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07
体育教学部在距离公历新年不到一周时才下通知：鉴于今年各体育队成绩都不错，元旦晚会特别策划了一个群体节目和表彰环节，各队除了受表彰人员，还要至少出 3 个人参加群体节目。
叶诗文草草扫了眼表彰人员名单，泳队内外的熟人屈指可数了。本科的世界里没有就业、经费、毕业条件、房租水电和去合作企业两小时的地铁，还要靠集体的荣誉感和归属感增加行动力。
她拍拍身边裹成被子球的傅园慧：要不要去看元旦晚会，今年有票。傅园慧昨天做实验回来得晚，久坐肩周炎，天一冷睡得就更不安稳，也就只有周六的早上能让她们在床上打滚到中午。出租屋的窗帘便宜，透光太厉害，叶诗文心里敲过一轮算盘，换掉，再买个新暖炉。
和张雨霏一起送郑钦文回去的那天晚上，她点到为止地提醒了一下张雨霏。她性向觉醒得早，这么多年听过的弯直直弯爱恨情仇数不胜数，雨霏是她带起来的学妹，于公于私，还是看着点比较好。
张雨霏直就直在真没看出什么：钦文对别人不这样吗？她腹诽：是的。
郑钦文是大一干活最快的支书，是网球队的大一主力，是今年市模法里唯一一个大一生，雅思考在四级前，上课的常态是皱眉想问题不经意间刁难老师，开会举反例从不考虑高年级的表情，团建就说有事，不发朋友圈显得神秘，不说话没表情显得很凶。
低年级来办公室交材料，说在食堂遇到都不敢打招呼，因为郑钦文戴着耳机看不见别人。模法的带队老师是她导师，在办公室悠悠泡茶当作谈资：年轻就是好，一点脸色也不用看。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她怎么都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人会红着脸靠在某个人的肩头唱rap。叶诗文点开和郑钦文的聊天框：你已添加了钦文，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深夜主动加好友的人一直不主动说话。她摩挲着手机壳，差不多起床吧。
12月31日下午的最后一次彩排，张雨霏匆匆赶回学校的时候已经结束了，冬天的天适合晚会，黑得内外一致，只有灯光照射的地方是星群。泳队群情激昂报名上台的程度远超体育部和艺术团的想象，策划同学体面地和队长汪顺对接：至少 3 个的意思也不是 20 个，闫子贝谦虚退选，群里的抽签小程序变成 19 中 5。
张雨霏吐槽自己：何必报这个名丢这个脸。可是中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心。
叶子说的她半信半疑，厉害的郑钦文还是很忙，她试探问暗恋怎么样了，回复已经解决了，绿泡泡读不出感情，她又试探元旦晚会去不去——不管怎样，多见一面呀。
这次回得很快：去。
换好白衬衫牛仔裤白鞋子，孙佳把星星灯塞给她，进行用大拇指悄无声息灵活开关的动作指导，徐嘉余一把年纪，还对这种活动乐此不疲：第一遍“我们都是追梦人”，只在胸前握拳，第二遍“我们都是追梦人”才开星星灯举起来……
越是人多的节目后台越乱，搬台手握小蜜蜂压低声线地点名，田径队3个人到了吗？到！射击队1个人？在。泳队5个人到了吗？到了。篮球队3个人到了——到了！网球队3个人到了吗？张雨霏踮脚去找，灯光太乱，踮得脚酸。
好了好了大家准备，上上上！哄哄闹闹地上台，舞台灯在黑幕转场完成后啪一下打开，直直照在每个人脸上，台下只剩荧光棒的红橙黄蓝，明明脸上在笑，歌词却味同嚼蜡，这个群体节目结束后是发奖状表彰环节，下台口也没有她想看到的人，网球队的领奖人是先前一起做过活动的女生，认出她说了声hi。
“少年豪情多壮志，青春梦想正飞扬。秋收是春耕的果实，站在这新一年的起跑线上，我们虽满怀硕果，却仍要继续耕耘，迎接新的春天！”
张雨霏把星星灯还进道具箱，心里一种情绪却随之溢出来。对她来说，本来这件事的余地很大，真的有真的的处理方法，假的自然更好。哪怕真的，说不说清又是两种结果，可现在见不到郑钦文，更难说清了。
“在去年的全国比赛、市级比赛中，我校运动健儿交上了优异答卷，传统优势项目再创佳绩，新兴建设项目频传捷报，共获得奖牌……”
有出后台，参演人员各自分流，徐嘉余他们要回观众席看节目，张雨霏没那个心情，假托有约，拜拜之后往礼堂外走去。
她忍不住发微信问：你来了吗？
昏暗的礼堂入口大厅连检票的保安也没了，影影绰绰映着树，在风里摇动，群影中就这样叮咚一响，随即亮起一块孤单的屏幕。
“你不去领奖吗？”她第一句居然先脱口而出这个。
郑钦文直起身，挥了挥手机：“不是我。”
她们又走上去北区的路，不知道静默了多久，郑钦文先深呼一口气：你先答应要原谅我。
张雨霏立时绷紧神经，该来的总是要来：答应你。
那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在我说可以之前，先不要说话。
也不要看我。
——学姐，抱歉打扰了，刚才遇到你和你女朋友了。
——没事。
——冒昧问一下，你们现在是在同居吗？
“骨干培训比其他新生开学早，暑假是我第一次在健身房遇到你，负重引体，也许是我做不到，所以尤其关注你。不过你应该没注意到过我，当时我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做到这个程度，甚至比你更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你交流，甚至你主动和我交流。
“后来我发现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确实太难了。”
——我们租到房子算运气。不知道你了不了解，反正普通大学生租不起学校附近的房。
她有天随手拍了逗我去游泳的视频，突然就火了，也是她的能力，能顺势把账号运营起来，流量好的高校情侣博主能接的广告类型比较多。
“所以我其实……很感谢学姐发的表白墙。
“看到算是，意外？我不怎么刷朋友圈，是我舍友截给我的。
“你的头像很好认，有点难描述，但总之我一下就认出你了，只不过没想到你的说话方式是这样。谢谢你对我的认可。
“我从青春期后就不喜欢关注别人对我的评价，他们说的不一定对，太在意他们也会影响我的情绪。
“但很神奇，你的评价确实让我有了，可能不够客观的自我评估，我明知这一点，还是很兴奋。
“像是拥有了成为你这样的人的入场券。近朱者赤，我也这么做了。”
——在一起更是乌龙。我初中就知道自己是女同，高中就开始喜欢她，有时候喜欢久了会变成习惯，看着她开心就好，还会发自内心地觉得“友情比爱情更长久”。
但就是那条爆火的视频，底下评论很多很多人说她是不是喜欢我。哈哈。她来问我：你觉得我喜欢你吗？还蛮可爱的。
“开学之后我准备比赛不太顺，我真的不擅长社交，有天练到很晚，在回去的路上听见你们队下训，很神奇吧，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那个声音是你。”
——我说爱情的话没有，友情的话很多。她突然说了句很厉害的话：
“可我没办法想象你和哪个人谈恋爱的样子”。
“加微信应该是个很正确的决定，因为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和你接触，但你是个很好的人，会主动让我分享一份你的生活。
“好到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小时候我看的是什么游泳王子呢？
“你真的很好，哪怕平行世界我们不像现在这样认识，我也会发自内心地觉得你好。你坚强、温柔、包容，好像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郑钦文叹了口气：“是我的问题。”
——大家的感觉都不一样，我是霏霏的学姐也是你的学姐，你们两个闹掰对谁影响都不好。我只希望你们都慎重，尊重对方的感觉。
“我不想看你和别人出去玩，我不想听你说别人有多好，不敢和你见面因为见到你就胡思乱想，看我一眼是不是发现我喜欢你，没回我消息是不是不喜欢我。”
十二点到了吗，宿舍楼好像有人在大喊新年快乐，朦朦胧胧。
“嫉妒不好，对你对我都不好。我反思过，吊桥效应、运动后心跳太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所以前段时间回避你，当局者迷，想离远一点看清。
“一见到你就又不行了。
“我不喜欢这种思路完全不受控的状态。”
郑钦文停下脚步：“今天是我很自私的做法，说出来对我有好处，会影响你的心情。但还是像我前面说的，不管认不认识，我都会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鸟在夜里不叫，掠过落光叶子的树枝时黑如蝙蝠。传说人的命运在出生前已经定下，命运三女神中克洛托负责织线、拉克丝西负责丈量丝线的长度、阿特洛波斯负责裁断，死后经由冥河，有罪的人将被打入最黑的深渊塔尔塔洛斯，在复仇之神的永恒注视下受尽愤怒、嫉妒、毁灭的折磨。
我将受到什么审判？
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法官大人，我对判决结果没有异议。
……
……
“如果我说，我可以答应你呢？”
有几个人不顾禁燃规定和保安追杀，偷运烟花，翻进围墙，大喊着“新年快乐”，在操场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