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06
第二天张雨霏发了朋友圈：还是别人家的学妹好！配图是她的热水袋。她们共友很少，下面只有记者学姐的点赞。但郑钦文可以猜到，那些她看过的和“张雨霏”并排的人名会怎么评论，张雨霏又会怎么回复。
明明每天都走在同样的路上，叶子从绿变黄也只是一眨眼的事。之后她们的关系随着逐渐规律的大学生活进入平稳期，在郑钦文拥挤的日程里，一起早八的是舍友，一起训练的是队友。法学系的保研从大一开始散发火药味，模拟法庭市赛的面试室有一半来自大一；郑钦文后知后觉地在饭后闲话里发现某个同学和某个老师已约好项目，幸好在她意识到之前自发在课上问过很多好问题，在别人眼里，也许和那位“某个同学”也差不太多。
至于网球队，一天下训后还是她收器材，先前备赛稍熟一点的王欣瑜凑到跟前：你是不是也觉得凭什么他们不收？
王欣瑜身后跟着另一个面相敦和的学姐：别给人家挖坑。
王欣瑜听声故作大喊，像是要整个场子听到：“钦文，我帮忙的话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学！姐！啊！”
另一个学姐伸来手：“第一次见面，王曦雨，前段时间家里有事没返校，和王右配过女双，直接叫我王左就好。”
从那之后下训变成三个人，偶尔一起加加练，比如王右单打女双。王右在经管，王左在生科，下训路上聊各学院小道消息，和其它专业的人聊才最没负担。气温就这样入冬。
世界仿佛变得开阔，张雨霏照常来问她去不去玩，时间久了，就习惯她确实很忙，偶尔早晚问候，给她转发和她领域有关的好玩微博。她也依然给张雨霏的每条朋友圈点赞，看着不同打卡处出现的不同合影对象。张雨霏其实没有变，她想。——你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的社交要保持理性。
像是啪地拨开一个按钮。采访那晚她翻来覆去，对着天花板发呆。可能是网球西化，她被不少女生表白过。但她不觉得是性取向的问题，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么为什么下午明知道这老师给分严格还翘课？为什么现在睡不着？她的代价明了，所得却一团混沌，连可能性评估都没有。
靠近是喜欢吗？在意是喜欢吗？想念是喜欢吗？忍不住是喜欢吗？
心里窜出一丝小火苗，搜出教育学系官网，找到保研录取公示名单，一个一个名字扫下来。她坐起来又弓着身一个一个盯了一遍。舍友拉开床帘看到她床上亮灯，对视着打了个沉默的招呼。
郑钦文就这样保持了一个月理性。直到期末月前，网球队最后一次训练，下训后两篇核心见刊的张之臻被起哄请客，大手一挥在便利店给每人塞了一瓶500ml罐装鸡尾酒，一帮人边走边喝。王欣瑜利索地打开易拉罐灌了一口，看郑钦文半天没动：你不会喝啊？
郑钦文拉开易拉罐：嗯，之前家里不让。
上大学了诶，尝一口尝一口，什么感觉？
结课七门，模拟法庭的文件还要整理。喝起来，和果汁没什么区别？
王欣瑜大笑，王曦雨拍拍郑钦文的肩，羽绒服被拍得砰砰响：没事，保证让今晚你安全回宿舍。
操场是北区的入口，普通学生多起来，人气也旺盛。随着靠近人群，足球场一角传来音响放大后嗡嗡的歌声，定睛一看，王欣瑜说：想起来了！我们院今天有活动！草坪ktv，扫码就能唱。
那个男声唱着《稻香》，干净得意外入耳。王欣瑜去和主持活动的院会同学社交，王曦雨和郑钦文被留在人群外围，郑钦文听着歌声，不自觉间已经半瓶下肚。脸要多红才能烫到自己？王曦雨见她眼神变迟钝了，钻进人群牵着去找王欣瑜，左推右阻，行程还没一半，发现牵不动了。
郑钦文虽视线恍惚，神志却还算清醒，在人群中和一个回头的短发女生对上眼神，辨认出这是模拟法庭负责面试的……叶诗文学姐。“学姐好。”她扯出笑容，也不知道对方记不记得她，没想到另一个人闻声回头，是张雨霏。
“郑钦文！”
郑钦文右手端着酒瓶，左手还在王曦雨手里，当看到张雨霏挤过来时，不由得捏紧了手上唯一握着的，易拉罐吱嘎一声。紧随而来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喝了多少，怎么这么红？”
喝了多少，她也不知道。王曦雨靠过来替她解释，声音被一曲结束后的欢呼掌声盖住：半瓶四洛克。
她们身旁的几个人突然躁动：“歌——王——！再来一首！”张雨霏回身挨个一板栗：“别搞你们贝哥了——”
郑钦文这才发现，这些是她这个月里设想过的一个个泳队假想敌，此时纷纷转过来看着她——旁边的张雨霏，而张雨霏拿过她的酒瓶，手背贴着她的脸。在竞争对手面前出洋相……，她往熟悉的触感那蹭了蹭。
……很舒服。
她扯扯王曦雨，说是认识的学姐。
接下来是清醒的学姐间的交谈，讨论她的归属权。郑钦文迷迷糊糊地听着又诚实地想：我不止一个学姐，你也不止一个学妹，你会把所有喝醉的学妹都送回宿舍，我其实也可以自己回去。
最终张雨霏获得“送郑钦文回宿舍”权，理由是住在隔壁，叶诗文不放心，于是左一个右一个搂上。学校太大就是这点不好，直到人群喧闹彻底消散在脑后，四周已然静得只剩湖水风声。
郑钦文有整胸口的话想说，全都出不了喉头。叶诗文以为她要吐，赶忙拍拍被靠着肩的张雨霏，张雨霏轻声细语地问，郑钦文清清嗓子：学姐，我想唱歌。
张雨霏不明所以：你唱吧。
……
拨不通的电话／遍布星辰的晚上
跟我轻轻唱／就算你在经济舱
拨不通的电话／信号丢失云
……
唔……，哇呃……
真吐了。
叶诗文递纸巾：还是好好读法学好了。
张雨霏拍背：好好打网球也行。
吐完加吹风清醒很多，叶诗文在宿舍楼下和她们分别，张雨霏托着郑钦文刷脸，自己也跟着蹭进去。郑钦文自觉道出宿舍号，张雨霏按好电梯送到门口，只是郑钦文站在宿舍门不肯进去，面朝她，小孩子的眼神总很直接。张雨霏问她：卡呢？郑钦文两只手抓住她两只衣袖。
临别也许该长一些。
坐在楼梯间，张雨霏摆出知心学姐的架子：怎么啦，喝这么大。
郑钦文感到心脏被这温柔的一句话划开一道口子，汩汩往外涌。她把头埋在胳膊里，嘴不受自己控制：暗恋好累，我以为我不喜欢了。
张雨霏没想到事业批也有这种困扰，也暗叹自己根本没从郑钦文的表现里发现她暗恋谁，更好奇日程排满的人怎么还有时间搞暗恋。但作为过来人，她有一些经验：“是不是最近太忙太累了，我跟你讲，一累确实是会想谈恋爱，过完这阵子就好了。”
“你之前累的时候也想谈恋爱吗？”
“那不然我怎么知道。”
“……谈了吗？”
“谈了啊，追我的人可太多了，使唤他给我带饭占座，听我深夜边赶论文边哭。”
“男生很好用？”
“好不好用也分手了，这学期帮泳队带小孩，使唤妹妹，冰冰淼淼都是大一，以后介绍你们认识。妹妹可靠啊——”
郑钦文很想听她对自己的看法，一吸鼻子才发现眼泪流了满手。
“我可靠吗？”
“你很厉害，推送不都写了吗，新纪录哦？还有叶子跟我说你处理信息效率很高，每次开会汇报都很有条理，明年大二就能打——那个什么，辩护人位？”
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如果我犯错……你会怪我吗？”
“得看你犯什么错……现在去睡觉，什么都原谅你。”
骗过宿管阿姨走出郑钦文的楼，张雨霏长出一口气，五脏六腑有了归位的感觉，打开手机，微信有未读消息。
00:15
叶诗文：你有情况
00:47
张雨霏：什么情况
叶诗文没睡：阿傅当时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