
不仅仅是这件事,还有太多太多的细节。太多次希望的落空、太多个孤寂的夜晚、太多针锋相对的时刻。
因为他们本就如此残缺,再怎样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满的婚姻。
德拉科一直瞪着眼睛,像要保持一种锋利、忍耐一些情绪。
他大声宣告着:“是啊,没错!当然,我恨圣人波特!”他的魔杖再次指向摄像头,“恢复如初!”
哈利有些愣怔。
“圣人?”他若有所思地重复,然后闭了闭眼,“……好吧,好吧马尔福,如果你觉得是这样,的确没什么好谈的了。四分五裂。”
他攥紧手中的魔杖,就好像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武器。他尽量稳定住自己的声音,不想把失望和脆弱暴露在德拉科面前:“其实你当然可以私下里提出离婚,我不会强留的。”
而德拉科却突然暴怒起来。
哈利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德拉科上次这样生气是什么时候,就好像刚刚那些互相指责和无度的伤害都不及这一句似的。
“不!恢复如初!这种躲躲藏藏的婚姻我受够了,不想再忍了。”
哈利皱着眉,尽可能地保持自己的理智。他再次掐灭被人围观的机会:“四分五裂。现在这样只会让情况更复杂更难看,你还是你希望战后经营多年的形象毁于一旦?”
“我不在乎,哈利,我不在乎了!”这次德拉科的声音里混杂了明显的泣音,“鲜血淋漓一地鸡毛都好……那都是我选的,是我自己选的!恢复——”
哈利挥动了魔杖。
山楂木、十英寸、独角兽毛。
“除你武器。”
德拉科手中的魔杖被弹飞了出去,隐没在黄昏的阴影里。
血红的落日余晖将最后一丝耀眼的光投进室内,穿过狭窄的百叶窗,只在德拉科的眼睛旁留下一条横向的光斑。
像一条流血的伤疤。
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那条血痕般的日光也尽收,德拉科的脸沉进夜幕之中。
“我出去抽根烟。”
德拉科用喑哑的嗓音这样说着。
哈利久违地做梦了。
他在女贞路的壁橱里,被并不很牢固的木板包围着,它们是那样脆弱,经不起哈利一句魔咒的摧折,可他快要三十岁了却依然会在梦中被关进这里。
萦绕他整个童年梦魇中的凄厉尖叫和怒吼声在门外出现,让哈利几乎觉得自己又被塞进了襁褓之中,回到了戈德里克山谷。然后那些嘈杂又可怕的声音渐渐远去,变成了柔和的摇篮曲和温情的欢声笑语,直到他再也听不见了。
他恐慌地趴在门缝边。
壁橱的一片黑暗之中,门缝外传来微弱的光。小天狼星向后跌进帷幕,但一转身便已落在他的摩托车上,骑着他拧动油门,直冲云霄。
哈利很想笑出声来,但事实是他开始极度地害怕。
壁橱突然变得很大、很大。空间扩展进了无垠的旷野,他摸不到近在咫尺的门板,摸不到他睡过好几年的小床,摸不到他在门板上用蜡笔画下的小人——他童年幻想中的父母也随着壁橱的扩大离他远去。
太大、太黑了,哈利开始努力地呼喊着,但没有人应答。
哈利本应该开心的,可整个梦境就只剩下他,连壁橱的墙板都触摸不到、地板也陡然消失。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漂浮还是下坠,但他再也没有了支点。
德拉科并不喜欢抽烟。
他从麻瓜那里接触到烟草。从第一天开始,他就更偏好最辛辣呛口的味道,最好能将他呛得眼红鼻酸、泪光闪闪。
这是一个合理哭泣的借口。
但可惜的是,很快德拉科就适应了口味最凶猛的烟草,自此,一个借口就不得不变成令人上瘾的自虐方式。
德拉科在公寓外面把身上的烟味散尽。
破旧的公寓走廊上,蓝调时刻的夜色显出一种鬼魅的神秘和纯粹的忧郁。好像再快乐的人在此刻都会想起一些悲伤的事情。
他回到屋里,灯光是全暗的,壁炉也没有在燃烧。
整个房间就像一摊烧完的灰烬。
他看见哈利沉睡的脸上,有月色铺陈的银河纵横交错。
结婚头一年,哈利还时常会犯ptsd。在战争之后那些曾经来不及回味的失去才开始发挥效力,绵长的疼痛长期在哈利的身上停留。
哈利颤抖、蜷缩的肢体和汗湿的噩梦,德拉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
那个时候,德拉科会紧紧抱住哈利,让他依靠在自己的怀中,融化糟糕的梦境、渐渐趋于平静。
可明天,他们就要退出节目、办理离婚。
德拉科不该再做什么。
这就是他怎么也下不了的那个决定,而哈利已经帮他做好了。
就在明天,他们即将解脱,放弃这段根本不合适的、磨的两人鲜血淋漓的婚姻。
现在他应该走开。
德拉科的脚步始终没有动。
“德拉科·马尔福,你就该死的非得这样。”
他轻轻地说完,便侧躺在床上,将一具颤抖的身体揽进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哈利的梦魇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