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海底
1.
叙拉古的冬天很冷。雨从下午开始下,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也不会停,绵绵好几天,好像屋里也湿漉漉的了。
德克萨斯把手机塞回衣兜,抱着装满食物的大纸袋挤进门。那人给她发消息,“晚上八点回来能吃饭吗?桌上的郁金香是不是快枯死了?”只是出差了两天,却好像已经离开很久似的。
德克萨斯把耷下的花朵立起来,靠在墙上。她忘记买花了,但这样至少有个好心的假象。
手机里存了很多舒缓的歌,开车和做饭时会听。土豆,蘑菇,番茄洗干净切块,牛肉拍松后还得腌上一会儿。她用刀很熟练。就没有她不熟悉的工具。做完这些太阳还没落下,卡在两座楼房的狭小缝隙里。德克萨斯擦干净手,把信号小灯闪烁不停的手机拿起来——
“叙拉古的天气是不是湿得尾巴都快拧出水了?”
“给你带了小礼物,哥伦比亚也在下雨。”
“不用来机场接我。”
德克萨斯放下手机,窗外蒙蒙的,太阳又看不见了。把窗推开,裹着雨丝的风立马把房间吹得乱七八糟,四下里散落着假证件,假护照,假名字,假名字,假名字……德克萨斯把它们捡起来,收好在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
打开电视,正好在播放新闻,“哥伦比亚某某酒店一名律师意外身亡,目前凶手不明……”屏幕上的男子被放在盛满水的浴缸里,身上的血将水染成红色。她看了一会儿,又连着换了几个台,都是这个。
又回到厨房,把剩下的处理了。看看表,时间还早,决定睡一会儿。在沙发上找个合适的坐姿,确定剑就在手边。
她睡眠浅,总被许多梦围着,有时好有时坏。坏时,那人发现了会喊醒她,陪她聊一会儿。但也有那人不在的时候。德克萨斯的背包里常备着助眠药,但一盒吃了大半年也没吃几颗。她不敢吃,怕睡得太沉,连累同伴。
又做梦了,梦见公寓附近的海滩,远处有一个陡坡,顺着走上去是石崖,白色的,生很多荒草。她们在这抛过尸,尸体撞在崖壁上,像被颜料轰炸过的白纸,得隔好一会儿才听得见一声小小的“噗通”,像海隐秘的保证。
也没有水洗手,扯几把荒草把血粗略擦了,还不小心把掌心给割破了。这时想起车停在海滩的另一头,开车穿过街道,楼房,红绿灯,地下室……最后还得等电梯,顿时感到精疲力尽。
她们在荒草丛里过夜,身下是浪撞碎在石崖的声音;因为太冷,于是便决定做爱。草茬戳在皮肤上,格外痒,但可以忍耐。干这行得学会忍耐很多东西。所以高潮来临时她也没发出声音,嘴唇抿得死死的,只有睫毛颤个不停。
那人俯身吻她,问她“舒服么?”见她不回答,又抹她的眼角,把指尖上的泪给她看,“那这是什么?”那人笑着问,好像一个赢了游戏的小孩,好像她自己这样时不会流泪似的。
“是月光。”德克萨斯握住她的手指。
德克萨斯醒来,脖子酸疼。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在屋里看不出有没有下雨。看一眼时间,八点已经过了,手机没有亮着,食物的香气飘了满屋。她习惯性去摸放烟的衣兜,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空纸盒。
又看了看时间,把钥匙留在门口牛奶箱的顶部,下楼买烟去。
2.
客厅的天花板上钉着许多钉子,每根钉子由线缠起来,最后组成一只巨大的鲸鱼。
这主意是拉普兰德出的,每杀一个人,她就会从后阳台搬来梯子,为下一根钉子缠上线。
她对德克萨斯说:“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她还说:“希望这里面有一颗钉子是属于我的。”
德克萨斯问:“那我呢?”
“你嘛,”拉普兰德笑起来,“你得交钱。”
她朝德克萨斯伸手,得来掌心响亮的一拍。其实一点也不疼,但她还是连说了几声“小气鬼”。凶手也不反驳,嘴角抿着,拉普兰德知道她在笑。
现在这只鲸鱼已经完成了一半,有时大半个月也不会多一点,有时两三天能缠出一个鳍。拉普兰德躺在地板上看它,感觉是在数星星。然后她就真的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六……数着数着她就乱了,数多了,数漏了,缠好的线也成了一团乱麻。这时德克萨斯就会及时出现,把她从地上拎起来,“脏,没拖地,”还要皱眉。
其实不脏,在叙拉古又干又热的夏天,她们时常趴在木地板上挑单子——都是组织派下来的,印着照片和个人信息,家庭工作地址,有时甚至会标注饮食娱乐偏好。拉普兰德挑得很,“不接”,“不接”,“不接”,“不接”………绝密文件被丢得到处都是。有一张还落进了鱼缸里,勉强晾干后也皱巴得不行。不好退给组织,拉普兰德被德克萨斯瞪了一眼,接了。
那是一场舞会暗杀,那些做源石生意的阔佬把别墅买在海边,办很多聚会,请那些想杀他害他从他这得好处的人来参加。德克萨斯不会跳舞,为了这次任务,拉普兰德教了她两周,华尔兹,很优雅。
她们在客厅中央,鲸鱼腹下,旋转,倾倒,头晕眼花地踩了对方好多脚,差点把木台上的唱片机撞倒。拉普兰德耸耸肩,意思是:你怎么还不会?一哒哒,二哒哒,多简单。德克萨斯看着她不说话,穿过窗子的夕阳在她们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拉普兰德想起该死的鱼缸和任务。
两周后她们终于能完整地跳完一整支曲,甚至可以根据曲风节奏做出临时的小变化。信心满满地去赴会,结果阔佬只喜欢看钢管舞,不参加这边一群人的小交际会。拉普兰德一边跳舞一边观察那边阔佬的动向,不小心踩了男伴一脚,她笑着道歉。德克萨斯倒跳得很顺畅,全然不同客厅里磕磕绊绊的样子,一曲结束,她对拉普兰德挑了挑眉。
所幸最后还是找机会绑走了阔佬,怕被发现,驱车十几公里到一个崖口开刀。崖上风大极了,要不是被这么重的一具身体抱着腿求饶,拉普兰德都怀疑自己要被吹翻下去。她冲男人笑笑,抬手将剑刺进了对方的喉咙,口子冒出很多血沫,再抽出时,两人被溅了一身,被月光照着,如同两只正在融化的吸血鬼。
就算这样最后也还是做爱了。连拉普兰德都很惊讶:自己怎么能忍受在一片血腥味里吻这个人呢?而后者根本不看她,眼睛始终紧闭着,克制地喘息。拉普兰德去吻她,想把她吻开,告诉她任务已经结束了,不用对自己这么苛刻。然而没有成功,她只得到了一滴眼泪,一小片月光。然后德克萨斯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开始吻她的锁骨。拉普兰德一下子感到喉咙发紧。
有很多很多的血腥气,荒草沙沙作响,好像在为它们中间正在发生的游戏而庆祝。她们全把血抹在了彼此身上,血印子干掉,又结在皮肤上。她们赤身裸体地躺在草丛中,被风和浪声包围。
“为我在天花板留一个位置。”睡着前拉普兰德说。
3.
台子上的金鱼是两年前买的,当时一共买了六只,养着养着只剩下两只,在空荡荡的玻璃缸里游着,两个人都觉得很不容易,于是给它们取了名字,一个叫波西,一个叫小灰。
小灰是德克萨斯取的,拉普兰德努力了很久也没能让她改变主意。
有时下楼散步,碰见邻居都是遛狗和小孩,也有想过要不要养一只狗——小孩当然是不必了——但最后都作罢,怕照顾不好。没有活儿时,她们每天的日常就是喂鱼,看书,出门瞎逛,买花买菜,偶尔熬夜写报告;出活儿的话十天半个月不在家也很正常。如果因为照顾不妥,狗死掉了的话,是不是也要为它缠上一根线呢?
还有那四只金鱼呢?
德克萨斯下了楼,雨还在淋着。她没拿伞,只戴上兜帽就出去了。社区里静悄悄的,最近的商店也得走十分钟。她双手插兜,一声不吭地沿着草坪走。
真神奇,大家都以为杀手的生活该是刀尖舔血,紧张疯狂的才对,谁会料到她们会在雨天清冷的街道上走很久,只为了去买一包烟呢?谁又能想到杀手也会大摇大摆地登上飞机,明目张胆地在超市里挑选日期新鲜的牛奶呢?
德克萨斯也偶尔单独出活,提前一天走,可以坐慢悠悠的绿皮火车。她带一本小说,选靠窗的位置,看累了就抬头看看窗外移动的风景:原野,湖泊,森林,群山,戈壁……她会觉得很平静。她的脚边放着一个长形斜挎的背包,旁的人以为是帐篷,望远镜之类,其实是她的剑。
任务期间手机是关机的,但拉普兰德还是会给她发消息,乐此不疲地发,常常德克萨斯开机就是被一群短信轰炸。全是些有的没的,这个人好像根本不在乎她回不回,只是为了自己高兴——
“下火车了吗?”
“今天超市面包打折。”
“买了几支郁金香,有点小贵。”附带一张图片。
“睡不着。”
“还是睡不着。”
“小灰和波西吵架了。”附带两只鱼各朝一边游的图片。
德克萨斯重头开始,一条一条往下翻,翻到最后那个人说:“我来接你。”这会儿她已经走出车站了,一抬头,就看见拉普兰德靠在汽车旁向她挥手。
她一般在晚上回来,开车回家,聊聊天,吃点夜宵,差不多就到深夜了。睡前拉普兰德把梯子搬到客厅,郑重地为钉子缠上一截细线。
德克萨斯在下面看着,恍惚中,觉得那条鲸鱼游动了起来。
4.
邻居家的老婆婆问她们是做什么工作的,拉普兰德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回答:“代购。”
老人家没听懂,拉普兰德耐心地解释:“就是帮人跑腿买东西的。”
于是下一次从乌萨斯回来,拉普兰德的背包里多了好几大包紫皮糖和列巴——老人家是乌萨斯人,随丈夫搬来叙拉古,几十年没吃过家乡味。拉普兰德选东西时德克萨斯就在一旁看着,表情和当初看拉普兰德信口开河时一模一样,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东西分了几包到自己包里。
拉普兰德不喜欢去乌萨斯,尤其是冬天,太冷了,还干,在街上走一会儿,皮肤能起一层小白皮。她不怕冷,但讨厌冷,总让她想起过去一些事。她讨厌冷的样子和怕冷没什么两样。德克萨斯知道她不怕冷,但见拉普兰德好像冷得很难受时,会默默地牵住后者的手,揣在自己兜里。
拉普兰德讨厌冷,还怕热,夏天不出门时只穿一件运动背心和短裤。她时常觉得自己该搬去维多利亚那种一年四季都很温和的地方,而不是在叙拉古短暂的春天和秋天中安慰自己。可她又不乐意和菲林打交道。这不怪她,鲁珀都不喜欢和菲林打交道呢。
拉普兰德喜欢很多东西,讨厌很多东西,爱恨分明,很少犹豫;而德克萨斯却好像什么都可以,又什么都不太合她意。她冬天和夏天着装的区别只是一件外套,问她要汽水还是咖啡,她会回答“都行”。她很少抱怨,也几乎不赞美什么,睁着一双鲜有起伏的金眸子,始终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但其实又不是。是杀手这样的职业铸就了这样的德克萨斯,沉默,忍耐,谨慎,隐藏情绪,也正是这样的她才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杀手。
对于拉普兰德而言,杀人或是一种宣泄,对于德克萨斯来说,杀人却好像要把她压垮了。单凭这一点,拉普兰德觉得自己比德克萨斯更适合做一名杀手,更适合承受那些不存在的罪名。
当她抬头看天花板时,过往云烟缓缓从她身边游过,每一个人的容貌都清晰如昨日,而她感到释然。
5.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德克萨斯想说“都行”,但拉普兰德的表情莫名让她觉得自己得做一个选择。
“坏消息。”
于是拉普兰德一笑,把衣服撩了起来。但德克萨斯没有阻止,她甚至鲜少地愣住了——拉普兰德平坦的小腹上结着一颗细细的黑色晶石。
“昨天洗澡时发现的,本来——老天,你这是什么表情?”
德克萨斯抬起头,眼神很深很沉。她伸手摸了摸那颗小石头,粗糙真实的手感让她说不出话。
“好消息呢?”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慢慢开口,而这期间拉普兰德一直顺从地任她抚摸自己小腹上的晶石。
“好消息是这个有得治。罗德岛。我上次出活儿时听人说的。”她放下衣摆,亲了亲德克萨斯的鼻尖,“等我们把这只鲸鱼完成,就去看看。”
但鲸鱼的进度并没有因此加快一点,相反,似乎更慢了。拉普兰德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冬天过去,夏天又来了,她还是穿着背心短裤,趴在客厅地板上把任务单扔得到处都是,“Not you”,“Not you”,“Not you”,“Not you”……德克萨斯在后面把单子一张一张捡起来,抬起身时拉普兰德把最后两张也丢开了,手嚣张地朝后一甩,让肩后的晶石簇格外显眼。
单子飘飘悠悠从上落下,德克萨斯伸手接住,照片上的少女翘着嘴角,看起来比她们入行时还要小一些。她放下单子,发现丢单子的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安静地望着天花板。拉普兰德身边铺满还没来得及捡起的单子,头顶是曾经单子上人们的墓碑。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像才注意到德克萨斯似的,笑着问她把空调遥控器放哪儿了。
这人就是这样,总是在笑,好像没有什么能令她真正不满意。德克萨斯习惯沉默,沉默带来安全;这人却狡猾得多,拿笑来做了一张皮,聊天时在笑,杀人时在笑,做爱时在笑,抱怨天气时也在笑。她的笑就像她的剑风,凌烈张狂,一点不给人窥见内部结构的机会。
于是德克萨斯偶尔会想——她不说不代表不会想——或许她比拉普兰德更适合做一名杀手,安静,准确,快速。拉普兰德的剑法太狂妄,她不应该在偷偷摸摸的黑暗里,而是该到光明正大的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去享受这些。
“在想什么?都不说话。”拉普兰德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们在去买花的路上。
德克萨斯远远看见被鲜花们簇拥着的小店。
“也没什么想说的。”她觉得自己没有撒谎。
6.
接哥伦比亚这一单时,鲸鱼还剩个尾巴。
执行暗杀的前一晚,拉普兰德把行李搬到酒店,出门瞎逛去了。
哥伦比亚的城市比叙拉古繁华一些,霓虹彩灯,光影投屏随处可见,有些地方通宵灯火通明。拉普兰德逛了一圈,觉得很乏味,听说这里晚上治安不太行,街上人却一点没少。
她进了一家商场,路过一处玻璃柜台时突然停了下来,里面陈列着一排排制作精良的手表,其中一只和德克萨斯有意定成黑色的西装很搭。
拉普兰德提着小袋子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突然觉得第二天是如此漫长,她的房间就定在律师房间正对的上一层,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今晚就把活儿做了呢?
凌晨三点,拉普兰德将剑擦干净,从阳台翻到楼下房间,回来后当即改定了第二天的飞机。之后她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把手机开机,估算着时差给德克萨斯发消息。
“晚上八点回来能吃饭吗?”
下午去机场时下雨了,她没带伞,也不去遮,由雨淋着,到了机场尾巴都湿透了,又想起家里也只有一把伞,临时在机场买了一把新的。
雨一直不停,一直不停,甚至越下越烈,飞机就这么延迟了。拉普兰德看了看显示屏上的时间,又打开手机,还没点开短信界面手机就因为没电关机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反倒轻松起来。头顶还在播放航班延迟的通知与道歉,她往外看,机场的玻璃壁被雨冲成水流,因为没光而显得暗无天日,那些被困在地面的飞机,成了老死在海底的巨鲸。
7.
店老板认识德克萨斯,见她进门,很熟练抽出两包烟丢在柜台上,德克萨斯道谢付钱,又原路走回去。
雨依旧淋着,到处都很潮湿,她的兜帽已经被雨水淋透了,里面的头发也没能幸免,而她满不在乎地点燃烟,坦然地踩过那些水坑。
8.
下飞机时已经八点半了,打车赶回去又是半个小时。冬天的叙拉古彻底黑透了,她撑着伞走剩下的路。街上的人很少,只有暖色的路灯清冷地投下光,前面走着一个人,拉普兰德眯了眯眼,觉得很熟悉。她犹豫了一下。
9.
“德克萨斯?”
10.
德克萨斯不可思议地看着拉普兰德撑着伞从后面走来,后者的表情也很复杂。
“怎么淋成这样?家里不是有伞吗?”
她随即被罩进伞里,兜帽被拉下来,露出里面同样很湿的的头发,水甚至流进了领子里。
“怎么搞的,”拉普兰德看见对方衣包里凸出的方形,她的声音发哑,似乎太久没喝水,“你就下来买烟?”
湿透的发丝粘在德克萨斯的额头,脸颊,脖颈上,她看着拉普兰德,难得显得有些混乱的,像是已经做好了浑身湿透的准备,不敢相信眼前人的真实性。
德克萨斯没回答,她看了拉普兰德半晌,突然凑近亲了对方一下,安静的路灯守着她们,雨丝飞进伞里,她的舌尖是苦的,很显然刚结束一支烟。
11.
她们撞进屋子里,在玄关就乱糟糟地吻成一团,其中夹杂着无数细小的喘息,水声,嘟囔,湿透的衣服被扯下胡乱丢在地上,木地板留下水痕,她们吻得乱七八糟不管不顾,像两只湿漉漉的小狗一边互相舔咬一边挤出呜呜汪汪的低叫。
拉普兰德抽着气低声说:“我迟到了,我迟到了,对不起。”她的话因为吻而含糊不清。
而德克萨斯像是根本没听到又或许她根本不在意,她咬着拉普兰德的唇,而后者还在絮叨着道歉“雨太大了,飞机晚点了……”她闭着眼吻她同时为根本不是自己的错而道歉,她说我给你带了礼物,尽管在短信她已经说过一遍,她好像根本不清楚该说些什么了。
而德克萨斯根本不关心这些,她只是说:“你提前一天回来了。”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是呀,我太想把礼物给你了,可你现在这样让我觉得它根本不值一提。”拉普兰德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她的脸颊摸起来很冰。
“你会受罚的,你破坏了行程计划。”
“我会受罚的,”拉普兰德点头,她们分开了一点,但依旧抱得很紧,“可你却淋得这么湿。”她没头没脑地说。
“这是两码事。”德克萨斯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感冒了。
“是的,它们之间一点逻辑关系也没有,”拉普兰德安静地看着她,“唯一的共同点是都与德克萨斯有关。”
为了这句话,就当是为了这句话,她们再次吻在了一起,只是更急切更疯狂更手忙脚乱,她们吻得浑身发抖就好像冷得不行又气不行,好像下一秒就有一万句脏话恶话要对这个世界脱口而出,好像稍微松开一点就什么也没了,鲸鱼死了,钉子锈了,叙拉古飘散了。
最后她们又都冷静了下来,接受了一切。浴缸放满水,泡沫到处都是,热水令人安心,谁也没有说话,她们只是注视着彼此,白气缭绕中德克萨斯伸手摸了摸拉普兰德锁骨上的晶石。
“离开吧。”她突然说。
而拉普兰德握住她的手,她看着她的手,好像答非所问:“那只表很称你,我真想看你戴上它。”
热气弥漫,暖橘色的灯光笼着她们,像笼着一处小小的秘境。
12.
德克萨斯望着窗外,窗外是还没生芽的秃枝。
拉普兰德在昨天夜里被组织的人带走,或许是严打,或许是禁闭,德克萨斯不知道,那时正在下雨,路灯光蒙蒙的,她站在窗边看着拉普兰德被塞进黑色的轿车里,后者意外的很顺从,没有一点反抗,两个人始终没有对视一眼。
德克萨斯望着窗外,窗外一只小鸟停在秃枝上,舒展银白的羽毛,咿咿呀呀唱起歌;烟灰从裹着纱布的指尖落在地板上,地板上散着许多铁钉和缠绕的线。
她将烟摁灭在窗台上,腕上的表盘折射出清晨的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