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08
两个回家发展的毕业生年后不返校了，赶在元旦和期末之间买好了票，有空的泳队老人定了个包间，小群名称“提前过年”。
下次再见就是盛夏，热情的服务员熟练地问喜好、浇汤、开火，张雨霏走神看着汤底咕嘟咕嘟冒泡——火锅果然还是冬天好吃。
可惜总和散伙绑在一起。
徐嘉余和闫子贝一起搓着手进门，进门就掏护手霜。今年缺水，迟迟不下雪，出门一趟又干又疼，室外待久点人都麻了。
顺哥呢？
说迟到半小时，他请客。
辛鑫要过护手霜：读博有这么忙？
闫子贝脱了羽绒服，衣架上愣是不剩挂的地方：真真正正导师心腹啊。
傅园慧拉着叶诗文从椅子缝挤过：反正本专硕不读了。
叶诗文单手理理傅园慧的领子：现在这么说，明年继续读的还是你。
汪雪儿唉了一声：我都开始研 0 打工了——姐我也要去调小料，谁下盘羊肉，别下辣锅。
何峻毅刮刮锅里的沫：说得好，我帮你研 0，你帮我考研。
柳雅欣伸手够桌另一边的羊肉：你都休学一年了，还嫌考研累啊。
徐嘉余捣鼓一圈，拍了张满桌菜的照片发在泳队大群，气得要考试的小孩刷屏：我也要没课。
张雨霏在群聊里从上到下挨个拍了拍，摁掉手机，双手托腮看一桌人热热闹闹：我要吃小酥肉！
在迟到绝对不止半小时后，汪顺开门丁零当啷碰倒一地酒瓶，抱歉之余“暗算我是吧”，一手摁在徐嘉余后脖颈，一手摁在何峻毅后脖颈。
傅园慧大赞：西装吃火锅，牛。
汪顺终于坐在给他留了很久的位置上，填圆了桌子，扫了眼满桌零碎立马加菜：全体表决整整两小时才通过，谁懂？
今晚人齐了，张雨霏盘算着自己的计划，坐立不安地在座位上挺直后背，三欲开口而插不进话，第四次大声咳嗽了一下：全体目光向我看齐！
“我要说件事！”
叶诗文挑挑眉：“你说。”
“我要……我可能要，下次吃饭的时候我可能要带女生来了！”
汪队一二三四五地把桌上报女子项目的点一遍：“哇女生，多新鲜呐。”
张雨霏翻了个白眼：“我是说，嗯，女同那种。”
辛鑫指指叶诗文和其肩上的傅园慧：“哇女同，多新鲜呐。”
闫子贝哇哦：“原来今天是出柜局，看来请客的要换一个了。”
徐嘉余开了瓶新的，回忆道：“你之前没谈过女的吧……哎哟，我就知道你弯了！”
张雨霏认真解释：“我还不确定，人家先跟我表白的。”
汪雪儿看热闹不怕事大，笑开嘴角：“你答应没？答应就不是‘不确定’了。”
张雨霏：“她——”
回到那天晚上。
张雨霏话一出口，自己也惊讶，正好和抬头的郑钦文对上眼，对方的眼神有一点复杂，是她很少见的郑钦文，都忘记可以移开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操场的烟花放尽时，郑钦文摇摇头：
“为什么要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张雨霏下意识辩解：“我怎么不会不喜欢你！”
郑钦文把两手拢到嘴边，缓缓地呼了一口热气：“两个人相处，爱人的相处方式和朋友的相处方式应该是不一样的，可是学姐，我和你的其她学妹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张雨霏脑海里跳出很多答案反驳，你很强，很有野心，很自律，很……你不同。
“……她们说喜欢我的话，我可能会，拒绝？”
郑钦文笑笑：“你会装听不懂。”
张雨霏控制不住地分神，这方案像她作风，郑钦文什么时候这么了解她？
“可是我没拒绝你，也没装听不懂。”
郑钦文郑钦文转头看了看再次漆黑寂静的操场，又看向她，这次没有对视，张雨霏却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穿过她，落在某个很远的地方：“今天过后我会继续当好学妹的，学习、打球、陪你玩，我不是来用喜欢威胁你的。你要再选一次吗？”
是个问句，却没给她回答的时间，郑钦文几步走过她，停在她背后：
“学姐，爱人的喜欢多多少少会有点占有欲，比如我对你，你现在对我没有。”
草坪 ktv 偶遇那天，她看到学姐的第一反应是抽回自己在王曦雨手里的手，可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件事没有出现在她们后来所有对话的任何一句里。
“同性恋不止贴贴抱抱，要手牵手，要接吻，……要上床的。”
“哪怕时代在进步，公开出柜也有很多不便，……你没必要受这些。”
“谈恋爱还有很多现实问题，平时占用多少时间，怎么约会，会不会影响本来的工作，生活习惯不一样怎么磨合，因为对方产生的负面情绪要怎么解决……学姐，这些我都想过，你刚才答应得好快。”
“没关系的。”
张雨霏的思路早已在长长的独白中渐渐宕机，她无法打断对方，脑海里却忍不住想象郑钦文说这些话时的样子：嘴唇、牙齿、脸上的痣、最近长了一些的头发、轻握成拳的手指，这些部分一边弥散着拼凑成她印象中的郑钦文，一边随着郑钦文的话发散开来，四落到学校里她们真实待过的每一处位置。
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
她冷得吸了吸鼻子：“对不起。”
郑钦文快步走回她身前，递出一包纸：“没关——”
“我是说我刚才的话，对不起，你说得对，我没想好，你刚才是不是有点伤心？
“可是——”
她听见自己：“可是我们，你、和我，试都没试过。”
第二天睡醒，张雨霏坐在床上后知后觉干了什么，忘记拉窗帘，天花板被太阳照得白得刺眼。
郑钦文思索很久后回答她：1 月 16 号，我们最后一门才考完。然后她试着为那晚的反应解释，或是发起新的话题，郑钦文都没有回复。
直到她转发一条政客出柜的新闻，附上自己简短的想法：看得我都想好好学习了，有能力有地位就不用躲躲藏藏。
郑钦文在两小时后回她：是啊。
22:36，图书馆关门的点。
自那以后，她开始逐渐理解郑钦文，也有意外之喜的侥幸。郑钦文有什么不同？不同在她是郑钦文。其她学妹，其她所有人，谁会这样表白、这样拒绝、这样……对她？
🦋：泳队出柜进度1/4，不过我觉得有叶子和阿傅在前，大家都会接受的，目前看起来没有问题。哪怕不接受，也不会因此疏远我，毕竟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嘛。
发完锁上手机，她知道郑钦文到点会回的。
像是课后作业。
作为她的四年上铺和朋友中为数不多和郑钦文直接见过面的，柳雅欣的思虑和好奇忍到去机场那天才摊开。张雨霏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得到一个漫长的拥抱：“未来怎么走都是你自己的。”
没有血缘关系，来自不同地区，可只要一起游个四年，分别时就会为你挂心。
前程似锦，前程似锦。
当然，叶诗文和傅园慧也是她坦白从宽的对象。傅园慧听完深深叹服：“我就说学法的很会，她答应你显得平平无奇，但这下拒绝了，钓得你……啧啧。”
叶诗文敲敲桌子，也感到意外：“学法的也会算错，我之前觉得你们俩好聚好散就算佳话。
“算了，你想清楚就行。”
她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决定出手：“既然现在这样，我出于你的情面透露这个消息。”
两天前，她帮导师查看工作邮箱，发现一封地址随机生成、一看就是匿名小号发来的邮件：举报法学系20-1班支书郑钦文，学风纪律不端，模法资格存疑，请求教授公正处理。
叶诗文问：里面附件证据我看了，虚实参半，怎么处理都行——当然，我不能直接删我导邮件，你要告诉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