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4
那晚车子驶向了孙佳俊公寓,潘展乐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推开沉重的大门,丝丝木质檀香钻入鼻腔,潘展乐新奇地环顾四周,放眼望去只有黑灰色,低调极简的装修风格显得这个大平层更加空旷。
他随着孙佳俊走到落地窗前,看到窗外景象的刹那他的瞳孔闪过震颤。他原本是站在地面仰望着巍峨耸立的渺小存在,而在此刻,心目中的高不可攀也变得微弱不堪。
潘展乐转头,目光移向孙佳俊。霓虹灯光在他脸上闪烁跳跃,眼神却如同平静的湖面,只是伫立在窗前,注视着早已司空见惯的繁华。
那一刻,潘展乐意识到他和孙佳俊之间相隔的并非仅是八次四季更迭,更是无法逾越的、阶级地位的天堑。
水将潘展乐历练锻造,他的心脏是一头勇猛的雄狮,汹涌的征服欲一次次将他带向领奖台的最高阶,向世人展现他势不可挡的锐气。所以潘展乐想要打破这层屏障的心更加迫切,他渴望得到孙佳俊的认可,更渴望听到孙佳俊对他说,我需要你。
但孙佳俊内心同样住着一头狮子,还是比他阅历更加丰富的狮子。
从livehouse回来的那晚,潘展乐是刺激、兴奋且做好准备的。但事情和他预想的发生偏离,孙佳俊把空闲的客卧留给他,其他只字未提。看到他呆愣在原地,于是挑了挑眉,淡淡地问道,“有问题吗?”
潘展乐眨了下眼睛,隐去难以发觉的失落与郁闷,说没有。
他怀疑孙佳俊是不是没学过语文,连自己这种上课睡觉满脑中唯有游泳的人都知道包养这种词的含义。
两人的关系,说是包养,还不如称作慈善。
每周孙佳俊会定时往潘展乐对银行卡里汇入一笔存款,金额是他周末兼职加起来的二倍。孙佳俊从不要求他什么,除了共进晚餐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潘展乐感觉自己更像是寄居在孙佳俊家的旅人。
之后的两周孙佳俊在外地出差,他把车钥匙和通行卡统统留给潘展乐,告诉他自己不在,他周末也可以过来休息。孙佳俊越是这样,潘展乐越是难以心安理得。
孙佳俊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潘展乐这样想。
初次见面就朝他大胆发出邀约,却在第二天销声匿迹。后在游泳馆偶遇明确拒绝了自己,不出半天又收到了好友申请。欣赏过一番自己在电话那段的挣扎,再次见面就抛出让他预料不及的橄榄枝。
而撕开这一系列拉扯后,潘展乐看见的是孙佳俊那该死的善心。
但他不需要。那是对弱者的施舍。
孙佳俊不在的那两周,潘展乐没有去过公寓。
最后一次加速冲刺到边,潘展乐摘下泳镜靠着水线调整呼吸。电子钟表跳到二十一点整,潘展乐跃出水面,披着浴巾走到更衣室,手机如期而至收到一条汇款短信。
蓄势待发的火山在此刻已然接近爆发点,潘展乐的脸色晦暗不明,他嘴巴抿成一条线,拨通了那人的手机。
孙佳俊挂断了电话,给他发来一个定位,并通知他四十分钟后到。
潘展乐载着满腔无处宣泄的怒火赶到指定地点的时候,餐厅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孙佳俊的车停在路边,潘展乐穿过马路,直奔那辆黑色越野。原本躺在副驾驶闭目养神的那人,福至心灵般睁开双眼,透过挡风玻璃和潘展乐四目相对。
“我喝酒了。”
言下之意是你开车送我回去。
导航软件为他规划路线,潘展乐在沉默中踩下油门,机械女声播报着路况显得车内低沉的气氛更加诡异。潘展乐攥着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孙佳俊微弱的呼吸声,他的理智就被搅成一团乱麻。
孙佳俊倒在副驾驶一言不发,右手不动声色地抵着肋骨。他的胃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时而缓慢蹂躏,时而猛然收紧。疼痛像是灼烧的火焰顺着神经扩散,孙佳俊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的针尖刺穿他的皮肤,冷汗布满他的额头,每一秒钟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车子丝滑驶进地下车库,孙佳俊解下安全带,推开车门的时候不慎扯到腹部,疼痛迅速侵蚀他的全身。他眉头微蹙,咬着下唇,泄愤般用力将车门顶开。
皮鞋踩在水泥地面,清脆短促的敲击声在空旷的车库回荡着。孙佳俊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强忍着胃部的灼烧转身看向还杵在车前的潘展乐。
“你要站在这一晚上吗?”
潘展乐脸色阴沉,下颌紧绷克制着胸腔的怒火。孙佳俊永远摆出一副站在高处施舍他的态度,语气平淡带着疏离。他对上孙佳俊的眼睛,就像有什么魔力一样促使他迈开步伐。潘展乐暗自攥紧拳头,认命地跟在孙佳俊身后进了电梯。
孙佳俊输入指纹打开门后就径直钻进卧室,潘展乐独自面对着落地窗外的灯火辉煌,心中的苦楚又徒增了几分。潘展乐一声不吭地转身进了卧室,大理石瓷砖映射着的点点霓虹,成了客厅里唯一的光亮。
房门关上的那刻潘展乐在心底爆了句粗口,他妈的,孙佳俊怎么能这么冷漠。
灯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冰冷的床上,宁谧的房间里回荡着几声短促的呼吸。孙佳俊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关上卧室门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踉跄几步后整个人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他的手指紧紧绞着衬衫的衣料,卸下伪装后,整张脸变得惨白,眼前的一切是模糊的,紧接着耳鸣鼓动,脑内轰鸣。
门锁轻轻弹开,房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那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床前,孙佳俊睁开眼睛,面前那人黝黑的眼睛中闪过冷冽的光,高大的身影将他笼罩。
“孙佳俊。”
他听得出潘展乐语气里的愠怒。
哪怕孙佳俊现在被胃痛搅得快晕过去,被潘展乐居高临下地审视,骨子里却依旧保留着上位者的从容镇定。面庞再次覆上冰霜,他抬起眼眸缓缓对上潘展乐的视线,冷冷地斥责道。
“你不知道你这样很像趁虚而入吗?”
潘展乐不可置否,但他不相信孙佳俊那么精明的人会察觉不到他的情绪。这时候胜负欲又在作祟,所以他想等孙佳俊过来找他。
结果显而易见,他莽撞地推开孙佳俊卧室的门,走到他面前,连名带姓喊他。
但很快,他发觉出不对劲。
卧室昏暗他看不清孙佳俊是怎样的表情,但敏锐地察觉到孙佳俊声音中不可名状的颤抖,于是他俯下身,凑近观察孙佳俊的表情,很快他见到了孙佳俊从未展露过的,脆弱的一面。哪怕对方依旧在强撑镇定,对他冷言冷语,但痛苦早已覆盖孙佳俊的眼睛。
孙佳俊一个表情就能掌控他。
潘展乐板着张脸把人塞进被窝,翻箱倒柜了一阵,一盒胃药只剩下两粒。他皱起眉头,不禁思考起孙佳俊到底是多么不爱惜自己的胃。
带着酒气的衣裤被他塞进洗衣机,厨房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工作着,潘展乐化身田螺姑娘学着网上的教程煮了粥。
这次他特意敲了敲门才走进去,熟悉的重金属摇滚钻进他的耳朵,潘展乐下意识烦躁地闭上眼睛。
孙佳俊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服下药后胃部的绞痛褪去了一些,眉眼舒展开,正安安静静地闭眼听着爆裂鼓点,他很难接受这人把摇滚乐当成催眠曲。
潘展乐默不作声把粥端到床头的桌子上,孙佳俊关掉音乐,看着冒热气的白瓷碗微微一愣,茫然地看向潘展乐,“这什么?”
潘展乐瞥了他一眼,口嫌体直地回答,“粥。”
“我不饿。”
“不吃又要胃疼。”
哦。
孙佳俊不情愿地拿起碗,用勺子搅了两下。潘展乐转身准备走,孙佳俊又叫住了他。
“你有话对我说?”
确实有,不过难以启齿。
这让他怎么说,从何说。说自己摒弃这种关系,厌恶孙佳俊一味的施舍?可当初是他亲口同意“包养”的。还说他一开始答应,是因为他旺盛的荷尔蒙趋使他占有孙佳俊,在落空后又不甘?他说不出来,也不想说。
于是潘展乐否定了孙佳俊。
“没有。”
“我猜得出来。”
八岁的鸿沟在此刻一览无遗,是啊,他怎么斗得过一个阅历远胜于他的长者呢。
潘展乐转过身,垂眼看向孙佳俊。那人舀了一勺白粥,抿了一小口,不紧不慢道,“之前以为你和市面上那种体育生一样,不过后来发现你还挺有意思的,对游泳的感情也很纯粹,我很久没见过你这么简单易懂的人了。”
所以这是孙佳俊选择他的理由。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潘展乐的为人,年轻气盛的强者自命不凡,定然不屑于嗟来之食。面对比他更高一筹的人会渴望得到认可,甚至将其征服。更何况,潘展乐对他的心思本来也算不上单纯。所以他理解潘展乐的别扭。
“我们本就处在不同地位,思想、认知、需求都不一样。所以你不需要从我这得到什么认可,那证明不了什么。”
孙佳俊低头看向那碗白粥,“如果等价交换能让你心安理得的话,周末过来就帮我打扫吧,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