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潘展乐点了申请通过。
通过之后又是无尽的寂静，潘展乐忍不住先发去了消息。他猜到对方或许是看到了游泳馆前台摆着的名片，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但潘展乐还是重新发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小潘教练”带着调侃和疏离，他希望对方能永远记住潘展乐这三个字。
还是没有回音，于是他点开了对方的主页。
单调的黑白头像，朋友圈也不总更新，只分享过几首歌曲。潘展乐按个点进去听，电吉他和架子鼓掀起摇滚浪潮，金属火花划破宁静漆黑的夜，刺入潘展乐的耳膜，电流顺着血液流进四肢百骸，他的大脑炸成一朵绚烂的烟花。
说实话，他这种听华语流行乐，唯爱愿与愁的人难以欣赏重金属摇滚。
他越发觉得对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从头到尾都很有意思。衣衫之下的惹火身材和那张柔和的脸庞形成巨大的反差。看似文静内敛，实则是摇滚乐重度爱好者。那双下垂的圆眼是瞒天过海的伪装，眼底藏着的其实是深不见底的冰寒。潘展乐差点忘了，还有那条隐匿在高级西裤下，刻在髋骨上的鲸鱼。
而现在，在他发去消息的三个小时里，对方凭空消失，在足足等了五个小时后，才收到简洁的三个字：孙佳俊。
潘展乐没有回复，把手机扣过去放到一旁，打算第二天醒了再回，原因来自他旺盛的胜负欲。明明是对方主动添加，却是自己在风中苦苦等待几小时才换来不咸不淡的三个字，如果现在秒回的话，潘展乐会觉得很没面子。
可当他准备入睡的时候，手机又开始嗡嗡作响。孙佳俊问他是不是一直在那家游泳馆当教练，潘展乐纠结了片刻，最后暂时放下脸面回复了孙佳俊。简单跟他说明了情况，自己还是全日制大学生，只不过是周末出来兼职赚点零花钱而已。话锋一转，轮到潘展乐抛出问题，他问孙佳俊为什么又想着来加自己。他想知道孙佳俊的动机。
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折射着霓虹灯光，远处的天际线被万家灯火勾勒，墨色的江面倒映着一派繁荣的景象。孙佳俊站在落地窗前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液中旋转，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熄灭屏幕，咽下杯底的酒液。面对潘展乐的发问，他并不着急回答，哪怕已经猜到潘展乐在那旁焦急的如坐针毡。孙佳俊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转身走进浴室。直至入睡，他也没再点开过聊天界面。
陷入孙佳俊的节奏后潘展乐整晚辗转反侧，孙佳俊这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狡猾的多。第二天醒来他照常去游泳馆教课，泡了一整天的水池也没有见到那抹身影。
收到孙佳俊的消息已经是晚上了，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忽视他的提问，自顾自地接着上个话题抛出另一个问题。潘展乐坐在返校的地铁上对着手机敲敲打打，不过回复之后又陷入了死寂。他盯着静止的聊天对话，不悦地啧了一声。孙佳俊把他当客服了。
从业多年让孙佳俊养成了果断的行事风格，他更倾向于收到肯定的回复而不是模棱两可的疑问句，更不希望陷入被动的状态。面对客户或是领导提出的疑问和要求，孙佳俊无法置之不理。哪怕内心纵有万般抵触，一想到自己如今的成就、可观的收入、富裕的生活都来源于这群挑剔的资本家，他还是耐着性子露出标准微笑一一应付。
但是潘展乐又不在其中。
他可以不为回复这有些莽撞的问题而绞尽脑汁。恰到好处地转移话题，夺回主导权，让对方陷入自己的节奏中，也是他在职场中学来的宝贵本领。
但他也低估了潘展乐的持之以恒。
潘展乐每天日常分享搜刮话题，妙语连珠的轰击着对话框。孙佳俊工作忙，回复看心情，偶尔也会向潘展乐抛出话题，在对方秒回后又把手机关上放到一旁不管。
他以为这样能打消潘展乐一时兴起的念头，可手机依旧不知疲倦、永不停歇地把他和潘展乐的聊天框顶到最前。
市面上流传着很多对体育生的刻板印象，大多是负面的——轻浮、花心、还有早泄。
当然第三个跟潘展乐不匹配。
但前两个还有待孙佳俊考证。虽然不清楚原因出在哪，但孙佳俊确信潘展乐对他很感兴趣。
他觉得没人会接受冷暴力或者被忽视，尤其是在某一方面极其有天赋的强者。这类身居高位的人常常掌控欲极强，同时伴随着占有欲和胜负欲。他觉得潘展乐也算这行列其中之一。
潘展乐的朋友圈围绕着两个话题，猫和比赛。潘展乐是猫奴这件事确实在孙佳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潘展乐的拍照技术也和他做事风格一样粗犷。而潘展乐在游泳方面的确称得上天赋异禀，脖子上堆叠着金闪闪的奖牌，稚气和傲气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却相得益彰。孙佳俊想，潘展乐的确很适合游自由泳，不受限制的泳姿，高强度的追逐，不知疲倦地勇往直前。
泳池教会潘展乐一往无前，他的人生信条里也从未出现过退缩二字。
后来潘展乐突然问他是不是也很喜欢游泳，或许这个问题在两人第二次见面就该提起，不过现在孙佳俊可能会更有耐心地回答他。孙佳俊说，水里很安静，可以心无杂念地游下去，游下去就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潘展乐还是一如既往，带着少年气息的莽撞，将语言的艺术抛之脑后。距离他和孙佳俊在游泳馆的偶遇将近过去了半个月，如果喜欢游泳的话是恨不得与水融为一体的，换句话讲，他在泳池蹲了两个周末也没等到孙佳俊。
孙佳俊说，我很忙的。这句话不是敷衍，他回复潘展乐的时候还在办公桌前修改方案，啤酒的易拉罐堆在脚下。
连续两个周的熬夜赶项目孙佳俊日夜颠倒，忘记了被泳池消毒水浸泡的感觉，忘记了体内欲火倾泄的感觉，于是，孙佳俊点开音乐软件，循环播放起歌单里的死亡重金属摇滚。
潘展乐看着十分简洁明了的回复，却有些心满意足。换做之前，在他问完孙佳俊喜不喜欢游泳后，对方会先沉寂一个小时，敷衍地回他还好，之后就没了下文的。
他很认可孙佳俊对水的看法，水是安静的，摒除一切喧扰推他向前的。
潘展乐现在无比想要窥探到孙佳俊精致皮囊下深不可测的真心，所以多吃一点苦头他也不介意。
他这晚发给孙佳俊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注意休息，晚安。
三天后孙佳俊的项目拟案通过，下班进了家门立马变成滩烂泥倒在沙发上。这些天他没去理会潘展乐的消息，红点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了省略号。平常不回但是每条都会看，而现在他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潘展乐跟他说晚安，尽管他连这条也没回。
孙佳俊点开对话框，手指漫不经心地划着屏幕，无非还是些平淡的分享，宿舍楼下的奶牛猫、停靠在教室外的喜鹊、味如嚼蜡的食堂菜品，偶尔穿插着潘展乐的训练视频。孙佳俊点开那几个视频一一浏览，碧蓝的泳池占据大半个画面，只有水波荡漾的声音，很安静很舒服。就在潘展乐已经习惯孙佳俊间歇性无规律失联时，意外收到了他的回复。引用了他的一个游泳视频，说挺好的。
好到潘展乐和孙佳俊都快忘了他们俩个最开始是因为不清不楚的一夜情纠缠到一起的。
要不是闹钟响彻大平层，孙佳俊差点在沙发上睡过去。他用两分钟反应过自己原先定这个闹钟的目的，高强度的工作把他脑袋都绞混沌了，最后两分钟他才匆匆点进购票软件。
本地人对于重金属摇滚的消化能力有限，孙佳俊抢票还算是顺利。一开的时候他因为工作原因错过了时间，二开只剩下后排位置，孙佳俊想了想，无所谓，死亡、重金属、摇滚，这三个词加在一起的震慑力就算站在五里开外也能抖三抖。
孙佳俊觉得为了抢到票单独发一个朋友圈有失成熟高冷风范，所以欲盖弥彰地分享了演出名单其中一个乐队的歌。
二开和演出时间相隔很短，定在下个周五。这个周末难得清闲的孙佳俊决定去游泳，不过缺席的变成了潘展乐。
在他回以潘展乐“挺好的”时，潘展乐刚从泳池里爬上来，这周五要去邻省参加比赛最近忙于训练，在收到孙佳俊的消息得意地勾了勾唇后，接着便将比赛的事告知了孙佳俊。
孙佳俊说知道了。
潘展乐盯着屏幕等了一会儿，他现在并不满足于孙佳俊回他消息，人心是贪婪的，得到一点好处就会不可收拾地索取更多。
所以他问孙佳俊，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对话框沉寂了很久，久到潘展乐冲了个澡回来也没有进展。潘展乐咂咂嘴，准备将手机塞进口袋，这时振动了两下。
孙佳俊说了比赛顺利。
潘展乐包揽了三块金牌。
赛后他第一时间没有发朋友圈，而是告诉了孙佳俊。不出意外又等了两个小时，但潘展乐现在已经适应了这种聊天模式。在返校的大巴上，手机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恭喜你
拼盘livehouse如期而至，孙佳俊火急火燎地赶到，临开场最后五分钟的时候刷了身份证入场。不出他所料，前面的位置已经占满了人，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指引牌的时候，没找到D区，却找到了人群中海拔最高的身影。
对方像是早就看到了他，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还镇定自若地朝他摆了摆手。
“你怎么在这？”孙佳俊语气中带着诧异。
“来兼职啊。”潘展乐回道。
还不是他那天刷到了孙佳俊新分享的歌，点开听一如既往的炸耳朵。不过往下翻就看到了学校在招聘志愿者——下周五，乐队拼盘livehouse，身高一米七以上，加综测，有补贴。
潘展乐还特意去搜了下那场livehouse，看见名单里有个乐队特别眼熟，于是切屏点进孙佳俊的朋友圈，是他分享过的。他结合孙佳俊发布的最新一条，大概猜到了孙佳俊会来，所以自告奋勇地报了名。
衬衫西裤皮鞋，虽然没打领带，解开了上面的两颗扣子，袖子挽到了小臂，尽可能的松弛但依旧和周围格格不入，很明显是下班匆匆赶过来的。
“你位置在哪儿？”
孙佳俊说D区，潘展乐看了眼，人已经快排到门口了。他扫视了周围的工作人员，然后凑到孙佳俊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带你去前排。”
正好负责A区的志愿者跟潘展乐很熟，潘展乐再佐以谎言称自己是摇滚爱好者，两人顺利地换了岗，孙佳俊也被安排进离舞台最近的A区。
说实话，潘展乐觉得应该戴个降噪耳塞过来。他在手机里听过孙佳俊分享的那几首都是凤毛麟角，听了现场他才知道威慑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心脏被鼓点琴弦牵扯震颤，耳膜被音浪吞没，地面也跟着躁动，潘展乐脑内一阵眩晕。他转眼精准地定位人海中的孙佳俊，正享受地跟着节拍挥动手臂，脸上完全不见刚入场的疲惫感。潘展乐又硬生生将胃里的不适咽下去。
散场之后孙佳俊还处在意犹未尽之中，肾上腺素带来的激情还未消退，他看见站在出口疏通人群的潘展乐，于是走过去，“我请你喝酒吧，就当是感谢你。”
潘展乐又惊又喜，但还是拒绝了，“算了，我们一会还要归还工作服听总结呢。估计还要好一会儿，别等我了。”
孙佳俊想了想，说行吧，然后随着人群消失在潘展乐眼前。
收尾工作比潘展乐预想的要快，前前后后只花了半个小时。孙佳俊喜欢的那个乐队表演结束后就赶飞机走了，否则潘展乐会去要签名，他兜里还揣着提前备好的纸笔呢。
潘展乐打算赶最后一班地铁去朋友家，出了场馆路边停着的一辆越野朝他按了按喇叭。潘展乐疑惑地探出身子望过去，对方缓缓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驾驶舱的孙佳俊侧过脸，“上车。”
潘展乐愣了愣，快步走到车前，拉开门坐到副驾驶。
“你明天还去游泳馆兼职？”
潘展乐点了点头，说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六点都排满了。
“你也听摇滚？”车子没有启动，气氛沉寂了一会儿，孙佳俊又开口问道。
“不是，我没听过，我是因为别的才来的。”
潘展乐自认为指向很明确了，心中也期待着孙佳俊的回答。而接下来孙佳俊的回答有点超出他的预期，甚至偏离了事情的走向，让潘展乐难以维持表面的平静。
“要不我包养你吧。”
孙佳俊很聪明，看似把选择权交给潘展乐，实则以退为进再次占据上风。
至于是什么促使孙佳俊提出这个问题的，其实是因为他偶尔掉线的智商——一般人会把这种行为称之为资助，而不是空有名头的包养。
所以关于包养的那些义务和定义，孙佳俊没有仔细想过。他只是觉得，潘展乐缺钱，而自己正好有钱，给这个大学生提供经济援助不过是举手之劳。
再者是他抛开对体育生的刻板印象，发现潘展乐其实是个很鲜活的人，有着他迈入社会后许久未见的直白真实——难能可贵的品质。
趁着潘展乐还没有成为一个无聊的大人，孙佳俊也希望自己可以尽可能地被他感染。其实也算是互帮互助各求所需吧。
所以孙佳俊一时兴起，抬眼看向潘展乐提出了这个话题，接着将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惊慌尽收眼底。
潘展乐发现在那一刻自己的思想开始不受控。旁人都评价他为人比水池的泳道还要正直，对于这种不正当关系自然是嗤之以鼻。但此刻，他却在正直的内心里发觉出一丝诡异的兴奋，对孙佳俊的兴奋。浑身血液翻滚沸腾，短短两秒脑内那股正义的想法被冲刷，取而代之的是原始的欲望掌控思维。
他眼眸暗了暗，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像是做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决定，他回答孙佳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