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行

DAY 61

德克萨斯将车速降到最低，小心的避开沿途的坑洼和凸起，以减少颠簸来使后座的人可以安眠。她只用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每过不久就抬眼看后视镜——黑色的大衣搭在一团隆起的银白色上，微弱的上下起伏。

德克萨斯看了一眼显示屏，09:37，能量11％，天气不明。她有些焦虑地咬住了嘴唇。

两个小时后，沙尘起了，天完全黑下来，车被迫停在了最近的一个废弃工厂中。德克萨斯不知道沙尘会维持多久，这玩意儿就像令人生厌的鬼影——照计划来看，本来昨天就该到中心城的，她们已经耽搁一天了。

德克萨斯心烦意乱，从座位底部抽出最后两根能量棒，摸黑撕开。这时后座传来一阵窸窣声，几秒钟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身后的黑暗中响起:

“……几点了？”

德克萨斯想了想熄火前的时间：“大概11：50。”

“走到哪了？”

“还剩十二公里。”

“哦，那快了。”声音大了一些，带着点愉悦的失真。德克萨斯“嗯”了一声，埋头准备啃自己的能量棒，又被什么东西碰了碰肩。她扭头接过，是那件黑色大衣。

那个声音打着哈欠，好像真觉得困似的。

“说了不用给我搭衣服，我又不会冷。”

下午五点，沙尘停了，斜阳重新洗刷大地。拉普兰德开完了最后十二公里，在那圈黑色的城墙披着金光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她拍醒了副驾驶上补眠的德克萨斯。

“看，中心城。”她用气声说。

困倦的淡金眸子一下清醒，在看见目的地时闪烁起久违的光。拉普兰德哼笑一声，踩下油门，朝着地平线狂驰而去。

黑色的建筑在夕阳中逐渐清晰，远远能看见上面繁复的符文，据车载广播里的专家宣称，这些符文可以在城墙上空形成一个牢固的法术罩顶，在天灾袭击时保护城中居民。拉普兰德对此一直表示质疑，但现在真正见到这个庞然大物时，她什么也没说。

越往近开，路边的废车越多。还剩最后一千米时，拉普兰德突然停车，提出让德克萨斯替她。

“我有点看不清，感光板好像又出问题了，”她边解释边下车，“最后一千米出车祸就太亏了。”

德克萨斯点点头，没说什么。她钻到拉普兰德空下的主驾驶，确认自己皱巴巴的烟盒还搁在车门边，然后按下加热器。末了她抬起头，发现拉普兰德还没有上车。

德克萨斯按了按喇叭。

拉普兰德绕过来，敲了敲车窗，德克萨斯摇下窗子。

“怎么了？”她皱着眉问。

拉普兰德没有回答，只是笑，一头银发被斜阳染成辉煌的金红。德克萨斯听见一声细微的“咔嗒”声，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没事，”拉普兰德用手摸了摸德克萨斯的脸，“中心城不允许仿生人进入，你照顾好自己。”

她飞快地在怔住的德克萨斯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新生快乐，人类。”

车子失控般的疾驰着，德克萨斯拼命踩刹车也不停下，一切似乎早就被预定好了路线。“疯子，拉普兰德！疯子！”德克萨斯红着眼睛骂，一边解开安全带准备跳车，却发现车门被从外死死锁住了。

她的手绝望地颤抖起来。

汽车朝着夕阳尽头一路疯奔，车厢里载着心如死灰的人。黑色的巨物几乎挡住了大半个天幕。远处的无人机发现了这堆疯狂的烂铁，扫描确认合格后，几乎是纵容汽车撞破了城门，一路狂飙，最后停在一根横倒着的电线杆前。

DAY 56

德克萨斯发现拉普兰德不对劲，但鉴于对方不正常的情况本就不少，她早已习惯，也就没有在意，只是盘算着等进了城带对方去做个检查维修什么的。

至于为什么说拉普兰德不对劲……德克萨斯看了眼躺在车底修修补补的仿生人，这是这几天来第三次，拉普兰德告诉她车好像有问题，需要检查维修一下。

第一次德克萨斯没有怀疑，她也不懂这些，欣然接受拉普兰德的建议，让仿生人自行维修。第二次德克萨斯也没有怀疑，毕竟这辆车确实很老了。但第三次时她确实有点疑惑了，照这个频率来看，不是车太废了，就是拉普兰德有点神经过敏。

仿生人也会神经过敏吗？德克萨斯默默地想着，又将这个问题从脑中拂去。为什么要想这些，她早就没把拉普兰德当仿生人看了。

“好啦。”

拉普兰德带着一身土从车底钻出来，冲德克萨斯笑。后者则用指腹抹掉了她眉头上的灰土，将她拉近。

“这么久。”

“底下光太暗了，看不清。而且手脚动着也不方便。”

“辛苦了。”

“那你亲我一下。”

一个温柔的唇印出现在拉普兰德灰不溜秋的脸上。

于是有了更多漫无止境的亲吻。

DAY 52

呲呲……

哔——哔——

拉……1……23……哔——呼叫拉普兰德10223号，收到请回答。

是的。

很抱歉，你已触犯《仿生人法则》多条规定——
第1条，仿生人禁止以任何形式对人类造成伤害。
第2条，仿生人禁止与人类发生亲密接触。
第46条，仿生人禁止对同类造成损伤。
第163条，仿生人禁止梦见人类。
另，现新增第164条，仿生人禁止进入中心城，并请于18日内到达总回收站进行登记。
鉴于你的行为已触犯多条法规，危险等级上升为A+，总部将逐一关闭你的机体功能，且达到时间将缩短至12日之内。
请及时到达目的地，一旦超时，总部将即刻开启核心的自爆系统。
拉普兰德10223号，收到请回复。

……好。

DAY 46

所以前往中心城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活命？繁殖？创造价值？或者只是听从命令？

德克萨斯一边想，一边细细的与拉普兰德接吻。

但一吻结束，她并没有得出答案。

那再来一次好了。

DAY 45

13：32，能量56％，天气阴。

德克萨斯被拉普兰德推醒，睡眼迷糊中被塞给一只撕开包装的能量棒。她咬了一口，但是没有咀嚼，爬起来看车外的风景——城市的密度在不断的变大，离目的地不远了。

德克萨斯开始缓慢地咀嚼，对仿生人“下车去逛逛”的行为也没有什么反应。但当那个银色的身影出现在车窗里时，她还是很难不去注意。

德克萨斯盯着拉普兰德的右手发神，脑中又浮现出仿生人将肢体在手臂与刀刃之间自由切换的场景——表层皮肤褪去，接着白色的有机质壳分裂收缩，主骨延伸变窄，外面覆着的肌肉层随之变化抽长，最终成为锋利的长刃，站起来刀尖能垂到膝盖。

在天灾之前，德克萨斯不是没有听说过部分仿生人拥有重组机体的功能，但因为成本过高和需求量小，这种类型的仿生人并不常见，更别提是变成把刀的。因而在德克萨斯见证了这一科学魔法之后，她大概猜到了拉普兰德之前的职业了。

“你是……部队里的？”她问。

当时仿生人凝视着自己刃状的肢体，过了很久，才缓缓道:

“103团驻北极特别行动队。”

难怪，德克萨斯想，难怪。

至于部队里的仿生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居民区，又为什么只剩下一个这种问题，德克萨斯没有多问。她当时累极了，车又坏了，不能用空调取暖，只懒懒地裹着毯子烤火，觉得立马就可以睡去。

仿生人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见了人类这样也就默默的闭了嘴。德克萨斯当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冷。

冷，真冷，太冷了。她往毯子里缩，把脑袋到脚尖都裹了个严实。

天知道，她有多少问题想问，有多少的话想说，但，哈欠——目前看来，一切都只能排在睡眠之后。

“嘿。”

没过多久，拉普兰德就回到了车上，“走吧。”她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我看见前面有家商店，或许可以补给一点东西。”

德克萨斯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但她注意到拉普兰德的眉毛一直紧皱着，特别是当看向她时，从几天前就这样了。

她并没有觉得不安，相比之下，担忧反而更甚。但在经历了之前的种种事情后，她早已不能把拉普兰德当一个半觉醒废品来看了，许多话，她也不好再直接说出口。

德克萨斯点燃烟，白雾在风中吹散。

又一个无聊的下午，她们掐算着路程，离中心城还差八十多公里的样子。

夜晚，星空沉沉地覆着城市。德克萨斯难得有兴致爬上车顶，悠悠然地躺着仰望夜幕。

拉普兰德没有上来，但她靠坐在车头，也仰头望着夜空。静悄悄的星星在夜风中流逝，德克萨斯朝夜空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你见过极光吗？”她突然问。

“见过。”

“是什么样的？”

“绿色，蓝色，弧形，很亮。”

“很美，对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德克萨斯重复了一遍，但依旧望着夜空。

“不知道。”

“怎么会？”

“在部队的时候，并没有这些意识。那时就只是一副机器而已。”

“那……现在有了？”德克萨斯的语气小心又犹豫。

仿生人点头，“很神奇的感觉。”她说，突然也翻上车顶，德克萨斯没料到，差点滚下去，又被对方拉了回来，紧紧搂在了一起。

德克萨斯愣住，身体微微紧绷，但并没有挣动。

“德克萨斯……”她听见拉普兰德在她耳边窃窃私语。温和的气流在发隙间汇聚，形成小小的旋风。

“怎么……”德克萨斯听见自己艰难的声音。

“我，”拉普兰德开口，声音却突然变得卡顿，甚至依稀能听见电流的声音，“我，我好像出，出故障了。”

德克萨斯呆了一秒，随即从仿生人的臂间挣出来，上下察看对方的体表。

“怎么了，哪出故障了？”她有些着急，还带着点不自知的害怕。

“这，”拉普兰德握住德克萨斯的手，朝上引，最终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核心所在的位置，“在这。”

她将那个关键的位置指给德克萨斯看，眼底银白的金属色泽中，有什么东西复杂地缠绕在一起。

“这，出故障了。”

她呼唤她的名字，电流几乎使她的声音失真。

“德克萨斯，在这。”

DAY 37

德克萨斯一直反复想着那些问题，专注程度已经超过了一个正常值。当今天第三次把车差点开进坑时，她脑袋中的安全警报开始滴滴作响。

警报，警报，外界干扰过甚，大脑延迟，大脑延迟——

她甩甩头，挥开拉普兰德伸过来想要帮忙的手。仿生人促狭地收回手，表情不安，不太确定地问：“你还好吧？”

她听起来有些心虚，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银白色的眸子无辜的睁着，里面透着一片澄澈的金属质色，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才是让驾驶者真正走神的根源。德克萨斯没有多看，她为自己的分心感到心烦意乱。怎么回事？她沉默地摇头，刹车，熄火，推门下车。她觉得自己可笑，她在指望一个仿生人什么呢？

拉普兰德跟了下来，在她身后迟疑着是否要靠近。德克萨斯知道，但并没有回头，她从口袋里抽到一支烟点燃，天空落起稀稀拉拉的雨。

至少不是酸雨，德克萨斯想，任由雨水沾湿发顶和外套，越下越大。

拉普兰德站在她身后的雨幕中，缓慢地眨眼，扫去模糊视线的液体。

突然，在白茫茫的烟雨中一点橙光惊现，德克萨斯眯起眼，在看清那是什么之后微微一愣，随即迅速丢掉已湿润的烟，拽着拉普兰德往车里钻。

“走，快点！”

橙光渐近，一辆，两辆，三辆……陌生的发动机的声音碾过，刺眼的车灯光冲破雨幕，紧随其后的是示威的枪响——公路匪徒！

德克萨斯被照得睁不开眼，不管不顾地踩住油门，企图冲出对方的视线。她猛打方向盘，车轮在雨地中打滑，“抓好！”她冲仿生人喊，完全忘记自己刚刚还在发闷气。德克萨斯咬紧牙，车体朝反方向冲去。

拉普兰德在急转中磕到了脑袋，闷哼一声，似乎晕了过去，陷入待机。德克萨斯顾不得那么多，横了心朝荒野开去，企图甩掉紧随身后的车辆。

拜托，这么多天的物资，要是白白送了人，她和拉普兰德谁都走不到中心城。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地洗刷大地上的一切。车轮被泥土拖住，越野车最终被三辆车围堵住，警示灯闪烁，雨刷无助地扇动。

戴着头罩的人先后从车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朝越野靠近，德克萨斯紧张的握紧了方向盘。

她快速地思考手边可用的武器，开罐头的刀，废铁棍子，拳头……或许还有一把消防斧。但在看清靠近的人数和每人手里的枪械时，她放弃了无用的思考。

带头的匪徒嚷了几声，但雨声太大，德克萨斯没听清楚。她沉默地看了一眼身旁还在待机的仿生人，估量着这样直直碾过去能撞死几个人。

一声枪响，匪徒打坏了一只后视镜，表示耐心有限。德克萨斯抖了一下，又迅速冷静，深呼吸，在不断运动的雨刷中辨认方向。

越野鸣笛，刺耳的笛声让匪徒们集体一怔。就是现在！德克萨斯调档，猛踩油门。

雨声，撞击声，呼喊声，乱七八糟的枪声和玻璃破碎的哗啦声。车前窗碎了，车台上干枯的小花落在地上，德克萨斯肩膀被擦了一枪，雨淋透了一身。但她仍紧踩着油门，越野直直冲向两车的缝隙，枪声，枪声，车体突然歪斜，车胎被子弹打爆。

德克萨斯的额头猛地撞在方向盘上，一阵尖利的耳鸣，她突然开始猛烈的咳嗽，想要直起身却浑身无力。她趴俯在方向盘上，听见车外嘈杂的喊话，头晕晕沉沉。

恍惚中，她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觉得如果这就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分钟，自己也太窝囊了。

妈的……

身旁突然爆发出一片刺目的红光，仿生人睁开眼，胸口核心发出的光亮将皮肤映得血红。仿生人转头看向身旁的人类，她的太阳穴处破了个口，漏出下层复杂的线路结构，眼底同样是一片金属色的红光。德克萨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拉普兰德就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等等……”

德克萨斯嘶着气，虚弱的声音被雨声轻易覆盖。隐约中她看见拉普兰德的手中凭空多出一柄长刃，她想叫拉普兰德回来，叫她别去送死，她的一颗核心几乎可以换这一车的物资。但越来越沉重的疲惫感迅速包裹了德克萨斯，她动弹不得，昏昏欲睡。

红光，惨叫，枪声，雨声，雨声，雨声，红光，破空声……迷糊中一切的感知都被模糊，德克萨斯拼尽全力的最后一眼，只瞥见了茫茫雨幕中的一抹黑色衣角。

但她并没有完全昏迷，意识就像被一根小绳系住般吊着，肩膀和脑袋的疼痛无比清晰地折磨着她，却偏偏不肯让她睡去。德克萨斯在心底咒骂一切，实体却只能发出细碎地痛呼。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颤动了一下，有人重新回到了车上。雨依旧没停，冰凉地砸在德克萨斯的脸上，但随即，一只比雨更冰冷的手覆在了她的额头。她勉力睁开眼，目光的缝隙中，拉普兰德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德克萨斯动了动嘴唇，想笑笑安慰对方，又想破口大骂，但在完全睁开眼睛之后，她什么也说不出了。

仿生人眸中的红光已经平息，衣料被雨浇湿，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脸上乱七八糟地粘着发丝和血，血水被雨淋着顺着脸颊滑下。德克萨斯不是没预想过，但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身上可以有这么多血，近乎是刚从池子中捞出来一般。但她不知道自己还惊讶得太早。

拉普兰德身体倾着，左手撑着座椅，保持平衡，右手却无力地垂着，被主人刻意地用身体挡住。德克萨斯撑起身体，目光越过无用的遮挡，想要看清。可她真正如愿时，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拉普兰德的右臂只剩下上臂，下臂则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手肘以下，延伸出的一道极长的，仍沾染着血的刃。

DAY 31

下午三点，越野车停在了一个空城中心。这里偏离主机道十几公里，被天灾毁了个七七八八，经过的赶路人不多，仔细一点的话能收集到比较充裕的物资。

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双双下车，各背了一个硕大的背包。为了效率她们决定分头行动，并约好天黑之前在越野车会面，如果遇上意外就用卫星通讯器联系。

在互相道别后，两人朝相反的两个方向走去。德克萨斯抓着背包带子走出几步，突然想起手电筒忘在了车上，回头去拿，惊讶地发现仿生人已经走到十来米开外了。

拉普兰德走路的姿势观赏性很强，端正，也很轻盈，但同时移动的速度也极快，是经过长期特殊训练才会有的走路方式。德克萨斯一眼就看出了，眼神沉下来。她疑心之前自己怎么没注意到过，又忍不住猜测仿生人是系统设定如此，还是也是需要训练？

德克萨斯没有马上表示什么，她麻利地钻回车里，拿上自己的手电。

失去智能系统管控的居民楼就是个破壳，德克萨斯已经搜到不知道第几间屋子了，但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收获。现在这间似乎要更高级一点，在她把门撬开时还“呜呜”地鸣了会儿警报，虽然不会引来任何人，但也足够心烦。

德克萨斯跨进房间，看见窗户的玻璃渣子碎了一地，墙上一个大洞，茶几上摆着未收拾的碗筷，一个没来得及关上的扫地仪打着转，在她进来时就闪着橙光跟在她脚边清扫灰尘。

看得出天灾来得突然，主人要么是死了，要么是走得慌忙。德克萨斯把缠着她的扫地仪轻轻踢开，开始搜找需要的东西。

药品，水，食物都不是必要的，这些在商店里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德克萨斯要找的是能源体和能源驱动的装置，这些都是禁售品，只在每个月月初按照公民的财富值分配，都是被悉心保管的珍物。德克萨斯耐心的翻找了一阵，连书架背面也没放过，仍旧一无所获。

她有些泄气的坐在沙发上，扫地仪赶来围着她打转，转了几圈后又停了下来，信号灯变成了绿色，待在她脚边像只安静的小狗。

德克萨斯的目光停在这小玩意儿身上，几秒后，她想起了什么，把扫地仪捡起来翻了个面。扫地仪底座上的四只小轮子不明所以的转了一会儿，然后乖乖停了下来。德克萨斯找到底座上隐秘的凹槽，轻轻按下后，外壳“咔擦”一声弹开，露出底下的能源体——比常规的要小很多，但也是宝贵的资源。她犹豫了一下，把那东西抠了出来，然后将扫地仪放回地上。快活的小绿灯熄灭了。

拉普兰德比她先到，当德克萨斯回到出发地时，对方已经在车厢里捣鼓了好一阵子。德克萨斯凑过去，隔着车窗发现她正在给收集来的物资分类——药品，食物，能源和其他必备的东西都被分别装进一种密封性很好的食品袋里。

“回来了？”拉普兰德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

“嗯。”德克萨斯把自己的背包也递了进去，拉普兰德接过，把里面的东西倒在车座上，继续分类。

德克萨斯掏出口袋里的能量棒，一边看仿生人工作，一边单调的咀嚼。

她突然很想说点什么，关于能源，关于小扫地仪，关于几天前的那个破损仿生人，它失去核心时体内迸射的红光，关于拉普兰德摘下那颗核心时的心情，会不会感觉自己杀了一个人——她当时的动作那么熟练又沉重——她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自己这位仿生人同伴身上其实有很多疑点，而自己却从没问过仿生人自己的事情，对方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嘿……拉普，”她说，犹豫着。仿生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抬起头来，隔着车窗看她。

无数疑问从心头掠过，德克萨斯直视着仿生人银色的眼睛，那里面有安心的薄荷底色。她看着，像受了无名指使，鬼使神差地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她说出这话几乎没过脑子，就像在进行一个潜意识里的动作。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唐突，尴尬感迟钝地抵达大脑，她的脸颊不由得发红。

仿生人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收起。拉普兰德有些局促地摸了摸鼻尖，抱歉地笑：“这个……我的芯片有点故障，很多以前的事没有存档……”

她说完就低下头去，继续窸窸窣窣地整理，嘴角不自然地抿着。德克萨斯很聪明，克制着自己没有再多问。但事实就是事实，她的同伴拒绝了她，德克萨斯有一瞬间被失落感淹没。

她点燃了烟，脸颊在白雾中缓慢地发烫。

今天的第一次也太多了。

DAY 25

意外就是意外，当这辆破车咳着嗽停在半路上时，她们距离下一个补给点还有三公里。

德克萨斯傻眼了，她对着能量表上闪烁的12％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玩意儿早就出故障了。

没办法，要么等死，要么下车推，哪怕两个小时后可能会有强风。德克萨斯烦躁地穿上外套，踹开门，招呼拉普兰德下车。

她们有过推车的经历，这次配合得还行，花了一分钟终于把车推动了几厘米，剩下就比较轻松了。

但还没走出五十米，拉普兰德突然收回手，停了下来。她们当时正在爬一个小坡，德克萨斯被突然倒退的重量一压，险些没被反冲着滚下去，正抬起头来想骂人，那该死的机器已经跑出好几米远了。

“喂！”德克萨斯莫名其妙地喊了两声，但对方根本不理她，冲着一个方向直冲着去——草，就这么跑了？——德克萨斯不可置信，又气得直咬嘴唇。

她看看车，又看看几乎跑得快没影的白色身影，犹豫了两秒，一咬牙，也松了手，跟着追了上去。

“喂……”德克萨斯气喘吁吁地跑到时，仿生人正用手在一片焦地上到处摸索。她的表情冷漠，瞳孔里却闪着奇异的蓝色光芒，听见德克萨斯焦虑地喊她的名字，也完全不理。

突然，仿生人瞳孔里的蓝光闪烁了两下，乱摸的手压着一处沙土停住。几乎没有迟疑地，拉普兰德像只小狗似的开始刨土。

德克萨斯在旁边奇怪地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也跟着蹲下来一起刨土。

两只小狗刨了半天，指甲里全是泥巴，什么也没发现。德克萨斯出了一头的汗，忍不住开始走神，正担心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强风，指尖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是一块翘起的铁皮。

德克萨斯愣了愣，小心地拨开覆在上面的沙土，底部更多的金属就暴露了出来，一个破旧的装置。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仿生人，却发现不知何时对方眼中的蓝光已经消失了。

拉普兰德沉默地拂净装置上的灰土，然后用指尖摸索了一下，卡住中间的一块立方体的四周，朝右转动，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就在物体抽离机体的瞬间，这个已经严重破损的装置内部突然迸发出了红色的光芒，如一颗苟延残喘的太阳在不甘心地最后一搏，刺出的光亮之大刺得人眼睛生疼，但只坚持了数秒，最终归为黯淡。

拉普兰德垂着头在地上待了良久。然后，她站起身，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德克萨斯。人类还没从刚刚的场景中反应过来，茫然的接过了立方体，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块能源体，插入车的前驱装置里能开上好几天。

她惊讶地抬头看向自己的仿生人同伴，又忍不住去看对方的胸口，后者则回以一个苦涩而无奈的微笑。

破损装置的不远处开着一丛稀疏的野花，拉普兰德半跪下，用手拨开野花根部的沙土，一颗失去了人造皮层的金属头颅便露了出来。野花从它的眼眶里盛开。

DAY 20

“您喜欢花吗？”

当仿生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时，德克萨斯才发现自己已经蹲在地上，对着一丛野花发呆很久了。风有些大，野花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她的头发也是，过量的酸疼在肌肉里积蓄，烟灰零零地落了一地。在听见声音后德克萨斯回过头，但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一时不知道作何回答，只是沉默地将烟在地上摁灭。

但仿生人又说:“您喜欢花吧。”

这一次不再是疑问，而是陈述，德克萨斯想了想，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问:“那你喜欢花吗？”

拉普兰德正色道:“我热爱拥有生命的一切。”

这回答本来很伟大，放在一个仿生人身上却显得可笑。但德克萨斯没有嘲笑她，而是站起身，活动麻痹的肌肉，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但其实并没有很渴望得到答案。

“生命创造生命。”拉普兰德说，用一只手扶住德克萨斯，以便她在弯下腰捶腿时能保持平衡，“因此它是世界上唯一永恒的存在。”

“怎么说？”

“比如，一棵树的种子能长出另一棵数，一只鸡的蛋能生出另一只鸡，一个人类个体能产出很多其他人类个体……每一个体都是上一个体的延续，尽管每一个个体的延续很短暂，但延续本身是从未断开，永恒存在的。”

“这是你在资料库里搜到的吗？”

“什么？”

德克萨斯摆摆手，挥开不成功的笑话。她重新问:

“那你呢，你认为是自己一个延续吗？”

“我？”拉普兰德似乎被问住了，银色的眼睛睁大。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或许是吧。”

但德克萨斯注视了她一阵，摇了摇头。

仿生人歪头静止，因不解而努力思考，但旁人看起来只会以为她卡机了。德克萨斯心中生出几分无趣，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身独自走向不远处的越野车。

“请等一下，德克萨斯。”

急急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德克萨斯转过身，还没看清，手里先被塞了什么东西。她一看，是刚才自己看着发呆的野花。

“它是延续，你是延续，我不是延续。”

仿生人说得很用力，眉头蹙着，似乎费力地想表达什么。

“我不是延续，我们在一起不是永恒。”

她握住德克萨斯拿着花的手指，轻轻说。

“但你是延续，我把延续交给你，你就是永恒。”

DAY 17

德克萨斯将空掉的pocky盒子从车窗抛出去，巧克力色的纸盒飘悠在地，又被一只近乎瓷白的手拾起来。

“不能乱扔垃圾，德克萨斯，”拉普兰德敲了敲已经升上去了的车窗，眉头的皮肤折出一个规规矩矩的褶皱，“这里方圆两千米内的土地都不具备降解人造物的能力了。”

德克萨斯隔着车窗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仿生人看见没有。两秒后车门被拉开，德克萨斯的烟盒因此落在地上。

“也不能抽烟。”仿生人皱着眉从发愣的人类手上抽走打火机，“您的肺已经损伤了37％。”

德克萨斯心里突然腾起一股烦躁的火气。

“别分析我。”

“这是为了您的健康着想，”仿生人将烟盒收进自己的口袋，又点了点头，“但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会停止……”

“健康？”德克萨斯冷哼一声。

仿生人没接着说话了。

晚上，烟又重新回到了原处。德克萨斯没有去碰，她侧着头看窗外，背对着仿生人。

“为什么又给我了？”

“您看起来很疲惫。”仿生人说，金属色的眼底在黑暗里流转着电子光芒。人类若是见到了，必会觉得那是星星。

“是吗？”德克萨斯自言自语似的说。

去中心城的路很长，从原来的城市到那有整整五百公里——政府以为自己很明智呢。她们一天都在开车，白天大部分时候两个人轮流开，夜里和拉普兰德开，对方开车的时间就用来自己休息。她们几乎不聊天，德克萨斯不想和一堆机械聊天，仿生人也没有聊天的概念。就算车陷在泥坑里出不来了，两个人也只是沉默着下车去推。

“您看起来很疲惫，”她们一身干涸的脏泥，德克萨斯听见那堆机械真诚的说，“您看起来很需要它们。”

德克萨斯捏着烟，想起仿生人白天的话:“它们只会使我更疲惫。”她说，又自嘲地笑了，抽出一支烟，点燃。

火星在指间闪烁不定，在仿生人的眼底映出一个小小的光点，像冰湖里的一颗星星。仿生人舔了舔嘴唇，看着人类的指尖，欲言又止，但德克萨斯并没有看见她这些极其像人的小动作。人类将烟凑到唇边，烟雾弥漫了整个车舱。

一只手突然穿过烟雾搭在德克萨斯的肩上，她心不在焉地转过头，烟嘴从唇边擦开。

“或许这样能让您感觉好点。”

德克萨斯瞪大了眼睛。

冰凉的吻印下，将烟味封在唇瓣间。仿生人没有伸舌，也没有闭眼，她的眼睛盯着德克萨斯的表情，眼底滑过一连串分析的微型数据。她根本不是在接吻，而是在完成一个任务，接吻只是一种单纯的帮助目标缓解疲劳的手段。

德克萨斯愣了愣，原本被冒犯的怒意在看清仿生人的眼底后反而平静了。烟就要燃到指尖了，她伸出手勾住拉普兰德的脖子，将这个索然无味的吻加深。

DAY 8

仿生人的用途还是蛮多的，单拿开车这一点来说就比人类有用——废话，如果德克萨斯能连开一晚上不休息，她还用得着捡个仿生人吗？

不过仿生人在不开车或者不和德克萨斯说话时，几乎都在休眠，反应也不是很快，一副主机不太好用的样子。德克萨斯有些担心自己捡了个半残品。

比如现在，阴沉沉的午后，仿生人开了一上午的车后开始休眠。她的仿生还不够完美，睡觉没有呼吸声，只有胸口起伏，空气安静得几乎凝固。德克萨斯打开车载广播来打发时间，顺便获取外部的消息。她快速来回地转着按钮。

“据专家声称，城墙的修建只需两周，建成后……中心城向全体……仿生人开始……南部公路抢劫匪徒横行……拉斯维加斯出现暴乱……”

毫无意义的信息。德克萨斯关掉了广播，她真正关心的只是哪个城撤得最空，最方便她毫无阻拦的穿过，哪个补给站还有人员工作什么的。而不是这些，科技，政治，经济……离一个背井离乡的人的日子都太远了。

中午室外的温度很高，但为了节约能源车里没有开空调。德克萨斯只穿了一件运动内衣和裤子坐在副驾驶，窗子大开，热风摩擦过她的五官，将她红底的长发扬在空中，犹如一串飘散的熔岩。

下午三点，天空突然降雨，车窗被迫升起，以阻挡这些酸性液体的入侵。但还是热，而且闷，德克萨斯小憩了半个小时就汗淋淋地醒来，在发现车子险些栽进深坑时惊叫——“喂！”

她一把握住仿生人胳膊，又马上反应过来松开。拉普兰德扭过头来，眼底隐隐泛起红光，在一片银白中犹如水底的火焰。

车临时停靠到一边，德克萨斯有些担心——担心她自己——她问:“怎么回事？”

“负荷太久散热不畅，影响感光板的灵敏度。”

仿生人拨开后颈的头发，那里有个矩形的小口，正在愤怒地对外吹气。但德克萨斯还是没听明白。

“就是看不清了。”仿生人向她解释，一边把自己的长发拨散开，询问德克萨斯是否有发绳皮筋。德克萨斯摇头，她自己都热的要死。

仿生人挑了挑眉，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像个人，“长发太不方便了。”她说，企图把那头银发在脑后打个结。德克萨斯难得感同身受地点头，铺在肩上的头发简直就是床棉被。

五点，雨停了，强化过的越野车毫发无损。德克萨斯接了方向盘，一直到黄昏。她没空看什么夕阳，只是抓着光亮尽量往前多走一点，直到天黑。

夜里她俩都没有继续开车，一左一右的躺在放平的座椅上。看不见星星，天窗紧闭，要防夜雨和虫。

“长发总是很不方便。”

在德克萨斯快睡着时，她听见有人这么说。她含糊的嗯了一声，裹紧身上的外套。该死的天气就是这样，白天热得人魂飞魄散，夜里就安排你进棺材。

仿生人沉默了一阵，似乎在等德克萨斯发表点意见，又好像在思考。她喃喃地开口:

“太麻烦了……既不好梳，又不好清理……”

德克萨斯这次没作声，她觉得拉普兰德该安静了，她想睡了。

但仿生人只是磨磨蹭蹭地翻身，车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但她一点意识也没有，仍旧翻身，还坐起了身，动静不小。德克萨斯烦躁起来，再次觉得自己捡了个半残品，连觉醒都不彻底，根本不照顾同伴的感受。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德克萨斯皱着眉将自己侧向了反方向，并决定如果对方再动就出声警告。但几秒后，一件微重的东西搭在了她的身上，德克萨斯睁开半只眼，认出那是拉普兰德的外套。

DAY 5

两天的相处下来，德克萨斯发现对方并不是她所想的那种，有自己完整人格，聪明机智，会在电视新闻报告中进行起义的觉醒仿生人。

她，或者它——虽然也有自己的主观意识，但有时行动还是像个机器，比如若是德克萨斯不说话，她可以沉默一个下午——估计是个没觉醒完的特例。

DAY 3

德克萨斯不是没想过和这位仿生人说说话。她习惯少言，但也不是没有交流的需要。总不能说喜阴的植物就不需要阳光吧。

但事与愿违，这个银白长发的机器在上了车后就陷入了休眠。德克萨斯不能确定原因。天灾之前仿生人的普及程度确实很高了，但她一直没买过，连街边发的免费试用的传单都没搭理过。如果说她那小公寓里还有什么和科技搭边的话，估计就是那只满地乱爬的微型扫地仪了，还是公司给发的。

德克萨斯忍不住瞥了眼身旁比扫地仪贵多的高科技——仿生人侧着头躺在放平的副驾驶上，有着与人类无异的皮肤与呼吸起伏，蓬松银白的长发在身下铺散开，让人想到旧书里名叫雪的东西。

德克萨斯没见过雪，但根据书中的信息来说那大概是一种很冷的物质。她讨厌冷。她尽量不多去看仿生人银白的长发。

今天早上仿生人终于醒了，睁开眼是一片银白，蕴着层浅薄的安全的绿色，与德克萨斯前天见到的亮红眸子截然不同。这是表示正常运转了吗？德克萨斯心不在焉的想。她没空担心这玩意儿，这路上需要她担心的东西太多了。

“噢，抱歉。”仿生人醒后反应了几秒，从放平的副驾驶上坐起来，和正在啃能量棒的德克萨斯打了个照面，“早上好，请问我休眠了多久？”

德克萨斯对着车前的显示器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自己看”。她漫不经心的单手掌着方向盘，嘴里叼着能量棒，用空闲的手褪下包装纸。德克萨斯一直以为这些机器人的脑子都安了计时器和GPS什么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这让她对科技公司们感到莫名的不屑和失望。

仿生人倒没注意到这些。她应该是觉醒了的，但又好像觉醒得不够彻底，除了把座椅调起来并系好安全带的行为，并不完全像个人。德克萨斯又想说点什么了，但没什么可说的——她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早上好，Miss。”仿生人又说话了，语气正经，“我是拉普兰德10223号。”

噢，原来是忘了自我介绍。

“德克萨斯。”她冲对方点头。

那个仿生人突然笑起来，露出一口完美的人造尖牙，这让德克萨斯瞬间就想到了犬科动物。

那个仿生人第三次向她问好。

“早上好，德克萨斯小姐，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

DAY 1

雨从德克萨斯出发时就一直在下，直到黄昏时分才有了停的迹象。

德克萨斯点燃一支烟，手搭着车窗，慢慢地开，烟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

她并没有带多少东西，除了几天量的食物和淡水，就只有一个急救箱，一张毯子，一个手电。她连手机都没有带，因为根本没地充电，而且信号在天灾出现后就已经失灵了，除了一串失落的忙音，她什么也得不到。

父母不在，同事也都先一步走了，并非故意丢下德克萨斯，反而是她拒绝了前者的邀请。当时政府的通知才下来半天，她得花时间收拾，除了整理行李，还要搞定没交的水电费，物业费之类。额，好吧，尽管这听起来有点蠢，但德克萨斯就这么做了，她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

德克萨斯走前将钥匙反锁在了家里，她没想过要回来。

她住的地方离中心城很远，慢慢开的话估摸着得花个六七十天。所幸她也不急，而且走得晚，经过的都是空城，连堵车的烦恼也省了。

德克萨斯打开车载音乐，具有年代感的摇滚就从音响中缓缓流淌出——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
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雨停了，在一片将昏不昏的暮色中，车灯光劈出一条道路，而在道路的尽头，一个银色的小点依稀晃动着。

人？德克萨斯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有在意，但在开近后，才发现那真的是一个人。

一个仿生人。

德克萨斯心中一寒，准备直接驶过，但对方显然已经看到了她，一个劲儿冲着越野车招手。

德克萨斯咬唇，教养让她停下了车。

There she stood in the doorway
I heard the mission bell
And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

“咚咚”，扣车门的声音在音乐声中突兀的响起，德克萨斯带着点不爽地降下车窗，于是音乐声也跟着流了出去。

她还夹着烟，这时探出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仿生人，烟灰就落在了对方的衣领上。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德克萨斯注意到对方浑身都是银白色的，银白色的眸子，银白色的头发，若不是有一件黑色的外套遮着，她真忍不住怀疑对方里面的衣服也是银白色的。

打量的时间一时久了，更多的烟灰落在了对方的衣领上。

所幸仿生人并不恼，兀自拂去了烟灰——这倒让德克萨斯有了几分兴趣——她仰起头，在音乐声中，很有礼貌的询问:

“您好，小姐，请问您要去中心城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