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5
05
她自己采访的四十分钟过得慢,听张雨霏倒是很快。
哪怕这些东西她已经知道了。
张雨霏采完皱着眉头,说要去上个厕所。郑钦文跟记者学姐再见,一步两步跟到厕所门口,上课期间的办公楼很闷,办公室里的交谈闲聊或打字机运转都隔在门里,只从开关门时的吱嘎里漏出来。
没有抽水声,略带撒娇的声音抱歉地和洗手声一起传出来:“钦文我好像不能帮你拍照了……”
郑钦文反应过来刚要进去,差点和出门的张雨霏撞个头碰头:“来月经了,做人果然还是要随身带棉条。”
她想起来读过的推送,别看现在说得轻巧,大概很快就要痛起来了,当即道:“那我送学姐回宿舍吧。”
半路上张雨霏的包还是被郑钦文抢去拎着了,一路回来扶不像扶抱不像抱,她们不住一栋楼,刷脸不互通,但是楼间有条长长的连廊,开门得当能来去自如。张雨霏的意思是既然如此送到楼下就好,包还给我,郑钦文见招拆招:宿舍号告诉我吧,如果等会能过去,我就去看你。
不用这么麻烦你吧。
宿舍号。
今天怎么回事,不听学姐话!
宿舍号?
207……
郑钦文帮她背好包又跟着送到闸机口:真能自己上楼?
当然能!
一会见。
回到自己宿舍,舍友都去上课了空无一人,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回想自己比赛痛经的解决方法,吃药效果不大,多多少少还是不舒服,最后还是硬扛。对自己强硬是成功后百讲百灵的经验,遇上关心的人,就连推一下空气都怕重。做事要周全,考虑要周全,是我现在不够冷静还是根本想不出什么办法?她宿舍有药吗?保温杯会有吧。安心裤?防水垫?郑钦文突然想起刚开学超市的抽奖活动,中了一个热水袋,目测不超过 10 块钱,正蓝色橡胶皮,嫌丑一把塞进柜子深处,现在又狼狈地翻出来,揣进兜里。
开门后扫视了一圈宿舍,折回去拿上充电宝,揣进另一个兜里。
两个兜都揣着东西,她又在桌子前站了一会,把舍友送的糖攥在手心。
连廊必须从 8 楼的楼梯间上,bbs上说多年前期末跳过人从此锁紧,只有宿管阿姨有钥匙,跨楼的技巧在于:有时候阿姨出去忘记锁门,简称运气。郑钦文在自己变粗的呼吸中听到心跳,默默喊话:我不跳楼,让我过去吧阿姨。
动画片里魔法少女打开封印不过如此,她看着灰色的门和自己的手,用三指指腹轻轻一试。
叽——。她猛地收回手,打开一线的门缝合回原处。
深呼吸之后她终于郑重地再次推开门,缓慢推平开门的噪音,直到足够她出去。踏进光线的瞬间再迅速把门推回,手臂肌肉发力的体感奇妙地和卧推很像,门只发出轻轻一声。
训练时的 50m 很快,连廊下传来行人越来越近的对话,她晃神看了一眼太阳,西移的红光,预备,拔腿冲向另一栋楼。
开门的不是张雨霏,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你是霏霏学妹吧,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我等会有事得出门了。”
小时候妈妈教过第一次到别人家里不要东张西望,不该看的不要看,但郑钦文眼下越想到这点就越忍不住让视线四处乱飘。阳台上挂着的见过的衣服,桌上乱放的开了包装的零食,墙上海报卷起的边,都在一瞬间进入大脑。她拢了拢掌心的糖,塑料包装的齿在她皮肤上轻轻咬住。张雨霏已经在床上躺着了,见到她还先帮她做了介绍:
“这是郑钦文,我学妹。
“这是柳雅欣,我舍友。”
“okok 有人照顾你就行,学妹她东西在这张桌上那个柜里,有事打我电话就行你你你用张雨霏手机打我电话都行,我真要走啦来不及了,拜拜拜拜!”
宿舍门再次关上,郑钦文把糖放在桌上,张雨霏埋在被子里哼哼唧唧,指挥她拉哪个椅子坐过来。
“痛不痛?”郑钦文乖乖坐好。
“痛——”,张雨霏从被子里露出半个头,“换衣服上床都累死了。”
“吃药了吗?”
“吃了啊,但是呢,吃也没用,不过没用也吃,哈哈~”
郑钦文心里想给她捋一捋蹭乱的头发,手上却先拿出了那个正蓝色橡胶皮热水袋:“热水袋敷一敷会不会好一点?”
张雨霏掏出一个绿色透明水壶,惊喜得嗷嗷叫,正嗷着又痛回去,郑钦文接过水壶,已经半凉了。
等她路过一扇扇宿舍门接好热水回来,给张雨霏掖好被子,听床上的人发出满足的长喟,好像能做的事都做完了。
17:03,下课三分钟。
两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张雨霏伸出食指,示意她往后面看:“这个床,暑假拿到很多优营现在保top了,四年的年级第一,很厉害。”
“那个床,大学打了很多创业赛,现在在给自己的工作室拉启动资金。”
“我上铺是柳妈——刚才那个,在考公。”
这是大一新生间不会讨论的话题,每个人的未来都在想象里熠熠生辉,以至于现实反而陌生,郑钦文忽然很想问问她:那你呢?
张雨霏打了个喷嚏,手指缩回被子里:“跟你说话我就不那么痛诶。”
她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聊到大学生活小窍门,聊到各自的运动社团,张雨霏略带懊恼地抱怨:“早知道这个月提前,我就不下水了,等来完再下水也不至于这么痛。”郑钦文隔着被子拍拍她的手:“游泳好辛苦。”张雨霏哈哈一笑,朝她眨眨眼睛:嗯……我说是想准备教你游泳,你信不信?然后说到学业,郑钦文犹豫着说保研或出国,张雨霏说泳队也有法学系的,比她还大,需要的话可以介绍认识。
“想的话就加油,时间还长。”
手机通知叮咚,郑钦文只给重要的人和信息群开了通知权限,点开发现是下午那门课的老师发了ppt。郑钦文边保存边转述,张雨霏隔着被子戳戳她:原来你下午翘课了啊,嗯?
郑钦文连同被子一起,握住那根手指:怪谁?
于是张雨霏哎哟哎哟地赶她回去读书,两个人扯来扯去,郑钦文说要出门给她带饭,张雨霏妥协:不回去那就用我的电脑。
天黑得快了,此刻只有门缝外和阳台边的灯光,暖暖地烘着四环内寸土寸金的小小宿舍。郑钦文点亮桌上的台灯,打开张雨霏的笔电,登上自己的微信,下载ppt,导进笔记软件,开始一页一页补,有些概念还得查,张雨霏闷闷的声音在边上的床响起:你打字好快……
打字,说话。几个哈欠过后,天终于彻底黑下来,郑钦文回了一句之后边上没有再回应,她问:“学姐?”
屏住气息,试图在空气里听见平稳的呼吸。
之前搜到过泳队内部公众号,发了不少大家的训练日记、整活视频和生日祝福。不论远近,爱着张雨霏的人真的很多,霏姐,雨霏姐,霏霏,小张同志,雨霏姐姐。
她又问一次:“……姐姐,睡着了吗?”
这次终于听见了平稳的呼吸声,郑钦文小心合上电脑,也不知道学姐的舍友什么时候回来。她在桌前又站了一会,桌上一块不一的颜色很惹眼,去阳台拿了抹布,又路过一扇扇宿舍门,回来把张雨霏的桌子擦了一遍,结果是桌子本身就串色;事已至此,又把凳子擦了一遍。去阳台拿拖把,又慢着脚步把地拖了一遍。
最后慢慢地出门,压着门把手慢慢合上门。
肚子听话地在出门后才叫,郑钦文从走廊回到连廊,在连廊望到中旬的月,好亮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