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瘦玉记

燕云十六声 | Where Winds Meet (Video G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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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瘦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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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瘦玉萧萧伊水头,风宜清夜露宜秋。更教仙骥旁边立,尽是人间第一流。话说江晏冲出重围,逃进个竹林里僻静所在。风疏雨骤之中,他和孩子都需要一个栖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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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夜,一个强盗

01
江晏承认,他趁雨夜摸进那间屋子,是怀着做强盗的心的。
横竖他的名声已经比过街的老鼠还要臭,再加一项抢劫的罪名,又有什么所谓?他太饿了,从中渡桥到这里——不管这里是哪里——一路被人围追堵截,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更何况还有个婴儿跟着他。就算他还能忍,孩子也撑不住了。
于是他趁着夜黑风高,摸进了竹林深处的一间小屋。小屋已经很破旧了,屋子里除了一张破床,其余的什么也没有。难道这是一间废屋?江晏有些颓唐地扯下面罩。目之所及,这间屋子里连一口茶都没有,更别提吃的了。
好歹曾是天泉子弟,从小受的便是劫富济贫的教导,江晏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决心再闯进一间老百姓的屋子。
窗外闪电划破天际,突然在床上映出一个人影。江晏自六岁以后就再也没尖叫过,此时却几乎被吓得尖叫。床上突然坐起的那个人影,蓬头垢面,脸色苍白,像是已经死了几天似的。
“你是谁?” 那人说话了,嗓音嘶哑,但听得出是个女人。
“……过路之人,” 江晏横下一条心,此时再戴上面罩已来不及,索性以真面目答对道, “天气不好,想借宿一晚。”
女人冷笑了一声:“过路之人?这里地处偏僻,三面都是悬崖,去什么地方会从这里路过?你说实话,说不定我还饶你一命。”
江晏不知如何应答是好,只好抿嘴不再说话,那女人冷冷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居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躺下,继续睡觉去了!
该说她是胆大,还是心大?江晏这下更不知该如何是好,要是留下,这里既没吃的,主人家显然也并不欢迎他;要是离开,外面那么大的雨,他带着一个婴儿,又要往哪里去?
雷声暂歇,破屋里只剩雨打屋檐的沙沙声,和屋角漏雨处水滴在破盆里的叮咚声。水声是很奇妙的,它或许是自然界里最多变的一种声音,甚至同样的水声,在不同的人听来,也是不同的。江晏站在这个陌生的破屋里,听着雨声叮叮咚咚乱响下,那个女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或许她是个功夫高手,江晏想,只有功夫高手才有这样的呼吸声,也只有会功夫的女人,才敢在自己这样的一个人站在床前时还呼呼大睡。
而现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会武功的人都在追捕自己。或许这是个圈套,江晏想,或许自己转身的那一刻,这半死不活的女人就会生龙活虎地从床上跳起来,把自己的头斩掉。
如此一想,他更不可离去了。他的左手稳稳托住婴儿后背,右手则缓缓向背后的佩剑摸去。
然而这时他忽然听到了第三种水声。那是眼泪的声音。
眼泪有什么声音呢?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时候,自然是没有声音的,但是眼泪流下来的时候,人的呼吸是会变的。江晏听见那呼呼大睡的女人原本平稳的呼吸声突然一窒,接着生硬地错开了好几拍。
江晏从小在军营长大,几乎从未见过眼泪:士兵们讲究流血不流泪,在军营里,流泪的人,是会被所有人嘲笑的。他上一次见人流泪,是十岁那年,士兵们的家书寄到营地,有一个年轻的士兵拆开读了两行,突然一个人默默地退到了无人的地方。年幼的江晏悄悄摸过去,如今他已忘了那士兵的名字,却记住了当时他呼吸的节奏和声音。
一个雨夜,一间破屋,一个无名的女人,一滴没来由的眼泪。江晏觉得自己不该离去:有人在他面前哭泣时,他总是做不到转身离开。
但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因此只能站在原地。
“你还不走么?” 过了一会,那个女人说。她的呼吸已经重复平稳。
“我太饿了,你有吃的吗? “江晏问道。
他听见那女人笑了一声:“你做贼闯进我家来,被我当场逮住,不仅不逃,还要向我要吃的?“
江晏点点头,也不管那女人能不能看到:“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那你找找吧,如果你能找得到吃的,就随便你吃。”
江晏于是从怀里掏出一枚火折子点了起来。
和他趁着闪电看到的屋内一样,整个屋子里空空如也,除了墙角的那张破床,别的什么家具也没有。他根本不需要找,因为任谁都一眼看得出,这屋里不可能有吃的。
江晏熄灭了火折子,重新放回怀里。
“找到什么没有?“那女人问。她依然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江晏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那女人说,”我也什么都找不到。“
“你也没吃饭吗?“
女人没说话。
“至少这里还可以避雨。“江晏说。
他在说谎。这屋子漏雨,墙角放的破木盆已经接了大半盆雨水。他站在门口,这一会工夫,后背湿的比他在雨里奔跑的时候还厉害。
“随你好了。“女人干巴巴地说。
江晏勉强阖上那两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把风雨挡了一部分在屋外。他走到破床边上,背对着那个女人,倚着床架坐了下来。
他依然不完全信服这不是个陷阱,所以他看上去虽然很放松,右手却放在剑柄边上。要是那个女人有什么突然的动作,他便会像弹簧一样跳起来。
他其实可以一走了之的,但是他没有。
婴儿依然睡在他怀里。她乖得很,不论是在刀光剑影还是凄风苦雨里都一声不吭,有的时候江晏也会担心,怕这孩子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已经死了。但是好在,现在还没有。
“你这里有酒吗?”江晏盯着对面的灰泥墙,忽然问道。
“你自己看过,你看到酒了吗?”女人反问。
两人又不说话了。沉默伴着雨落下来。
“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一把剑?”女人突然问。
江晏点点头。
“从这里出去往北三里多,过了河,有一个伏马庄,是离这儿最近的镇甸。你那把剑,拿到那儿去,大约能当个二十两银子,换点米糊、烧肉、烧酒什么的。”那女人说,“这点路对你的脚程来说算不得什么,你带回来,我们都可以果腹。”
“我到你这儿来做贼,你反而向我要起东西来?”
“你虽然是贼,我却是个穷鬼。贼碰到穷鬼,也只能自认倒霉。*”
“我若是不去呢?”
“那我们三个只好一起在这儿饿死,”女人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她连自己的生死也全不在意,“不过也不一定……明天天亮时,那个人应该就会赶回来。我自然是不会饿死,但他会不会把你送官,我就不知道了。而且也不知道你那个小孩,还能撑多久。”
江晏看着自己怀里的婴儿,有些犹豫。
“我……实在不方便去。“
“无妨,你就把当铺的人叫起来,说是寒香寻要当东西,他们不会多问。“
“你叫寒香寻?“
女人不答。
“你在这一代很有名吗?为什么呆在这个破屋里?“
女人笑了:“就因为我呆在这个破屋里,才在这一带的当铺中很有名的。你这人莫不是这么笨,连这其中的关节也想不清楚?“
好像有些道理。江晏点点头:“可是外面风雨这么大,我总不能带着她去淋雨。“
他指的是自己怀里的婴儿。寒香寻哼哼两声,把被子撩开一角。
她看起来虽然很邋遢,但她的床铺却又软又干净,放在这屋里唯一一个不漏雨的角落里。也许她平时并不是这样邋遢的一个人,也许她是遇到了什么能让一个武功高手也一蹶不振的事,也许她有什么亲朋好友,能把她照顾得很好……总之,江晏弯下身,把那个孩子放在了女人枕头边上。
“麻烦你,替我看着点她。”
“自然。我又不是什么禽兽,怎么会为难一个孩子。”寒香寻说。
江晏这才要离开,谁知他刚到门口,寒香寻又说话了:“等等。”
江晏停下脚步,等她有什么要说。
“伏马庄特产的辣酥酪好吃,别忘了带点。“
就这个?江晏挑起一边眉头。寒香寻却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又睡着了。可江晏分明看见,她的右手放在婴儿身上,正轻轻拍着。

02
三里多的路,对江晏来说不过纵起轻功一跃的距离。虽然路上风雨大,而且天晚,他险些迷了方向,但还是循着几点灯火找到了寒香寻口中的伏马庄。伏马庄只有一间当铺,江晏看着灯笼上一个大大的“当”字,上前敲了敲门。
伙计估计已经睡下了,并没有人应门。江晏向来耐心极佳,愣是敲到有人应门为止。
“来了来了来了,大半夜的干嘛,报丧啊!”伙计被人扰了清梦,脾气大得很,打开门见是个陌生人,愣了一秒,“哟,您这是?”
“寒香寻喊我来换点钱使。”江晏压了压斗笠,递上自己的佩剑。
“寒掌柜喊您来?”伙计接过佩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换了个笑脸,“既然是寒掌柜的朋友,自然是无妨。您是进来坐,还是在外面等?这凄风苦雨的,我给您沏杯茶,暖暖身子?”
“不必,别弄脏了店家的地板。还请小哥写了当票来,我就在这里等。”
“要的,要的,”伙计把剑抽出来看了一眼,被剑身的寒光吓得哆嗦了一下,赶忙把剑插回去,“这可是宝贝——您真要当?”
江晏点头。
“那既是寒掌柜的朋友,我多嘴问一句,您想当多少?”
“多少岂是我说了算的?”
“不过是多当多赎、少当少赎罢了,既然是寒掌柜的朋友,有她做保,也不怕会死了当。”伙计笑道。
江晏想起破屋里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对她越发好奇起来:这样一个人,怎么在此间有如此威望?这伙计称她寒掌柜,看来她还是个小老板。可看她那样子,并不像一个单纯的生意人。她到底是做什么的?江晏是一点也猜不透。他虽然是个“老江湖”了,可只是功夫高,心里却还是很单纯的。
“那就给我当二十两吧。”江晏道。
伙计领了话,麻溜进屋写了当票。江晏谢过这伙计,把当票揣在贴身的地方。走的时候那伙计还问,寒掌柜最近如何,怎么好久不见出来,都被江晏一一敷衍了过去。
雨势已经小了些,可是天还没有亮。打扰了当铺伙计的睡眠,江晏已经有些愧疚,再不想打扰别人。更何况,伏马庄不是个简单的地方,他在北边也早有耳闻,王清军中也有很多战马都采自此处。这种地方,最是卧虎藏龙,万一有人认出他来如何是好?索性又使起蹿房越脊的功夫来,溜进熟食店和粮米店,取了些肴肉、馒头和米粉,又取了些酒,都按市价留了只多不少的银子。唯独寒香寻点名要的辣酥酪有些难找,江晏在庄中寻摸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庄口一家不起眼的小摊。摊主早睡觉去了,江晏揭起油布,取了他要的,便纵起一剑千里,匆匆向南回去。

03
江晏远远就看见破屋里亮起了灯火。推门进去,寒香寻依然躺在床上,把自己和孩子都裹在被子里,但床边的地上却升起了一小堆篝火,也不知她哪找的柴。孩子的襁褓和衣服挂在篝火边上烘着,火上还坐着一只水壶,火边放着一截竹子,削去了一侧的节膜,而且洗得干干净净。
见江晏进屋来,寒香寻并没有动。
“吃饭了。”江晏一边取下蓑衣,一边招呼她,把那包辣酥酪从怀里取出来,丢在被子上。
寒香寻也不和他客气,不等他招呼第二次便坐起身来,拆开油纸包,把食物送进嘴里。
江晏坐下,开始用热水给孩子准备米糊。
“我叫江无浪。”他突然说。
寒香寻并没有看他:“我又没有问你。”
“你吃着我当剑换来的食物,至少也应该知道我是谁。”江晏答道。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寒香寻点了点头。
他们又沉默下来,寒香寻接过给孩子喂饭的工作,江晏则把外衣脱下来,在火边烤干。忙完这些,两个大人又沉默地分完了肴肉、馒头和辣酥酪,又轮流对着壶嘴喝完了那壶酒。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月光很可爱地照耀下来,整篇竹林绿得像洗过一样。西风稍急喧窗竹,破屋就像悬在海里的一艘小船,船漂在那熟睡婴孩的美梦上,船上载着萍水相逢的两个大人。
“睡觉吧。”寒香寻说。说完就把被子拉过头顶。
江晏看了一眼吃饱喝足安静睡着的婴儿,便倚着那张破床坐了下来。

04
江晏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多年行伍养成的习惯,他醒来的总是很快。那个声音刚刚发出,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地上弹起来,手下意识地向背后摸剑,却摸了个空。
“你是什么人?”眼前是个四条眉毛的男人,他穿着身青布长衫,背上还背了个药箱,看样子是个走方的郎中。
江晏皱了皱眉:刚刚恍惚中,他听到的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
“你回来了?”寒香寻从床上坐起来,被子一掀,露出底下的小婴儿。
那男人一双杏眼瞪得更圆了,他指着寒香寻和那个小孩,你你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啊,是家里的男主人回来了。江晏觉得自己看明白了,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这是我的孩子,主人家还请不要误会。“
“你又是谁?“
“在下江无浪。“
“什么江无浪,没听说过,“男主人额头青筋暴起,转而看向寒香寻,”阿寻,这是怎么回事?“
寒香寻慢条斯理地用手理了理头发:“过路之人,借宿一晚。”
“过路之人?”男人上下打量了江晏一番,“此处三面悬崖,去哪里会从这里路过?“
寒香寻扑哧一声笑了:“我昨天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这位少侠大方得很,当了剑请我喝酒吃肉,我就让他留下了。“
江晏看了看寒香寻,再看向那个男人时,对方眼里的愤怒已经消失了。他似乎突然就忘了江晏的存在,只顾盯着寒香寻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你笑了……你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寒香寻点了点头:“多谢你记挂。“
男人在寒香寻床边坐下,捉起她的手腕为之把脉。江晏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之间似乎存在一股很奇怪的张力,他不知其所以然,也不想问。他很想要偷偷溜走,又觉得在人家这里躲了一夜的雨,就这样走了,似乎有些不礼貌。正在犹豫的工夫,忽然听见那个男人呼出一口气,道:“你这几天,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这也摸的出来?我真服你了。“寒香寻笑道。
“我临走时候怎么嘱咐你的?心情不好,也要吃饭,不可以为了……不可以慢待了自己。”男人说。
“心情不好,便不想吃。还要多谢这位江大侠,不然你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具饿殍,”寒香寻说,“不说这个,天不收,你这次出门行医如何?”
她话音刚落,那人突然“呀”了一声站起来,一拍自己脑门:“我倒忘了,还带了样东西回来。”
“你带酒回来了?”
“不是酒,倒怕是喝酒的。江大侠,还麻烦你搭一把手。”说完便跑出去了。
江晏跟在他后面走出破屋。破屋外面站着一匹马,不是什么千里马,只是一匹很普通的马,是普通文人或者商贾养来代步的那种马。马背上原本驮行李的地方如今倒卧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一身白衣,左肩处已被染红。江晏都不必看他的脸,只瞥见那身衣服一眼,心下便是猛然震颤。
他认得这身衣服!
是陈子奚!
可是,三日之前,他明明已经将陈子奚送上了回金陵的航船,如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不收见他愣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们认识?”
“不,不认识,”江晏收敛心神,矢口否认道,“这人是哪来的?”
“路上捡的,就剩一口气了。还麻烦江大侠搭把手,把他搬进屋里去。”天不收说。
这个天不收大夫使唤起人来倒是把好手,说是让江晏搭把手,可他自己全程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一点想要出力的意思都没有。这样也好,本来江晏也不会让他插手。他很小心地把陈子奚从马上弄下来,一个手搭在脖子后面,另一只手揽住腿弯。这样虽然费力,但却是让被搬的人最舒服的姿势。感觉到两人肌肤接触之处烫的吓人,江晏心里跳得像打鼓一样。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医者当顾惜己身,如今这傻子怎么却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江晏走进房间里。寒香寻隔着窗户看见天不收带了个病人回来,就从床上站起来,还把孩子抱在了怀里。可她又不愿意站着,这屋里又没有其他的椅子,干脆就坐在了窗台上。江晏把陈子奚放在榻上,随手给他理了理头发,转头看着天不收。
天不收挤开江晏——这屋里虽然不大,但也没有那么狭窄,他干嘛偏要用肩膀顶江晏一下?——坐在床沿上。他先用昨晚水壶里剩的水净了手,然后揭开陈子奚的衣襟,查看他肩膀的伤势。
那伤口,江晏之前为他处理过,但是无相皇的镰刀切进去极深,他器具简陋,又不擅此道,因此只能说处理得马马虎虎。原本想着,回去金陵自有青溪的伙伴前来支援,却不成想这家伙会出现在这儿。如今三天过去,江晏为他处理伤口所用的绷带早已脏了,被鲜血和化脓染得红红黄黄的,粘在伤口上。天不收眉头紧皱,拿起一只剪子,简单用烈酒浇了一下刀刃,就把那条绷带剪开来。化脓的伤口,气味实在难闻,就连站在上风口的寒香寻都忍不住蹙眉。天不收抽出一把小刀来,先细细把伤口旁腐烂的血肉剔掉,再用烈酒消毒伤口。江晏单是看着,都快把手心掐烂了,可昏迷不醒的陈子奚只回以低低的呻吟声。
江晏心里有八百个问题要问天不收,也有八百个问题要问陈子奚,但是偏偏现在一个都不能问。
竹林的风从窗口吹进来,也丝毫解不了他的焦躁。
江晏和天不收都盯着床上的陈子奚,只有寒香寻,坐在窗台上逗弄小孩。那孩子被她逗得咯咯直笑。就好像这一切都和她们两人无关似的。
折腾了好半天,天不收才总算重新用绷带给陈子奚把伤裹起来,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他最好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江晏听见天不收小声嘟囔,“我的诊金可是很高的。”
他当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江晏看着陈子奚秀气的脸孔,如今他脸色灰败,上面满是尘土灰泥,哪里还有那个玉树临风玉山君的模样。他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只是这个诊金,只怕他眼下也是没有的。
“大夫,他还好吗?”江晏还是忍不住,问道。
“难说啊,”天不收耸耸肩,“他这是伤口处理不好导致的热毒入血,顺着经脉游走引起高热神昏,难哦。”
“那他要多久才能醒?”
“快则一两日,慢则三五年,”天不收把他的药箱装好,“怎么,萍水相逢之人,你很在意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江晏面不改色地扯谎。
“那也是我造的浮屠,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晏被他怼得无言。无言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所以江晏住了嘴。天不收觉得没意思,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不用给他开个药方吗?”江晏见他起身,问道。
“开了药方,谁给他煎药?谁给他喂药?不如出去贴贴告示,看有没有认得这人的,让他们赶紧来把人领走。”天不收道。
“不能贴告示。”江晏急了,这话脱口而出。
江湖上知道陈子奚与他一道的人不在少数,如果被那些人知道了陈子奚的所在,就相当于被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所在,到那时,只怕会惹来不少麻烦。
天不收和寒香寻不约而同地朝他投来一个诧异的眼神,江晏自知失语,连忙找补:“我是说,横竖我也没事,不如由我来照顾他。“
天不收高高挑起一边眉毛,没答江晏的话,反而转头看向寒香寻。寒香寻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天不收的表情变了变,瞪大了眼睛。两人就这么来回交换了十几个微妙的表情,像一场无声但激烈的争吵。江晏不明所以,只站在那,直到天不收翻了个白眼,道:
“不知道你小子交的什么好运,让我们寒娘子如此看重——好吧,那我就给他开一剂方子,但是采药买药煎药喂药都得你负责,你要是半途跑了,我就把他扔到隐月山里喂狼,知道不知道?“
江晏老老实实点头。
事情就算这样仓促地定下来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冷面大侠江无浪,一个失意落魄的神秘商人寒香寻,一个嘴硬心软的贪财医生天不收,再加一个眼下除了江无浪谁也不知其来路的陈子奚,和那个尚未有名字的小孩儿,竹林深处的小破屋里,挤进了这五个人,就算挤进了无数的倒霉事,也算挤进了无数的乐子。这个时候他们尚且不知道,接下来的十六年,他们会成为彼此最亲密、最重要的朋友,也成为彼此所选择的最值得信任的家人。
许多在当下看来只是缓兵之计的事情,却会成为很多很多年不变的习惯,这件事情江晏料不到,寒香寻料不到,天不收料不到,眼下昏迷不醒的陈子奚更料不到。原本生活毫无交集的四人,竟然就这样遇到了彼此,这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玩笑。
这个玩笑的名字叫缘分。这个玩笑可以颠覆世界,也可以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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