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集 肖震
第一季 第三集
肖震
1
十一月的北京已经冰凉彻骨,瑟瑟的北风猛烈地摧残着魏公村路沿街泡桐树上仅存的枯叶。寒风每呼啸一声,一片片半黄半绿的叶子都会像中年人的头发一样成把地往下掉,掉到地上之后又被吹起来,贴着地面滑行,最终像皮鞭一样鞭笞着肖震那没穿秋裤的双腿。
不过,跟肖震此时心灵所经受的鞭笞相比,寒风的扫荡根本不值一提。他已经在路边瑟瑟发抖了将近三个小时,却几乎忘记了身上的寒意。
在这将近三个小时里,通透的阳光逐渐变成刺眼的金色,而后又慢慢黯淡下去。那轮橘红色的落日沉入西三环的高楼大厦后面,晚霞也渐渐熄灭。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路灯早已点起,把肖震形单影只的身影照射得格外渺小。
在这将近三个小时里,他考虑过去路边的小店里假装购物避避寒,也特别想到三环对面的书店里去翻翻书,以排遣心中的煎熬。再三斟酌之后,还是放弃了,老老实实地在路边伫立着,不敢离开半步。
因为小唯已经叮嘱过他,要是她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在等,她可是要生气的哦。
小唯就在马路对面那家名叫雕刻时光的小清新文艺范儿咖啡厅里。这家咖啡厅坐落在北外、民院和北理工的交界处,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对于整个高校云集的区域来说,似乎自带某种浪漫的属性。今天小唯把见面的地点约在这家咖啡厅,则是在肖震已经很受伤的心灵上撒的一把盐。
小唯是肖震的女朋友。今天和小唯在咖啡厅见面的男生不是肖震。
透过雕刻时光二楼泛着橘黄色灯光的窗户,肖震隔着一条马路极力往里张望。当然是徒劳。他打探不到关于今天小唯和那个男生会谈的任何一丝线索,不知道小唯此时时刻是什么状态呢?是洗耳恭听还是百无聊赖?那个男生一定很优秀吧,家里一定很有钱,说不定是京城权贵家庭的少爷,要不然,小唯的父亲为什么会安排他俩认识呢?小唯这种女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攀上的。肖震是怎么追到小唯,成了她的男朋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小唯骨子里的那种叛逆,故意跟父亲对着干;也许是他身上有某些自己不知道的闪光点,小唯看见了,而且珍惜,所以才不顾她父亲“大学期间不许谈恋爱”的禁令,悄悄地和他交往。
小唯的父亲肯定不是一般人,他一定是注意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他一定是太高傲了,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得他直接干预,所以特地安排这样一个公子哥,命令小唯与他取得联系,认识一下,见面聊一聊。这样的话,肖震这个野生罗密欧就会知难而退了吧。不过,肖震又觉得,更大的可能性是小唯父亲根本没有把他这个蝼蚁放在眼里。也许在小唯父亲看来,这个野小子只是女儿不成熟的情路上的一块又臭又硬的拦路石,只要走过了这段路,就可以翻篇,不值一提。他现在安排小唯与这个公子哥见面,是为了家族进一步宏图大展做的一些铺垫。毕竟,在北京这个地方,要么成功,要么死亡。强强联手才是正道。
肖震盯着咖啡厅的出口,这些恼人的思绪快要把他逼疯。三个小时了,就算是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都不一定能聊这么久。他俩可是第一次见面呢。难道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要不是他很清楚雕刻时光并不提供单间服务,他甚至怀疑他俩是不是已经开了房,开始更进一步的了解了。
正当肖震的心脏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充斥到爆炸的时候,咖啡厅的弹簧门猛地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照亮了他已经是漆黑一片的世界。对的,就是小唯,她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笑着回头说着什么。一只有力的大手帮她顶住了门。
两人都走出咖啡厅之后,肖震终于看清了那个男生的外形。瘦高,白净,没戴眼镜。一头半直立的短发看似凌乱,其实却乱得很有章法,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一丝不苟。一件修身的黑色呢子大衣,黑白格子的围巾,很讲究的围法。笔挺的西裤,锃亮的皮鞋。而小唯穿的还是那件肖震最爱的宽松毛衣,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微笑着,美得不可方物。
两人一边继续着愉快的交谈,一边穿过人行横道往肖震所在的这边走来。有车急匆匆地从他们身前掠过,那男生有些愠怒地盯着那车两秒钟,很快就恢复了风度,很自然地伸出手扶住小唯的肩膀,轻轻推着,示意小唯赶紧随他过马路。
小唯大概已经看见他了吧,肖震心想。不过小唯就是小唯,丝毫不乱方寸,仿佛梧桐树下的肖震就是空气。昨天她已经严厉警告过他,绝对不能让她见的人发现他,要不然后果自负。肖震赶紧转过身去,掏出裤兜里的诺基亚1100手机,假装是个驻足查看短信的路人。
两人站在路口继续谈笑风生。肖震听不清他俩聊的什么,估计即使听清了也听不懂。他只是个来自五线城市的屌丝,而这两人是京城权贵之后,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五分钟后,他们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肖震强压着心中的激动,开始往远处慢慢走去。过了大约一分钟,身后传来一个熟悉而清脆的声音:“肖震,你给我站住!”
肖震转过身,只见一团夺人心魂的美丽缓缓向他飘来,直到两张冰冷的脸紧挨到一起,四片炽热的唇开始缠斗,久久不愿分开。
“我好想你啊。” 小唯把她那张精致的小脸死死地压在肖震的肩膀上说。
“我也好想你,” 肖震喃喃地回应道。他突然意识到他正靠在刚才那个男生摸过那个肩膀上,心里泛过一丝凄凉,不过很快就被巨大的幸福感冲洗得无影无踪。“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永远都不会,” 小唯把他抱得更紧了,而后又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倒是你小子想要离开我啊,刚才你是要往哪儿跑?” 她那俏皮的京片儿又冒了出来。
“你不是说不能让他看见我吗?我只好假装路过啊……” 肖震低下了头。
“你今天表现很好,我特别爱你!对了,你倒是挺准时的啊?”
“不是准时。你说你们约的四点半见面,我心想聊半小时差不多了吧,所以我不到五点就到这了。”
“啊?现在都七点五十了,那你岂不是已经在这吹了快三小时的风了啊?可怜的肖震,来……抱抱……”
又一个温暖的熊抱之后,肖震问:“你们刚才聊些什么啊?聊得那么开心?”
“开心?唉,别提了,我都快郁闷死了,都是些无聊的事,我还得假装特别感兴趣,要不然他回去跟他爸一说,我爸就肯定知道了。我爸要是听见他们说我什么坏话,我就死定了,说不定把我直接打包去美国,我们就再也见不着了!”
“所以,今天算是什么,相亲?” 肖震苦笑着问。
“相什么亲啊,他是我爸一朋友的儿子,典型的公子哥,我在他面前好不自在啊。我们聊的都是他爸生意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懂,我当时就想赶紧逃走,又不能表现出来,哎!”
小唯抱怨着,皱起眉头的样子,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平息心中所有的怒气。肖震盯着面前这个土生土长北京美女出神,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非这个女孩不娶。
“那么,你将来是要嫁给他吗?为了你们家族的生意。” 他试探地问。
“肖震,我警告你啊,别以为你长得帅我就不会打你,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小唯生气的样子同样能让男人的心软下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
“哼哼,你吃醋了?” 小唯调皮地明知故问。
“当然……有点吧。” 肖震心如刀割。
“有点是正常的,但是不能过度。要做大事的男人,一定要有大度量,要有胸怀……我们走走吧,散散心,那个人搞得我快烦死了。嗯,顺便帮你找点吃的,你一定饿了吧?”
这对小情侣手牵着手,肩靠着肩,沿着魏公村路往东走去。随着夜色渐浓,秋风也越发萧瑟。肖震换成左手牵住小唯的右手,自己的右手则搂住她的肩膀,为她挡风。小唯感激地抬头一笑,在他脸上轻轻地来了一个湿漉漉的吻,然后继续依偎在他怀里。
“哎,我说,我一直很好奇啊,你们公共管理学院的,将来毕业了是不是都要当领导啊,来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小唯开始边走路边找话题。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人大毕业的就去人民大会堂?如果这个理论成立,你们国际商学院的是不是毕业就要去当商人?北航的毕业就要去开飞机?外经贸的都去做外贸?交通大学的都去开车?”
“差不多哦,难道不是吗,哎,你说,隔壁民族大学的毕业了,做什么呢?”
“额……发配边疆搞民族工作?”
“哈哈哈,肖震你好坏!”
“没你坏,嘿嘿。”
“话说回来,你毕业了之后,要不要去当领导呢?”
“我爸爸想让我回四川,说是都安排好了,只要我笔试能过,就肯定能在市政府有个岗位。不过那样有什么意思呢,江阳那个地方太小了,我施展不开拳脚。明年大四了,到时候我要在北京参加国考,争取留在北京,这样才能继续和你在一起啊。”
“啊,那样的话,你爸爸岂不是很伤心?”
“他伤心有什么用,他只是个庸俗了一辈子的小县官,一天到晚就知道钻营权力,蝇营狗苟,现在还想把我也拉下水,我才不愿意在那种小地方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呢,北京才是我的舞台,我好不容易来到了这个全国最大的平台,一定要闯出我自己的一片天地!……那么你呢?你以后要继承你爸爸的生意吗?”
“其实呢,我爸爸那样的,也不算是生意人……其实我也不好定义他到底算是什么?红顶商人?嗐,不懂。他也从来不太真正跟我聊他的事业。真要让我突然继承那么大一堆生意,我还真搞不定。”
“那么你是打算出国吗?” 肖震这样问的时候,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心酸和恐惧。他太害怕自己跟不上小唯的步伐。
“我这辈子呢,是肯定要出国一段时间的,至于之后是归国还是定居,到时候看心情吧!” 小唯轻松地说。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来到了中关村南大街。一行行金黄的银杏长满了整条大道的路边,人行道的地面上已经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黄叶,城市的管理者却罕见地和京城的居民们心照不宣,没有立刻安排清洁工扫去银杏落叶,在这座充满了拼搏与奋斗氛围的城市里留下了一点稀缺的浪漫。在路灯的照射下,树上和地上的金黄色银杏叶泛出了一种油画般的质感。
肖震的心并没有因为面前的美景而感到轻松。一阵阵刀绞般的心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很明显,刚才他看到的那个男生,才是小唯父亲眼中理想的金龟婿,那个公子哥的财富和地位,深不可测。肖家虽然在两江县城也算是有头有脸,但是跟京城的这些阔少比起来,显然不是一个维度的。自己究竟要奋斗到什么地位,才能获得小唯父亲的认可?
“小唯啊,我听说,你们北京女生,都只嫁给北京男生,不会考虑外地人,是有这么一说吗?”
“有可能吧,你这么一说,好像我认识的北京人都跟北京人结婚了,哈哈哈。”
“那么你呢,你家有可能接受我这样一个外地人吗?”
小唯站定脚步,严肃起来:“肖震,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没有信心奋斗到出人头地,打动我爸爸,赢得他的认可?”
肖震几乎给她跪下了:“不是不是,小唯,你误会了。为了你,我哪怕豁出命去,也要打拼一番,不是人上人,就枉为人!可是,我也有点担心,就是我不管奋斗得多好,哪怕最后当了北京市长,如果是北京本地人这个条件是硬性要求,一票否决,怎么办呢?“
“肖震!我真的要生气了,你说,你是不是个大软蛋?我告诉你,我虽然不喜欢公子做派,但是我更加不喜欢懦夫!”
“不是,小唯,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你就是不够爱我!”
“我爱你!小唯,我爱你一生一世!”
“那你为什么还要怀疑自己呢?”
“好……” 肖震坚定地说,“我不怀疑自己了,我一定能出人头地,打动你父亲!不对,也是我父亲!岳父大人!”
“哈哈哈,肖震,你真有意思。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因为我帅?”
小唯锤了一下他的胸口:“看把你得瑟的。我是喜欢你又有上进心,又风趣幽默,又没有某些人身上那种俗气……当然啦,你长得还是挺耐看的啦。”
“我真的那么好?”
“真的那么好!”
“可是我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呢,毕竟你刚才跟一个大少爷畅聊了三个小时,我说我一点都不难受,那是在骗你。”
小唯羞涩地低下了头:“我知道。” 然后轻轻地吻上了肖震的嘴唇。半晌,她把肖震拖到了街心花园一个没人的角落,把他按在一堵围墙上,迅速地蹲了下去,解开腰带,扒开内裤,一口含了上去。
这突如其来的优待让肖震有些眩晕,仿佛被电击了一样。他一度怀疑男人的阴茎上是有味蕾的,因为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甜味,从两腿之间逐渐传遍全身——虽然仅仅过了两秒钟,小唯就媚笑着起身,红着脸靠在了肖震的肩膀上。
在肖震四十年的人生里,为他含过的女人可谓不计其数,然而没有谁还能让他感受到那种甜。虽然这些女人当中,比起小唯,面容更加姣好、身材更加妙曼的也不是没有,有些更是有着鬼斧神工的舌功,却越来越让肖震觉得索然无味。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比起那个秋风萧瑟的夜晚,那铺满黄叶的大街,那昏暗的街灯的时候,肖震现在有着更大的野心。
2
“姓名?”
“肖震。”
“年龄?”
“三十。”
“工作单位?”
“江阳市政府安监局。”
“职称?”
“副主任科员。”
“月薪?”
“两千五。”
“你这个条件,凭啥子娶我们家倩倩?”
肖震愣住了,偷偷地瞥了一眼左边单人沙发上的倩倩。她头埋得很低,不敢跟肖震对视。
“你不要看她!看她做啥子?她脸上写了字吗?” 肖震对面双人沙发上的男人声色俱厉地问道,“快点讲,讲不清楚的话,现在你就可以走了。” 他看上去六十多岁,一头稀疏的、明显是染黑的黑发与脸上的岁月沧桑显得有些不协调。上身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衣,隐约可见里面的白色背心。灰色的西裤裤腰几乎提到了胃部以上,好让他拿浑圆的肚皮不至于在白衬衣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硕大。腰带上别着一个黑色的皮质小包,从连着腰带扣的银色金属链判断,那里面应该是一部手机。他身边正襟危坐的中年女人,目测五十出头,保养得很好,有着成都上层中老年妇女的那种典型的从容淡定。她虽然暂时没有发话,但是那严肃的眼神,也是不怒自威。
上个星期倩倩打电话让肖震来成都见她父母的时候,他虽然有些紧张,内心却是有些小激动的。这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展到见家长这一步了。本来以为这次成都之行会是相对融洽愉快的氛围,没想到一踏进倩倩父母家气派的客厅,往茶几对面早已安置好的折叠椅上一落座,这个开场白就是审讯式的,劈头盖脸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因为工作上的原因,肖震见过江阳公安局审讯嫌疑人的场面。现在这个架势,完全跟审讯一摸一样的。
“凭……我很努力,前途是很光明的。虽然现在的职位不高……”
倩倩父亲打断了他:“努力?你毕业几年了?六七年了吧?听说还是人大毕业的天之骄子?怎么到现在才混了个副主任科员?”
“没有没有,我不是啥子天之骄子……我是在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念的本科,毕业的时候考上了四川省公务员考试,分配到了江阳市。之所以现在职位还不高,不是因为我的能力有问题,是我父亲觉得我应该在基层多锻炼锻炼……”
“哦,说到底,还是一个依靠爸爸的小毛孩子啊,哼!” 倩倩父亲又一次打断了他。
倩倩母亲也说话了:“唉,本来呢,我们倩倩出身干部家庭——你叔叔退休前是省级副司长级的你晓得不?你还差得远呢!长得又漂亮,追她的人排队都可以排到双流了!还都是高干子弟,随便我们挑,随便我们选。你叔叔当年是中年得女,倩倩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们对她的期望很高的!哪里料得到,我们管教无方,本来说是把她下放基层锻炼锻炼,没想到还没得半年,就被你这个要钱没钱、要事业没事业的臭小子骗走了!倩倩你说,你到底是看上这个人哪一点了!” 说到伤心处,她眼里似乎还泛起了泪光。
“哎呀,妈妈,爸爸,你们不要这样说人家肖震嘛,人家今天是来做客的,大老远的从江阳跑过来,哪里有这样子对人家客人的嘛。” 倩倩终于鼓起勇气说话了。
“客人?” 这下倩倩母亲是真的激动了,“哼,还客人,哪有这种客人?客人的话,还能把你肚皮都搞大了?”
肖震心里一沉,原来他们都知道了。可是,怎么会知道的呢?只可能是倩倩主动坦白的,毕竟上周才刚刚一个月,从外表上是不可能看出来的。倩倩为什么要主动告诉父母呢?难道是为了拿肚子里的孩子来逼宫,迫使父母同意这门亲事?想到这里,肖震悄悄地感激地看了倩倩一眼。倩倩此时却并没有看他,只顾自己低着头,红着脸。
看样子,倩倩是真的爱我的啊!肖震想。大四的时候和小唯的分手可谓刻骨铭心——小唯终究还是食了言,顺从了她父亲。从打击中勉强振作起来的他也无心留京,也顺从了自己家里的安排,参加了四川省公务员考试,一举进入面试,并且顺理成章地通过,进入了市政府工作。从同学那里得知,小唯毕业之后继续去了美国深造,似乎还找了个美国的男朋友,只不过没有实锤,同学们都不太确定,肖震也不愿意再打听了。接下来的几年里,家里也为他安排过不少相亲,女孩子们的条件也都不错,但是肖震无法不拿她们跟小唯比较,这么一比,自然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直到一年前,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从成都来了一个实习生韩倩倩,这才让肖震眼前一亮,她的光芒照射进他的心里,让他几乎忘记了小唯。两人在接触中渐渐两情相悦,进展神速,偷尝禁果,很快来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但是,面前这未来岳父母这一关,似乎有些不可逾越的感觉。
肖震略一思索,反正事情已经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必要继续低声下气,不如破釜沉舟,哪怕是死,那也要死个痛快。他抬起头,坚定地说道:“叔叔、阿姨,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我跟倩倩是真心相爱的。倩倩是个好姑娘,既聪明又善良,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孩,她肯把自己托付给我,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们即使不相信我的为人,也应该相信倩倩的判断啊!她毕竟是你们养育了二十三年的女儿,难道你们信不过她对自己人生大事的选择和看人的眼光吗?我现在是职位低,工资低,这一点我承认。但是我的人生还很长,仕途才刚刚开始,上升空间是很大的。领导已经跟我谈过了,只要我年终考核没问题,一翻年就可以提为主任科员。我是在人民大学念过书的人,我的视野是很开阔的。江阳市根本不是我的终点,我的志向是更加广大的平台。我认为,以我的能力,到叔叔这个年纪的时候,至少不会比叔叔的级别低。叔叔能做到,我也能做到!相信我,我可以的!”
倩倩父亲几乎笑出声来:“好一个你也能做到!你以为我……”
倩倩母亲用手势制止了她老公,转过脸来,神情变得稍微缓和了一些:“小肖啊,你也不要误会。其实,昨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就已经彻夜长谈过了,原则上已经决定支持倩倩的同意。小肖你呢,本身人也不坏,长得呢,还是很周正的,颇有你叔叔年轻时候的风采,很有官相,倩倩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再加上,你们两个调皮不懂事的,把生米都煮成了熟饭。我也是女人,我也懂的,如果这个时候强行采取措施,对倩倩身体的伤害还是有的。所以,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吧!唉……”
“这么说您二老同意啦?” 肖震惊喜地问。
“你急啥子?才夸了你两句,就沉不住气了?” 倩倩父亲有点生气。他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慢慢地吹了几下,呷了两口,缓缓地说:“我跟你阿姨考虑了一下,鉴于你的事业还在江阳,我们也不反对倩倩暂时留在江阳发展,毕竟年轻人嘛,娇生惯养一辈子了,现在多有一些吃苦的经验也是一件好事情。房子也可以先买在江阳,我们查过了,也就是二十几万的事,这个我们可以解决。但是生娃娃的时候一定要回成都来生,其他地方的医院我信不过。手续和仪式呢,还是尽快找个合适的时间办了。将来要是挺着个大肚子办婚礼,我老韩丢不起找个脸!(说到这里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倩倩)还有,你这个职称,有点不像话。我堂堂老韩的女婿才是一个副主任科员,太寒碜了。这样,我接下来跟省里打个招呼,尽快把你这个职称往上面提,这几年先至少提到副处长级别,嗯,免得出去被人家笑话。”
肖震心里一阵激动,什么都顾不上了,从折叠椅上跳起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叔叔在上,哦不,岳父大人在上,二老的大恩大德,我肖震永世不忘!”
倩倩父亲冷笑一声:“哼哼,你先别着急谢我。小伙子,官场这个地方,不是小打小闹的,那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是真刀真枪的干!你要是造化不够,没有过人的能力,就只能够成为别人往上爬的时候踩在脚底下的尸首。你晓得不?”
“晓得,晓得。” 肖震混迹官场的时间不长,他这个级别,连真正意义上的官场都尚未接触到,然而他对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还是略知一二的。
“你晓得个锤子。我可跟你把丑话说在前面。今天我们同意,是属于没得办法的办法,是对你暂时的一种信任。如果以后我们发现你烂泥扶不上墙,我们可是要及时止损的哦。比起让倩倩这辈子都跟错人,这点损失我们还是承受得起的。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不?”
“明白,明白!” 肖震偷偷瞄了一眼倩倩。倩倩悄悄地握起拳头,给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好吧,你也别跪了,起来吧。走,吃饭!” 倩倩父亲从沙发上起来,一把抓起了茶几上的车钥匙。
3
“倩倩,该走了,快迟到了!”
“哎,马上就好。” 韩倩倩在梳妆台前又补了补眉线,左右端详了两下,这才放下化妆盒,站起来在肖震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漂亮吗?”
肖震眯眼看着面前这一袭粉红色的长裙里肤若凝脂的肉体,微笑着赞叹道:“漂亮,漂亮,倩倩,你真是太美了,今晚你一定是全场最耀眼的明星!”
“耀眼啥子哦,又不是我的晚会。” 倩倩咯咯笑道,“快走吧,对了,涵涵的奶粉配好没有?”
“都配好了,就在冰箱头,等哈时间到了我拿出来热一哈就给涵涵吃,你们放心去嘛,” 一旁抱着熟睡的小涵涵坐在床边的保姆陈阿姨说,“哎呀倩倩,你这身硬是好看呐!”
“那么陈阿姨,今晚涵涵就拜托你了,我们可能要晚点回来。” 肖震说着,牵上倩倩的手出门去了。
出租车驶进了南苑大酒店——江阳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花园,在大堂门口停下。一名身穿米黄色制服的迎宾小哥迎上来替肖震夫妇俩打开了车门。一进大堂,两名身穿西服套装的姑娘就鞠了一躬:“肖局长晚上好!肖夫人晚上好!麻烦来这边签一下到吧。” 说着,保持着鞠躬的姿势,退着步子引导肖震和倩倩来到旁边的一张锦缎覆盖的桌子旁。签完到,他俩继续往里走去。大堂里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大部分人已经进入宴会厅,等待宴会开始。金碧辉煌的大堂屋顶上有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令人有些眼花缭乱。走过了吊灯,才能看见后面墙上一幅红底白字的横幅:“江阳市2012年度优秀企业家表彰大会暨政企交流论坛联欢酒会”,还有一些较小的横幅,上面宣示着一些本地明星企业的名字,比如梅氏集团有限公司,江阳大曲股份有限公司,江天化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等等。
“看,有你们单位。” 肖震指了指江天化的名字。肖震和韩倩倩结婚之后,为了避嫌,韩倩倩不再在市政府实习,而是经过安排,到了江阳市的一家老牌天然气化工国有企业,也就是江天化做人力资源,直接就做到了主管的职位,休完产假回来之后更是直接坐上了集团人力资源部长的宝座。收入丰厚,工作清闲,让她有不少的闲暇来陪伴女儿涵涵。再加上老公肖震的事业蒸蒸日上,仕途一片坦途。江阳市虽然远不如她的家乡成都发达,但是不管是自然环境还是美食购物,比起成都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要是想爸爸妈妈了,她随时可以以出差为由,让她的司机驱车送她去成都父母家,一呆就是两三天。总之,她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
“嘿,哪年没得呢?没得才奇怪了。” 倩倩调皮地眨眨眼,挽着肖震的胳膊走进了宴会厅。
可以容纳五百人同时赴宴的宴会厅满满地布置了一排排十人大餐桌,大部分都已经坐满。不少桌子上都至少有两三根微型“烟囱“腾起袅袅灰烟,整个宴会厅的像素都变得有些低。中央最靠近舞台的主桌更是气派,足以容纳三十人的大圆桌只是稀稀拉拉地配了不到十把大椅子,除了给领导和各个企业的一把手们留足个人空间,更是为了等下轮番上前敬酒的人们有施展拳脚的余地。敬酒的时候免不了有一些拉扯和推搡、助攻和拆挡,主桌上的贵宾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保证到时候不会误伤。
“肖局长,你来了!我带你们去座位,晚宴马上就开始了。” 一个消瘦黧黑的年轻人迎了上来,“嫂子,来,我帮你拿外套。”
“谢谢你,小吴!” 倩倩笑着说。
小吴接过倩倩的外套,带着肖震和倩倩找到带有夫妻二人名牌的座位,然后把外套仔细地挂在椅背上,最后用椅背套整整齐齐地套了起来。肖震给小吴道了谢,跟已经入座的人一阵寒暄。好在同桌的人都是平时一起办公的同事和下属及其家属们,彼此非常熟悉了,少了很多繁缛礼节,也不怎么拘束。小吴也是肖震科室的办事员,私下都吃过一两次饭了。倩倩一眼就看见了凉菜里的一道她最爱的口水鸡:“哈,今天有口水鸡,等哈我要多吃点!”
“哎呀倩倩,不要着急,先坐下。领导们马上到了。” 肖震说。
十多分钟的百无聊赖之后,姗姗来迟的市领导们和本地各大支柱企业的董事长、总经理们才在迎宾小姐和下属们的夹道欢迎中英姿勃勃地鱼贯而入,进入场地,大厅里响起了雄壮的音乐,四五百名宾客全体起立,随着音乐的节奏,整齐划一地用掌声打着拍子。领导们则时而向大家招手致意,时而与迎上前去的地位没有那么高的领导和重要人物们握手寒暄,互相开着玩笑,扶着对方的肩膀哈哈大笑,以示亲民。这一行代表江阳市政治经济界最高权力的人当中,除了市长姜波,几名副市长,即将退休的秘书长,还有就是各个评上优秀企业家的大老板。其中,梅氏集团的董事长梅汗青已经是连续第九年获此奖项了,显得格外淡定,又显露出有些心事重重。领导们全部落座主桌之后,音乐戛然而止,全场爆发热烈的掌声。
两男两女一共四名穿着类似央视春晚主持人服装的俊男靓女宣布晚宴即将开始。“下面有请江阳市市委常委、江阳市市长,姜波同志,为我们带来重要讲话!” 一名身穿旗袍,头发盘得老高的女主持用播音腔宣布道。
市长姜波来江阳上任不到一年,才四十八岁,在这个位置上,可谓年轻有为。他的魄力和雄心壮志,有口皆碑,再加上他那儒雅的外表和风度翩翩的气质,市民们纷纷认为姜市长代表了江阳市的未来和希望。
姜市长首先感谢了江阳市企业界的各位人士来参加这次政府牵头的表彰大会,接着谈了谈自己上任不久这段时间的一些体会和感受,对接下来江阳市政企合作的愿景提出了展望,说了很多鼓舞人心的话,最后宣布晚宴开始。
在热烈的掌声中,人们纷纷落座,开始欣赏政府部门和各个企业带来的文艺演出。中间穿插了各个企业负责人或者其代表的讲话。此时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动筷子,肚子有些饿的韩倩倩开始没话找话,以求分散注意力,打发时间。
“哎,老公啊,今天中午你自己出去吃饭,是去见的谁啊,怎么神神秘秘的?”
“哦,今天中午啊,我没有神神秘秘的,只是临时决定去一趟,所以走得有点急。” 肖震的眼睛并没有从舞台上转到倩倩身上。
“那么你去见谁这么急呢?” 倩倩不依不饶。
“说了你也不认识,就是一个发小,十多年没见了。刚刚出狱,生活有点困难,我呢,也是出于当年的情义,稍微帮扶了一下。”
“出狱?” 倩倩压低了声音,一脸惊恐,“他做了啥子要蹲监狱?”
肖震看了倩倩一眼,有些无奈,又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晓得来爪子(做什么)?“
“哎呀,我就是问一哈都问不得嘛?”
肖震最大的软肋就是倩倩的嘟嘴杀。他只好招呼倩倩靠近一点,凑在她耳边耳语了一阵。
“啥子哎?” 倩倩恐慌地睁大了眼睛,“这人太坏了吧……你居然跟这种人是发小!”
“哎呀,我已经警告过他了。这次帮他,是看他实在太可怜,毕竟是小时候一起穿开裆裤的朋友,沦落到这一步我也是于心不忍。同时呢,也是怕他绝境之下再做出啥子自绝于人民的事情来——我这也是为社会稳定做出了重大贡献嘛。我已经警告他不准再联系我,更不准靠近我们家。他也答应了。这个人嘛,心肠虽然不好,但还是很讲江湖义气的。我相信他不会食言。”
“那还差不多,吓死人了。” 倩倩心有余悸,用手轻轻拍着她那露出一条深沟的胸口。
“我肯定会保护好我的家人嘛,你放心好了。” 肖震不经意地转换了一下话题,“哎,咋没看到你们人事出的节目呢?”
“哎呀,这种事情嘛,肯定是办公室和工会来搞撒,哪有我们人事啥子事嘛。我其实最讨厌这种事了,好烦哦。我就是给他们做好后勤就行了。”
“什么后勤?”
“批他们的假撒,这样他们才好在上班时间排练节目撒!”
“哈哈哈……”
在这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终于到了可以进餐的环节了。韩倩倩不由分说就把口水鸡最精华的几块夹到了自己的盘子里,其他人也并不介意。倒不是因为她是江阳市司法局肖震肖局长的夫人,而是因为她是今晚少数几个以吃东西为目的而来的人之一。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对于一盘接一盘上桌、最终堆叠了两三层的这些摆盘精致、口味考究、价格不菲的美味毫无兴趣。它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先在人们的胃里形成一道防线,以免过一会儿高浓度的酒精下肚,直接刺激胃黏膜,那样的话,会严重削弱人们的战斗力和持久力。在这种场合,如果在晚宴持续时长剩下四分之一之前因为不胜酒力而被人架出场外,不仅会让酒席的主人(对于今晚来说,是市政府)颜面扫地,自己的政治生涯也会蒙上一层阴影。当众呕吐更是死罪,要吐只能假装尿急,一路狂奔到厕所里关起门来吐个翻江倒海。但是呢,如果在晚宴接近尾声的时候,仍然面不改色、屹立不倒,那就说明此人喝得不够卖力,敬得不够投入,感情不够真挚,政治不够过硬,也是要遭人鄙视的。于是,与其说这是一场酒宴,还不如说是一个战场,一个舞台。急于掏心掏肝表衷肠的战士们前赴后继地冲锋陷阵,而更高级的影帝们则是运筹帷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护了肝,又交了心,可谓酒局赢家。
端着手里的年份头曲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长队之后,肖震夫妇终于来到了主桌的主座旁边。已经微醺的姜市长打发走了上一拨敬酒人,转过身来,一见韩倩倩,愣了一下,眼神不受控制地在她胸前的深沟处多停留了0.5秒钟,然后自然地转移到手中有人刚刚替他斟了一小半的酒杯中。
“姜市长,我肖震和爱人一起来给你敬杯酒,感谢姜市长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我们江阳市欣欣向荣的发展,离不开姜市长啊!来,姜市长随意,我们两口子干了!” 肖震和倩倩双手持杯,弯下腰去。
“肖局长言重了。”姜波笑着说,“你肖局长也是年轻有为,代表着我们江阳市的未来啊!这就是韩倩倩吧?早就听说司法局的肖局长两口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肖震,你小子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哇?哈哈哈!”
“姜市长您过奖了,” 韩倩倩笑得很甜。两人分别跟姜波碰了杯,一饮而尽。姜波也没有只是泯一口,而是破天荒地一口喝完了酒杯里的小半杯酒,然后把酒杯放到了桌上,不再多言。肖震两口子也知趣,道过谢,退出了主桌。
倩倩注意到,在他们之后向姜市长敬酒的那个人,似乎跟市长关系不一般。姜波完全不顾后面还有人在焦急地等待,跟那人热火朝天地聊了很久。
“那人是谁啊,似乎很受姜市长青睐嘛。” 倩倩有些酸酸地说。
“那是王松,市金融工作局的副局长,人年轻,能力强。好多人都说他是未来几年副市长的有力竞争者。” 肖震小声地向倩倩介绍道,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有点类似当年大学里还没追到小唯时,看见小唯和别的男生谈笑风生时候的心情。
不到一个小时,姜市长和几位主要领导就借故离开了会场。这时起,将要持续到下半夜的狂欢才算正式开始。背景音乐就如同冲锋的号角,刚刚敬完市领导的政经界的高级玩家们,开始进入互相敬酒的车轮大战中。这个时候,拼的就是酒量,比的就是豪气,就看谁能够站着笑到最后。
在一轮一轮的站起又坐下的过程中,韩倩倩也觉得有些疲惫了。尽管每次有人来敬酒,她都只是泯一小口,甚至在对方身份较低的时候还会悄悄地以水代酒,现在也有一些小小的头晕了。“我们啥时候可以走哇……” 她悄悄地问刚刚打发走一桌人的肖震。
“还早呢,我是新上任,各个系统的人都要走到,要不然别个都要说我太傲了,这不,公安系统的又有人来了。” 说着,肖震拍拍倩倩的后背,示意她打起精神。
“哎呀呀,肖局长!今天终于有机会来敬你喝一杯了!” 来人五十岁左右,穿便装,精神矍铄。
“嗨呀,王所长,你太客气了。” 肖震微笑着举杯,一边为倩倩介绍道:“这是王思良,王所长,北城派出所的。这是韩倩倩,我爱人。这位是?” 他转向了王所长身边一名干练的短发女孩。
“哦,这是我们所里新来的刑警,陈娟!”
“肖局长,你好!” 陈娟轻轻地行了一个礼,然后伸出手去迎住肖震伸出来的右手,握了一下。
“哦?你们又有新鲜血液了?好事情啊!” 肖震笑着说。
“哎呀,我跟你谈,我们陈娟可是高材生哦,警校全优秀毕业!就是啊,这个身世有点造孽,没爹没妈的,你看,现在我把她当成亲幺闺来培养!今天先带她出来见一哈世面!” 王所长高兴的说,手中的酒几乎洒出去了一半。
“以后我这个新手还要多靠肖局长指点!” 陈娟举起手中的酒杯。
“指点谈不上,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公安司法是一家嘛!” 肖震也举起酒杯回应。
双方喝了酒,王所长带着陈娟去别的桌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嘛?” 倩倩把脸靠在肖震肩膀上,撒娇地说。
“还不行,梅氏的大老板我们还没有敬。这样行不行,我们现在去敬梅老板,后面的都我自己一个人去,你就在这里坐着休息,随便再吃点东西,好不好?” 说完,肖震扫了一眼桌上层层叠叠的几乎没有人吃过的山珍海味。
“要的嘛……只不过我看那个梅老板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个色鬼,会不会又眼睛不老实哦?” 倩倩当然注意到了姜波的目光在她胸口的闪电般的停留,到现在还有些不自在。她不由自主地把连衣裙的胸襟往上提了提。
“不老实就不老实嘛,光天化日的他还能乱来不成?” 说到这,肖震压低了声音,“要是有一天,为了我的事业,真的要你牺牲,你答不答应啊?”
“你个瓜娃子,你舍得啊?” 倩倩锤了一下肖震的肚子,“好嘛好嘛,我陪你过去,最后一轮,说话算话哈!”
“最后一轮!最后一轮!嘿嘿。”
到了梅汗青面前,夫妇俩端上酒,道了祝词。梅汗青倒是半只眼都没有瞄倩倩,胖乎乎的圆脸上两只小眼睛全程死死地盯着肖震,似笑非笑地一直紧握着肖震的手不放。
“这就是司法局新上任的肖局长嗦?哎呀,久仰久仰,天天听说你的名字,就是生意太忙,一直没有机会见面认识一下,哎呀,我的错我的错,哈哈哈哈。肖局长啊,新的岗位还适应撒?虽然还没见过面,但是肖局长的刚正不阿、公正严明,已经全江阳市皆知了,哈哈哈哈。哎呦,你不晓得,你那个前任啊,郑局长啊,调走得太突然了,让我一点准备都没做,好多工作都衔接不上了。有机会我们两个一定要好好地聚一聚哈,你看,这个政企合作,讲的就是一个开诚布公,精诚合作……”
就这样,梅汗青死死捏着肖震的手,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不容肖震抽手。过了好半天,他终于说得差不多了,才松开肖震,举起酒杯说:“来,肖局长,肖夫人,我们喝!”
敬完酒回座位的途中,肖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见梅汗青那双小眼睛依然在人群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发现肖震回头,他还笑着挥了挥手,随即又回到了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肖震还看见小吴依旧站在梅汗青的桌旁,跟梅氏的人在小声地谈论着什么。
不容肖震细想,刚刚回到座位上的他就被另一群端着酒杯的 人围住。而倩倩则狡猾地及时抽身跑到厕所里去了。
看来今晚只能是让倩倩扶着回家了,肖震心想。
4
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肖震正要下班,小吴神神秘秘地跑到他办公室里来问道:“肖局长,今天晚上有安排吗?”
“没有特别的安排,” 肖震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啥事?”
“你还记得上次晚宴上的梅总吗?”
“记得,怎么了?”
“他今天晚上想请你吃饭,肖局长可不可以赏个脸?”
“什么?他请我吃饭?” 肖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请我吃饭,怎么让你来通知我?”
“我在梅氏集团有几个哥们儿嘛,平时耍得比较好,梅总也晓得,干脆就委托我来通知你,邀请你今晚一起吃饭撒。”
“不去,我今晚要回去吃你嫂子做的红烧肉,她好不容易下厨一次。更何况,我这个身份,单独跟企业老总吃饭不太合适,不管在哪里,都有人看着的,不方便。” 肖震继续埋头收拾文件。
“嫂子那边你不用担心,都已经安排好了,不信你看手机。” 小吴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下肖震彻底愣住了,他满脸狐疑地从抽屉里取出手机,果然有一条倩倩的未读消息。点开微信一看,倩倩说:“老公,听说你今晚跟梅总有应酬,红烧肉我就给你留到明天吃哈,你就去嘛。放心,肯定跟你留起的!爱你哦!么么哒!”
“这……” 肖震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走嘛,肖哥,梅总已经派车在楼下等到了,直接去张坝,农家乐,梅总家里自己开的,环境好得很,还没得外人的。” 小吴殷切地说。
“好……好嘛……” 肖震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市政府门外五十米处果然有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宝马在等待。小吴拉开车门坐到了靠里的位置,肖震随后也坐了进去。司机是一个彪形大汉,所有的头发都用发胶服服帖帖地背到了脑后,似乎得过什么皮肤病又康复,整张脸就像被硫酸烧过一样。虽然面目可憎,却不失彬彬有礼。从表面上看不出他的年龄,从五十多岁到六十多岁都有可能。他微笑着转过头来说:“肖局长,幸会。我姓周,大家都叫我老周。请坐好,我们马上出发了。”
车子缓缓启动,汇入晚高峰的主干道,绕过一个转盘下山,来到江边,驶上了长江大桥。横跨长江过后,又走了半个小时,穿越一片生产重型工程机械的重工业区,来到道路的尽头,是一片幽静的城乡结合部。老周停好车,替肖震拉开车门,邀请他下车步行。肖震一看,再往前果然只有仅两米宽的泥土路面了,确实无法继续坐车,只得一边心痛自己锃亮的皮鞋,一边跟着老周和小吴顺着土路往江边走去。
这里是一片茂密的桂圆林,沿着长江南岸绵延十多公里,上千颗树龄几十年上百年的桂圆树,两三年结果,一两年休果,品质还算上乘,是这一片农民的主要收入之一。这些百年老树的树冠遮天蔽日,在黄昏时分更是让树林里提前进入天色全黑的状态。老周拧亮了一把手电,一声不吭地在前面带路。地上是一条因为走的人多了自然形成的路。右手边的远处是一片片的水田,蛙声一片,不绝于耳。左手边的沟壑再往外就是长江的江岸,一大片雪白的沙滩上横七竖八地种着各种蔬菜,分布着成片的塑料大棚,蟋蟀和蟾蜍的叫声就是它的背景音乐。这里远离市区,没有车辆和人声的喧嚣,所以还能隐约听见长江水滚滚东流的哗哗声。整个路上都飘荡着淡淡的粪肥气息和腐烂的木头与枯草的味道。
又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树林的深处终于有了光亮,也逐渐又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再走近一些,结合着哗啦哗啦的麻将声,才知道那些吆喝其实是打麻将出牌时候的呼喊。走到近前,原来是一处农舍,应该就是小吴说的农家乐了。农舍有两层,底层是饭馆,上层是住宿。在这大好的初春的夜晚,当然不会有人把时光浪费在室内,只见三十多个男人都分布在农舍院子里的七八张麻将桌上,正在热火朝天地大战。他们从二十多岁到五十多岁不等,有些人是农民打扮,也有些人穿着很时髦。在从屋里接出来吊到编织布做成的顶棚下的昏暗的白炽灯下面,大部分人都专注于桌上的牌,很少有人注意到肖震一行人的到来。农舍的墙下有两口土灶大锅,里面正炖着什么很香的东西,应该是猪肉。有两名阿姨和一个老头在大锅四周忙碌着,时不时地往麻将桌那边端点煮花生、冰啤酒之类。
这真是一个休闲的好去处,又幽静,又有美景,还有好吃的。美中不足的是农舍后面似乎有猪圈,散发出一些不那么让人愉悦的气味。农舍墙下还有一个小棚子似乎是现场宰杀鲜活动物的地点,巨大的案板上血糊糊的,还有半边新鲜的小猪随意地扔在地上。靠墙有两个大冰柜,还有一个电动切割机。不过这里的汉子们似乎并不太在乎猪圈的气味,其实也对这里优美的环境并不感冒。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牌桌上,包括翘起一条腿到椅子上,坐在正中间那张麻将桌上的梅汗青。
硫酸脸走到梅总跟前,耳语了几句。梅总头也没抬:“来了哇?喊他先坐一哈嘛……二筒!狗日的,拿起去!” 老周点了点头,回到肖震身边,略带歉意地说:“肖局长先来这边坐一下,梅总现在兴致正高,有点上头。” 说着,把肖震带到一张空闲的桌旁,还给他盛来了一盘毛豆。虽然有点饿,但是肖震此时什么东西都无心享用,只是有些拘谨地坐在那里。好在周围的人几乎都没人注意到他,只是偶尔有一两个年轻人往他这边瞄一眼,笑笑,又回头打自己的牌去了。倒是小吴特别放得开,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去灶台那边盛了一碗米饭,又舀了一勺炖肉浇在上面,蹲到一旁默默地吃起来。
梅汗青依旧打他的麻将,似乎已经遗忘了今天特地请来的贵客。“日你妈卖批,九万!来嘛!” 每打出一张牌,他都要使劲吆喝一下,狠狠地把那块塑料方块砸到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咚”的一声,仿佛那块麻将是他的仇敌,恨不得一拳砸死。每当他摸牌的时候,都会用手按住即将从小长城上摸起来的那块牌,久久不肯松手,仿佛正在用意念去遥感这张牌的牌面。如果最终摸起来的牌不如意,就会嘴里咒骂着狠狠地砸到桌上。要是心想事成了,就会面露得意之色,却依旧皱着眉头,仿佛处于某种痛苦的快感中。陪他一桌搓麻的三个人都是上了年纪的,看上去非常资深。他们几个人不像梅汗青那么情绪化,也不似其他桌的人那么喧哗。只是一副看破红尘的稳重的样子,淡定地陪玩。
肖震有些坐不住,不知道梅汗青今晚到底叫他来有什么事。按说自己是政府官员,还身居要职。而他梅总不过是一个企业主,应该拎得清自己的地位的吧。诚然,梅总的资产应该是肖震的若干千万倍,手下管理的人员也有数万人,但是自己毕竟代表的是江阳市政府,大老远地跑来了,就被晾在一边,这算是什么待客之道?
眼看肖震脸色有些不对,老周微笑着走过来,坐到他旁边,小声地说:“肖局长,不要着急嘛,我们梅总就是这点不好,一打起麻将啊,就啥子都不顾了。要他从打了一半的一局里面站起来,怕是国家主席来了都不行。我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这一盘马上打完了,自然会招呼你的。”
肖震有些感激地点点头,毕竟在场的二三十个人里,只有老周一个人理他,还异常地和蔼友善,跟他那有些可怖的面孔形成极大反差。
“哎,老孙,你是不是要杠?你是不是要杠?” 梅总挑衅地喊道。
“我就是要杠嘛。” 坐在梅总对面被称为老孙的人应到。
“要得,你杠,你杠嘛,老子不虚你,哦豁,是不是要不起,哈哈哈,打出来,你打出来撒?” 梅总急切地盯着老孙手里即将打出来的那块牌,仿佛它是黄金做的。
“哈哈,逮到你了,杠上炮!老孙啊老孙,这下子你遭了哈,哈哈哈!” 梅总得意地拾起老孙打出来的那张牌,往自己的牌中间一个插入,推倒,“还是清一色,老赵,你完了!”
老孙一看,默默地从自己桌子下面的小抽屉里抽出十张扑克牌丢给了梅总。
在一片赞叹声中,四双手摧毁了桌上原来的格局,一百多张牌在八只手的推动下互相簇拥着不停地变换着位置。
“哎呀,肖局长,来了哇?” 梅总表现得好像刚看见肖震一样,“来来来,来都来了,一起耍!”
肖震刚要摆手,却被老周一个眼神制止了,示意他拒绝不是一个可接受的选项。肖震无奈,只好站起来:“梅总你好,我来了有一阵了,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
梅总一抬下巴,示意老孙让个位置,老孙知趣地迅速起身,到一旁抽烟去了。肖震坐下后问:“梅总,你们打的是好大的?”
“五十一颗子子(一个筹码代表五十元),来不来嘛?”
“耶,有点大哎,我没带那么多钱。”
“哎呀,还没开打,咋个就先想到输呢?说不定今天晚上肖局长要把我这个农家乐都赢起走了哈!哈哈哈,来来来,开整开整。” 梅总用那天晚宴上盯他的眼神,皮笑肉不笑地死盯着肖震。
肖震心里暗暗叫苦,却不敢继续推辞,只好硬着头皮上阵。砌牌的时候,梅总恢复了略微平和的神色,总算是用正常交谈的语气开始和肖震攀谈起来:“肖局长,听说,你是去年年底才调到司法这边的?”
“是啊,我以前是搞安监的,搞了大概七八年的样子。去年司法这边有个局长的空缺,我就调过来了。” 肖震一边砌牌,一边小心翼翼地答道。
“哦,对对对,你们原来那个郑局长,说走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跟他道别。他是调去宜宾了?”
“是的,去南溪当副区长去了。”
“嗯,不错不错,算是升迁了,哈哈哈。肖局长啊,你对我们梅氏集团,了解好多啊?”
肖震略一思索:“梅氏集团是我们江阳市硕果仅存的纯本土企业之一,连续十年的纳税第一名,你梅总也是连续第九年的全市优秀企业家了。贵集团的业务范围很广泛,涉及地产、金融、航运、农产品、零售业、运输业、酿酒等多个行业,每个行业都很有建树,盈利能力都很强,个别产业年产值上千万,是江阳市当之无愧的龙头企业。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大的集团企业的董事长、集团总裁,梅总,并不是终日出没于高级场所,而是这么接地气,在这么原汁原味的农家乐与员工们打成一片,实在是平易近人,高人不露相啊!” 肖震一边说,一边庆幸自己平时功课做得足。
“哈哈哈哈哈,啥子高人哦,我呢,农村出来的,虽然现在打下一片江山,却忘不了本,还是乡坝头最舒服,城头那些高级办公室,坐电梯坐得老子头晕。幺鸡!”
“是是是,像梅总这样身居高位还能保持本色,实属看得通透哇!”
“碰!九万!哦,没有没有,我只是比一般人更加随性而已。其实呢,我们集团的业务,不止是肖局长刚才提到的那些——那些只是我们品牌做得比较响亮的。我问你,你觉得,我们江阳市——八条!我们江阳市,啥子东西最有竞争力?”
“竞争力哇?” 肖震想了想,“白酒?这个已经是全国闻名了。”
“不是,论影响力,我们这些酒,离茅台、五粮液这些,还是有差距。六条!”
肖震环顾了一下四周:“桂圆?”
“哈哈哈,肖局长喜欢吃桂圆啊?我跟你谈,下回我喊人从广东带点上好的荔枝和桂圆,你一吃就晓得差在哪里了。”
“唔,我们这里的桂圆和荔枝,确实是个偏小,味偏酸,跟两广地区的大荔枝、大桂圆相比,确实还是差那么点意思。”
“肖局长确实有见地,能够看到我们本地产品的不足,难能可贵!四条!”
“那么,依梅总看,我们江阳的核心竞争力在哪里呢?” 肖震的好奇心有点被吊起来了。
梅总对一直站在一旁的老周使了个眼色,老周点点头,径直走上楼去,不出一分钟,手里捧着一个红木架子下来了,架子上有一块巴掌大的鹅卵石。老周小心翼翼地把红木架子放在桌上,正面转过去对着肖震。
只见这块墨蓝色的鹅卵石上,有一些奶白和鹅黄色的斑纹。两边两道弯曲的纹路,合在一起看恰似蜿蜒的溪流;其中一边曲线上,一大一小两块椭圆,上方还有一块不规则三角,自下而上紧挨着,正好组成一个斗笠老翁;更妙的是,较大的椭圆还拖出去一条细细的曲线,仿佛是老翁手中渔具;卵石上半部还有一块圆形白斑,正是那当头烈日。整个画面浑然一体,鬼斧神工。
肖震啧啧称奇:“这,是纯天然的?”
“那是当然,” 梅总得意地说,“这种自然的图案,人是模仿不出来的。我管这块石头叫‘愿者上钩’,哈哈。当年我花了五万块从本地奇石市场收购,现在十年过去了,你猜它现在管好多钱?”
“十……十万?” 肖震估了一个自认为的天文数字。
“十万?哈哈哈,九万!不是,我这是打的九万。我跟你说,去年有个贵州老板出一百万,我没舍得卖,赔礼道歉了好久,另外送了他一副□□□的字画,他才消气了。”
“哇,这么值钱了啊?” 这个价格确实超出了肖震的想象力。不就是一块石头么?值得用□□□的字画让买不到的人消气?这个人恐怕也不是好惹的吧。
“对,而且以后会越来越值钱,因为独一无二,因为稀有!” 梅总越发得意起来,“你看,这河滩里的沙石何止成千上万,怕是数以亿计都不止,为啥子其他的砂石都只能默默地埋到河底下,顶齐天就是变成建筑材料,铺在地上让人踩,而这块石头就被我供起来呢?”
“因为值钱。”
“因为它是石中贵族,天生就是要身居高位的!” 梅总严肃地说,“就像人一样,大部分人,都只配被人踩在脚下。只有像你我这样的天之骄子,才能像这块‘愿者上钩’一样,供万人景仰。”
“哎,梅总太抬举我了,我肖震也就是一个普通人。三筒。”
“哈哈哈,肖局长啊肖局长,看来你坐的那方硬是炮手位哦。你这个三筒我笑纳了!” 梅总推倒了自己的牌。
肖震一阵心痛,几百块钱就这么没了。刚才只顾聊天,牌打得完全没有章法。
“那么,这块石头,跟江阳市的竞争力,有啥子关联呢?” 肖震试图用问题来掩盖自己的惊慌。
“你看啊,” 梅总一边洗牌一边说,嘴里叼上了一根烟,“我们江阳,处于长江的中上游,这个河床里面的石头呢,随着这个江水的冲刷,越滚到下游,就越小,到最后就完全变成细砂了。再往上游走呢,石头还没有经过充分的冲刷和磨损,体积太大,棱角也太多。”
“哦,这个我晓得,” 肖震若有所思,“我们江阳确实是出产上好的砂石。”
“是的,只有我们江阳这一带的砂石,大小刚刚合适,作为配合混凝土进行浇筑的辅料,需求非常大。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大搞建设嘛,基建狂魔嘛,听说过没有?我也是刚刚从网上看到这种说法。”
“嗯,但是我听水务局的同志说,大规模开采砂石,对我们江阳市的生态环境破坏很大,开采造成的河床沉降,形成江水大漩涡,对航运安全也是很大的威胁嘛。”
“你说得对,但是你想啊,我们江阳这一段长江的砂石的品质,是独一无二的,全国其他地方都找不到这种。我这一吨砂石的上岸价就是七百元,拉到外省去,可以卖到三千元一吨,我一个月光是卖给贵州老板的量就是十万吨,你算算。”
肖震擦了擦汗:“可是据我所知,这个长江挖砂石,近期是要禁止了。根据两高的最新司法解释,私自挖砂石,是可以按非法采矿罪来算的哦。”
梅总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肖局长果然业务过硬啊,受教了!这样,肖局长,我看你要是继续玩下去,今天晚上怕是裤儿都要脱在这里了。你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大老板要出入高级场所嘛?来,老周,带我们肖局长去见识一下高级场所!”
说着,梅总起身就走。不由肖震推辞,老周和另外两三个壮汉把他半推半架着离开了农家乐,再加上小吴,一起走了二十分钟夜路,来到公路的开端。这里早已有一辆大奔在等待。梅总和他的左右上了大奔,肖震还是和小吴一起坐老周的车,不多时,便来到了城乡结合部的一栋满是霓虹灯的五层洋楼,楼顶五个大字:梅氏大酒店。旁边四颗五角星。
梅总攀着肖震的肩膀,一边跟他闲聊,一边穿过大堂。几个大汉在后面跟着。大堂对面的一道大门打开,又是一个宽敞的通道,通道一拐弯,只见一个吧台,上书“江中明月KTV”。
梅总握着肖震的手说:“肖局长啊,今天跟你见面呢,主要就是想加深一下相互的了解,跟你交个朋友。看得出来,肖局长也是有抱负有雄心的人哪!今天呢,招待不周,还请肖局长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你看,这里是我公司经营的休闲娱乐场所,我特地让老周他们陪你玩个痛快。我呢,还有事,今天就失陪了,改日呢,我一定全程奉陪,啊!” 说完,他扭头对着那几个人喊道,“今天你们几个,一定要陪肖局长耍尽兴啊,费用记在公司账上,放开了耍!要是今天肖局长没耍高兴,我要你们几个好看!”
众人接连点头。梅总再次道别之后就扬长而去。肖震也是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犹豫中,就被众人簇拥着,由礼仪小姐带到了一间大包间里。众人坐定,开机,也不客气,点上曲目就开唱。一曲未完,桌上便由旗袍小姐上满了饭菜和果盘。正好肖震也已经饥肠辘辘了,就顾不上梅总手下人那鬼哭狼嚎般的歌声,独自狼吞虎咽起来。
众人唱了两三曲,还起哄让肖震也来一曲。肖震无奈,只好嘴里嘟哝着“献丑”,献唱了一手《千里之外》。众人鼓掌喝彩之后,便不再点歌,而是安静地坐在沙发里,任由黑暗的包间里原声歌曲震耳欲聋地播放,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两三分钟后,有人敲门。小吴起身开门,一排衣着暴露的女子鱼贯而入,有高有矮,有丰满的也有苗条的,有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的,也有成熟老美女。“老板好!” 她们整齐划一地鞠躬道。
众人起身,很自然地每人挽了一名美女,搂到沙发上坐下。只有肖震自己不知所措。
“肖哥,选一个嘛!” 小吴推了推肖震。
“我还是算了嘛。”
“哎,选一个嘛,要不然我帮你选一个。” 小吴说着,走上前去拽过来一个高挑的,牵到肖震旁边坐下,然后就搂着自己点的那个去一边角落去了。
肖震一看,屋子里的几个梅老板的手下,已经开始对妹子们上下其手了。小吴更是已经把手伸进了妹子的领口里,细细地摸索着。他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女孩,那女孩也瞪着长长的假睫毛的眼睛看着他。
“老板,想唱歌?” 她问,黑暗中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不了,刚刚唱过了,嗓子有点干。”
“那么,你想耍啥子嘛?” 妹子往他身上靠了靠,肖震只觉得胳膊上一团软绵绵的。
“我们……聊聊天嘛?”
“聊天?哈哈,你好有意思哦。聊啥子?”
“我也不晓得,你说嘛,我听。”
“哦,是这样的,小时候呢,我姐姐有一次调皮,把手伸到鱼缸里去摸里面的金鱼。我老汉儿晓得了,就把我和姐姐的零花钱全部没收了。”
“哈哈,那你岂不是冤枉的很。”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不摸也是要给钱的。”
“不关事,你们大老板买单。”
“随便你。” 妹子有些生气,往旁边挪了半个屁股。肖震也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大屏幕上那些搔首弄姿的泳装美女出神。
过了几分钟,那个妹子又凑过来说:“哥,你就凑合摸一哈嘛,要不然,我这几个姐妹们跟老板说今天晚上哥你摸都没有摸,我是要遭起的……哥,帮帮忙嘛,救救我。”
看着那妹子厚厚的粉底下面委屈的脸,肖震也有些于心不忍了。那就逢场作戏吧,反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于是,肖震伸出手,在妹子的D罩杯上抓了两把。“这样要得不?”
“要得要得,” 妹子一边说,一边解开了背后的扣子,然后两个肩膀分别一缩,从肩带里退出双手,最后把胸罩从吊带上衣里拽了出来,扔到沙发上,“来嘛,哥,放开点。” 说完,抓住肖震的手塞进衣服下摆。
肖震的耳边妹子湿漉漉的呼吸声逐渐急促,手里的那两坨脂肪在手里随着手型千变万化。
但愿等下到家之后倩倩已经睡了,这样我才能先好好洗个澡,肖震心想。
5
几天后的一天早上,肖震正要起身去参加市领导主持的发展工作会议,只见小吴急匆匆地冲进了办公室。
“小吴,你找我有事?门都不敲,规矩都不懂了嗦?” 肖震有些不满。小吴这个人平时聪明伶俐、为人低调,作为一个办事员的角色,还是挺讨喜的。更何况,男人的四大刚——一起端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他们两个之间已经至少有那么一大刚了,让他们的上下级关系显得有些微妙。肖震担心的是,年轻人没有分寸,仗着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当着众人的面没大没小,甚至以下犯上,难免引来非议,对自己的仕途不利。好在目前为止,小吴都保持了低调做事的优良传统,直到今天早上。
小吴点点头,把一个硬牛皮纸文件袋丢到肖震桌上。
“这是啥子哦,我九点有会,现在都八点五十了。” 肖震一边抱怨,一边皱着眉头飞快地解开文件袋扣子上的尼龙绳,往里一看,一万元一叠的人民币码得整整齐齐,目测有十叠。
“这是啥子意思?” 肖震的心里一颤。
“别光看到面上的,你再看里面。” 小吴面无表情地说。
肖震更加云里雾里了,他焦急地伸手在文件袋里探了探,再缩回来时,手里多了几张A4打印的照片。拿出来一看,他几乎昏厥过去。原来这正是他搂着KTV小姐,还把手伸进她衣服的照片。虽然只有他的侧脸,光线也不太好,但是只要认识他的人都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他来,他屁股旁边的D罩杯胸罩更是清晰可见。“小吴,你……”
“我只是个信使。” 小吴依旧面不改色。
“你等一下!” 肖震想把文件袋还给小吴,小吴机敏地往后退了一步,肖震手中的文件袋扑了个空。没时间了,八点五十五了。肖震看了一下表,连忙打开座位下面的保险柜,飞快地把文件袋锁了进去。“你中午下班不要忙去吃饭,等我一下,我一散会就来找你。”
小吴点点头。
整个上午的会议过程里,肖震都一直心不在焉,那几张照片就像针一样扎到他心上。其实,今天之前,他也有好几次遇到有人试图向他行贿,然而那些人都很委婉。要么是早教机构的价值一万元的会员卡,要么是烟酒字画之类价值可高可低的东西。直接甩给他十万现金,这还是头一回。不过那十万块钱对他来说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几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好你个梅汗青,居然给我下套!一想到这里,肖震不由得怒火中烧,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令他坐如针毡。好在今天会议的主角是本市真正掌权的那几位大佬,他只是坐在后排旁听,不过他还是担心他的面红耳赤足够明显,会引起他人注意。每到休息时间,他就跑到厕所里去狠狠地洗把脸。
梅汗青无非就是想要挟我嘛,需要我帮他做什么事呢?如果我帮不了,他肯定会把这组照片公之于众……无法就是想毁了我嘛。到时候,倩倩免不了大闹一场,我肯定会被她赶走,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涵涵了。跟别提我的仕途,肯定是要毁于一旦了。要知道,我今天这个处长的位置,只有三分是我自己本事,另外七分都是老丈人运作来的。要是事情败露了,这一切就都没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一上午,肖震的脑海里都在反复上演着这些可怕的想法,以至于会场中间的常委们说的话,都成了白噪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笔记也是记得乱七八糟。直到会议最后一段,市长和市委书记剑拔弩张,几乎要吵起来,肖震的思绪才不得不略为转移到了会场上来。
市委书记周剑平认为,江阳市的扩展方向应该放在江北一带,那边是近代以来的商业重镇,有历史沉淀,人口密集,基础较好,应该进一步加大开发力度,增加基础设施建设投入,让最近十年来的政策保持连贯性。周书记的意见是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应该继续投入到江北区域。
市长姜波则认为,江北区域已经连续投入了十年,成效不大。那里的密集的人口不仅不是优势,反而是一种负担,致使施工建设展不开手脚。该区域所谓的历史沉淀,导致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各种利益集团盘根错节,开发难度很大。更何况,江北那边即使发展起来了,也不会为江阳市带来任何额外的红利。姜波主张从新的五年计划开始,应该把目光转向城西和江南。城西的优势在于开发难度较低,目前还是一片处女地,只有一些产值不高的农田,只需向农夫付足拆迁款即可大规模开发。该区域没有两条大江带来的地理上的制约,理论上拥有无限的开发空间。江南的优势在于它的重工业基础。虽然那几家三线建设时期从东北迁入的工程机械企业目前已是半死不活,但是因为现在有国家加快开发建设的大背景,只要好好进行一下资产重组,发挥已有的优势,还是很有重振雄风的希望的。而且,在向南打通出海通道的大方针下,江南地区可以发挥它得天独厚的枢纽优势。至于开发资金,姜波觉得不应该只立足于政府自有资金,应该加大招商引资,让利于民,充分发挥民间资本甚至外资的作用,加大财政赤字,采用激进型的财政政策,而不是仅仅依靠税收收入,在一棵树上吊死。
周、姜二人的不和由来已久,几年来一直保持着表面和谐、暗地较劲的格局。像今天这样在公开会议上红脸,还是头一回,既出乎人们的意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有消息说,周书记明年就要离开江阳市,去重庆任职。还有消息说,姜波将是市委书记的继任者。在姜波看来,自己才代表了江阳市的未来。急于建功立业的他已经按捺不住了,等不到明年,现在就想按照自己心中的蓝图,重新勾画江阳市的版图。
然而做为现任市委书记的周剑平,怎么可以容忍姜波在自己还未卸任的时候就越俎代庖呢?
发展工作会议在略显尴尬的氛围中宣布结束,周、姜二人各自拂袖而去。早已心不在焉的肖震一看大领导们消失在楼道,就赶紧一阵风似的冲下楼去,直奔小吴办公室。
此时已经中午十二点十多分,小吴果然还没有去吃饭,老老实实等在办公室。
“小吴,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由于同办公室还有正在吃外卖的其他人,肖震若无其事地说。
小吴有些满不在乎地站起来跟着肖震进了他办公室。一锁上门,肖震就转身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吴星宇,你狗日的啥子意思?”
“肖局长,你先别激动,你晓得的,这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个信使,也可以叫做联络员,只是带个信。”
“梅汗青喊你带信?”
“老周,不过也差不多算是梅总。”
“你到底是哪个的人?”
“天地良心,我是你肖局长的人!”
“那你还帮姓梅的做事??”
“做事谈不上,只是帮忙带信嘛……我说了好几遍了。我也只是偶尔帮梅总跑跑腿,政企合作嘛。”
“……小吴啊小吴,你妈卖批的把老子害惨了!” 肖震一跺脚,瘫倒在办公椅里。
“我害惨你哇?哎,那天晚上梅总带你去KTV,是你自己没反对撒,莫非当时我还劝你不要去吗?到了KTV,一开始不摸,后来没忍住还是摸了,后来还趁黑把鸡儿掏出来喊人家妹儿帮你摸……”
“你够了,给老子闭到起嘴巴!” 肖震急了,就差没有冲上去捂小吴的嘴了。
“你说你惨了,其实我也惨了。你要是告给我爷爷听,他怕是要打断我的腿哦。”
“你爷爷在言久县,老子霉了专门跑去告你的状?哎,你说这个梅汗青,他到底要闹那样?有没有跟你说?”
小吴学着外国人的样子耸耸肩:“没有,就说是看你的高级皮鞋弄脏了,赔你的鞋子钱。”
“我这鞋子不高级,才两千。”
“那我就不晓得了。”
肖震觉得从小吴这里已经问不出什么了,就厌恶地挥挥手让他赶紧去吃饭。小吴走后,肖震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一筹莫展,饥肠辘辘但是毫无食欲。这个姓梅的,简直把老子拿捏得死死的,一点板头(挣扎的可能性)都没得。
其实肖震心里已经猜了个七八分,多半是为了那天晚上说的河砂的事情吧,确实是一个暴利的生意,要是没法做了,梅氏集团恐怕要元气大伤,毕竟它的主营业务,除了房地产外,利润都很薄。不过,他一个小小的司法局的处级干部,能做啥来力挽狂澜呢,难道还能修改国家大政方针不成?肖震百思不得其解。
当天凌晨一点,肖震横竖睡不着,侧身一看,倩倩酣睡正香,呼吸均匀,一动不动。轻手轻脚地起床,披上一件薄外套,来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肖震家位于长江时代电梯公寓,是一处高端江景公寓。处于三十六层的肖震家阳台更是得天独厚,满月下的远山、江水、滨江路一览无遗,居高临下的肖震甚至可以看见长江对岸好几公里外反射着月光的池塘。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却没有用力呼出,只是任由烟雾自己从口鼻中流出。哎,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要想让姓梅的守口如瓶,自己必须帮他办事。可是如果自己猜的没错,那岂是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肖震叹了一口气。
“肖局长,好兴致,独自在此赏月?”
肖震回头一看,是韩倩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睡眼惺忪却笑容满面地站在阳台门前。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宽松睡衣,胸口的两个大圆球把丝质的布料撑得老高,而胸口以下则看似空空如也,柔软的睡衣在晚春的夜风吹拂下轻轻飘荡。
“倩倩,你醒了?” 肖震小声说。
“是啊,一抬腿,没压到人,就醒了,还以为你去厕所了,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吹风啊?” 韩倩倩笑着说,来到肖震身边,凭栏而望,“今晚的月色真不错耶!”
“你明天还是不去单位吗?”
“去,明天得去,再不去的话,他们就会发现人力资源部有我没我都没关系了。”
肖震笑了,却不知道怎么接过话去。
“怎么了,睡不着吗?有心事?”
“其实也没什么,” 肖震转过头去,假装欣赏江面上的粼粼波光,“我跟你说件好耍的,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姜波差点跟周剑平吵起来了,都红脸了,哈哈……”
“耶,这个姜波,沉不住气了嗦,哈哈,好耍。” 韩倩倩觉得这种内斗的事情最有意思了。
“是啊,其实呢,我也理解姜波,毕竟,五年时间,对于一个城市来说,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是人生又有几个五年呢,太短了,只争朝夕不负韶华啊。”
韩倩倩问:“听说那个周剑平明年就要走了,还占着茅坑不拉屎,好讨厌哦。哦,对了,是不是老秘书长也要退了?”
肖震:“是的,明年正好大换血。还好我平时站对了队,姜波还是比较把我当自己人的,我甚至觉得可以竞聘一下秘书长的岗位,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王松,就是上次晚宴上在我们后面敬酒的那个。他人年轻,能力强,据说后台很硬,跟姜波也走得很近。唉,愁得我睡不着觉啊。”
“嘿,我对我老公有信心,只要你想要的岗位,一定没问题的!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嘛。我们先从早睡早起做起,这样第二天才有精神去战斗撒!”
“睡不着。”
“睡不着啊,我来想想办法……” 说着,韩倩倩扭动着水蛇腰,缓缓地贴上了肖震的后背。肖震只觉得背上两坨柔软而富有弹性的面团蹭来蹭去,一双圆润却不肥胖的玉手在自己半裸的胴体上下游走,直到两腿之间停下,开始各种花样。
“哎呀,老公,看来你心情是真的不好啊,我这么卖力,居然连头都不抬,太不给面子了!” 韩倩倩有些生气的样子,分不清是假装还是真的。
肖震微笑着抓过韩倩倩犹若无骨的双肩,仔细端详起来。她的大波浪长发此时乱乱地披着,让她那本来就小巧精致的小脸显得更加娇小。月光的照耀下,成都女孩典型的水嫩皮肤竟然微微泛光。除了胸部,睡袍从上到下都很宽松,但是只要夜风吹拂,让睡袍紧贴她的躯体时,还是能看出她纤细紧致的身段,胸前鼓鼓的圆球顶端,依稀可见两点小小的激凸。哎,如此尤物,要是哪天不属于我了,哪个男人的双臂会紧紧扣住她那甜美的腰腹?哪个男人的双手会揉搓她那傲人又娇嫩的双峰?哪个男人丑陋的器官会紧贴她的美臀?
说来也怪,这些念头,让肖震心如刀割之余,竟然让他心里某个角落有些微微悸动,垂头丧气的小兄弟居然有了些抬头的趋势。
“我不是你老公,别这样叫我。” 肖震笑着说。
“哦?那你是谁?” 韩倩倩眨眨眼。
“反正不是你老公,只是随便一个准备干你的男人。”
“你?干我?” 倩倩不以为然伸手去探肖震的裤裆,却被吓了一跳,“啊?你怎么了?怎么比平时还大还硬?……你个变态,你在想啥子哦?”
肖震也不说话,只管撩起韩倩倩的裙摆,伸手一摸,竟然也已经泛滥得一塌糊涂。他冷笑一声,抱起不知所措的韩倩倩,往卧室走去。
6
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十一点,江阳城区下游五十多公里的长江江岸边的悬崖上,一辆黑色宝马正在公路上飞快地行驶,两束明亮的远光灯刺破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如果是在白天,这段公路的沿途景致可谓相当不错。一边是高耸的群山,山坡上是稀疏的农舍、良田、竹林和果园。另一边是一览无余的江景,从这条开凿于半山腰的公路上,可以看到山坡下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布满灌木和沙石的河滩,宽阔的长江滚滚东去,以及长江对岸连绵不绝的丘陵。这里是江阳近郊为数不多的景色还算秀丽的地区,经济不太发达,很大程度上依赖附近的几个市级旅游景区。只不过近些年来,私家车增多,市民们去成渝和云贵方向自驾旅行的兴致逐渐超过了坐公交车来到这几个小景区玩农家乐的雅兴,所以旅游业这个经济支柱之一也有坍塌的趋势,越发破败起来。
地方虽是好地方,坐在宝马车副驾上的肖震却没有半点兴致去观看公路右方星光下的江景,只是默默地皱着眉,死死地盯着正前方灯光照亮的路面,偶尔壮着胆子假装若无其事地瞄一眼驾驶座上的老周。老周同样表情严肃、一声不吭,这让他那张硫酸脸在红色仪表盘的映衬下显得尤其可怖。老周的身材看上去足足比肖震大了一倍。在他面前,并不瘦小的肖震显得跟一只小猴子一样。他开车的时候喜欢左手持方向盘,右手一直放在档位上。当他偶尔抬起右手,协助左手一起扳动方向盘的时候,他那比肖震大臂还粗壮的小臂上的一处十厘米左右的刀疤清晰可见。
“嗯,就这里。” 老周打破了已经持续将近一个小时的冷场,指了指右边。车子缓慢地减速,最后向右驶下了公路,摇晃着又前进了五十多米,停在了山坡的一处凸起的地方。这里曾经是一处农舍,宽敞气派的连排屋,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从所剩无几的窗户上残留的红色字迹,“河鲜鱼 烧鸡公 烧烤 豆花 麻将 棋牌”,可以看出这家农家乐之前的风光。毕竟这是一处得天独厚的既在公路旁边,交通方便,又离公路有一段距离,略有隐私的地点,还是江景房,想必当年应该是财源滚滚吧。只是时过境迁,已经倒塌了大半,如同鬼屋一般。
“下车,” 老周冷冷地命令道。肖震照办了,他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断墙边。从开着空调的车里突然来到这盛夏的室外,令他感到有些胸闷。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穿过农舍的废墟,在悬崖边上站定。这个地方的江风更纯粹,肖震深吸了几口气。身后,老周关闭了车灯,熄了火。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黑暗了下来,仅剩点点星光让人勉强辨认这个世界。没有了引擎的轰鸣,环境声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川南的农村没有什么夜生活。这个时间,不管是山坡上还是山脚下的农舍,全都是黑灯瞎火,要么是留守老人为了省电费,早早地关灯睡下,要么就是其实已经废弃。肖震脚下是一片百米高的野山坡,山脚下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树丛和灌木,再往远处就是河滩,大约有一两里那么宽。河滩边上的江岸边,是整个视野范围内唯一的光源——一艘停靠在离岸二十来米远处的采砂船。它也是此时此刻唯一的声源,挖掘机发出巨大的噪音,在船和岸之间运沙的传送带更是马不停蹄地运转着,把采砂船甲板上的砂石源源不断地传送到岸边的卡车上,发出轰隆隆的碰撞声。还有两辆空卡车歪在一旁,等着接替前面满载——更确切地说是超载到不能再装的卡车。
肖震回头看了看,老周并没有跟过来。他此时正半坐半靠在车子的发动机盖上,已经点着了一根烟,黑暗中香烟的火星一闪一闪,他那张越发严肃的硫酸脸也随之时隐时现。肖震叹了口气,心中的焦虑让他胸口有些隐隐作痛。按了按装着烟盒的Polo衫上衣口袋,完蛋,已经瘪了,一根都没有了。他又不敢去问老周要。他苦笑了一下,现在抽烟有什么意思呢,自己的生命很有可能就在今晚结束了。虽然老周没有明确说,但是他心里清楚,如果事情没有按照约定的剧情发展,那么今晚对他肖震来说,就是全剧终。呵呵,临死前跟自己的侩子手套近乎有意思吗?我肖震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不是路易十六的玛丽王后,在断头台上不小心踩到刽子手的脚,还说“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的”。我肖震更不是化学家拉瓦锡,还拜托刽子手帮忙数一下,等一会儿他人头落地之后,眼睛还能眨几下。拉瓦锡的死人头眨了几下来着?十一下还是多少?哎,想这些做啥,先集中注意力。
肖震又深呼吸了几次,看了看表。十一点半了,然而除了那艘采砂船,偌大的江面上依旧是一片黧黑,没有半点动静。采砂船那震耳欲聋的噪音,隔了两里地的山坡上都听得清清楚楚,想必这方圆几公里的居民们,应该是长期苦不堪言吧。
又过了令人窒息的二十多分钟,本来一片死寂的长江上游突然亮起了十多个星星点点,仿佛浩瀚的宇宙中突然迁跃而至的星际舰队,打破了江面的沉寂。而后,呼呼的江风带来了一阵阵引擎的轰鸣,短短五六分钟内,从隐约到清晰,由遥远到贴近,汇成了一段由十多艘冲锋快艇的轰鸣声交织而成的进行曲。距离采砂船不到一里的时候,十多艘执法船只同时亮起了警灯,一时间警笛大作,热闹非凡。
采砂船上的人们就像正在围着一只昆虫啃咬但是突然被人类踢了一脚的蚁群一样胡乱逃窜。有些人往岸上跑去,有几个人试图跳上小船逃走,怎奈执法船队从上游过来,顺着水势冲下来,有如神兵天降,转眼间就把去路围了个严严实实。岸上的卡车司机们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拔腿就跑。不过,看上去他们也不太可能跑远了。河滩上已经有几辆闪着警灯的黑色依维柯和公安涂装的五菱宏光从不同的方向往卡车的方向靠近,虽然因为地面不平,前进缓慢并且摇摇晃晃,但是这张逐渐收紧的大网依然不可穿透。
肖震居高临下,紧张地观看着事态的进展。
很显然,大局已定。
肖震缓缓地回头看了看老周。老周依然靠在引擎盖上抽烟,手里多了一把大扳手。他那火星中时隐时现的硫酸脸上,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正在意味深长地盯着肖震。
肖震颤抖着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因为手抖得太厉害,手机掉到了脚下,险些滚落到山坡下面去。“我日你妈卖批。” 肖震嘟哝着,赶紧捡了起来,哆哆嗦嗦地从通讯录里面找到“王思良”,拨了过去。
“歪,王所长哇?” 肖震故作镇定,使出了平时工作场合的腔调,左手使劲地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豆大的汗珠,“你们赶到现场没有?到了嗦,很好。水务局的同志到了吗?嗯,很好。这么说,公安、水务、环监、城管这些部门的人手都到齐了哇?嗯,一共好多人呢?哦,这次规模还是很大的,显示了我市坚决打击非法采砂违法犯罪行为的决心!一定要把姜市长在市长工作会议上传达的精神贯彻到底!啊,对头。嗯,你们有收获没得呢?”
肖震一边听着电话那边有些激动的王所长的吼叫,一边转过身去看老周的反应。老周的姿势和神态跟刚才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一尊死神,令盛夏夜晚中的肖震不寒而栗。
肖震转回身去继续对着手机说道:“是这样,王所长,我代表市政府,代表司法局,建议你们呢,见好就收。初次联合执法,有这样的成果,已经是非常成功的了!值得大书特书!啊,是的,对头,姜市长的意思,现在可以收队了。毕竟现在已经那么晚了,夜间执法的危险性还是存在的。我们不希望有执法人员受伤,给我们的胜利果实蒙上一层阴影!对,麻烦你把我的指示向现场的同志们传达一下。” 肖震顿了顿,“还有,王所长,我已经跟公安、水务、环监的几位局长通过气了,以后凡是查处非法采砂的执法行动,严禁擅自行动,必须事先知会司法局。嗯,对头,姜市长的直接命令。希望你遵照执行。今天先这样吧,辛苦了,同时也祝贺你,还有现场各部门的负责同志。嗯,要得,就这样。”
肖震颤抖着挂上电话,继续远眺岸边的执法现场。挖掘机和传送带已经停止了运作,整个世界清净了下来。身穿各式制服的执法人员已经登船收集证据,大部分冲锋艇已经调转船头,鸣金收兵,往上游市区方向返航。船员、工人和司机们已经被拷着推上了依维柯,车辆闪着刺眼的警灯驶离河滩。
只能这样了,肖震心想,这个令人窒息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老周的手机突然响了,在一片死寂中就像一声惊雷,把肖震吓了个半死。老周倒是很淡定,不紧不慢地接起来,用低沉的嗓音应道:“梅总。”
接下来,肖震只能看见老周一边若无其事地把玩手里的大扳手,一边表情严肃地不停地点头。肖震觉得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当老周点了十几个头之后,肖震听见他郑重地说:“要得,梅总,我马上就办。”
老周挂上电话,一边甩动着手里的大扳手,一边吹着口哨,向肖震走来。
肖震腿一软,闭上了眼睛。
7
回城的路上,老周开着驾驶座旁边的车窗,不时往窗外吐一口烟。夹着香烟的右手也伸了一半到外面,湿热的空气伴着刺鼻的烟味轰隆隆地吹进来,与干冷的空调风混在一起,砸在肖震脸上。一向喜欢坐副驾驶的肖震破天荒地坐到了后坐上,像一滩烂泥一样,一动都不想动。
兜里的手机响了,肖震费劲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是梅总,” 肖震说。
老周一松手,抽了一半的烟像流星一样消失在车后方的黑暗中,顺势一扣按钮,车窗缓缓地上升,啪嗒一下关死了,车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有发动机发出的平静的嗡嗡声。
“梅总,你好。” 肖震接起了电话,“你的船安全了吗?”
“安全安全,安全得很,十多艘船啊,今天晚上全都停止了作业,在两江那边有个弯弯里头停得规规一一的,还没运起走的河砂全部都倒到河里头了,损失不大。但是我跟你说哈,赖老板今天晚上损失惨重了,哈哈哈,我听到说他今天晚上气惨了。船跟货都没得了不说,人还全部都遭抓了,回去一审讯肯定就把他娃儿供出来了撒,哈哈哈哈,我跟你说哈,这回赖老板属于是猫抓糍粑——脱不到爪爪了,哈哈哈哈,肖局长,你这招太鸡儿绝了。”
“嗯,这次市政府决心很大,联合执法行动如果一点成果都没得,肯定是要引起怀疑的。今天晚上我让人匿名举报的这艘船,是赖老板产能最大的一艘,他的骨干人员都在这边。这样子一搞,执法行动也算有所收获,你梅总的竞争对手之一也算是打掉了,一举两得嘛。只不过呢,刚刚我看他们那个架势,把我吓惨了。我硬是担心他们查完赖老板这艘船之后不肯善罢甘休,继续顺流而下,这样子你下游那十多艘船可能还是保不住啊。” 肖震平静地说。
“不关事,我停船那个弯弯都快到重庆了,万一势头不对,我已经打了招呼了,船队就直接往重庆跑。一旦出了江阳水域,他们就管不到了。你放心。”
“还是梅总考虑得周全。刚才我已经打电话跟派出所所长打了招呼了,让他们见好就收,他们还算听话,已经收队了。但是,梅总,我跟你讲,这次联合执法,不是今天晚上一晚上就算了,是一个专项整治行动,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我建议呢,这两个星期先不要复工,等风声过了,再把船开出来,比较安全。”
“锤子,两个星期不开工,我咋个交货?我已经收了贵州老板预付的两千万,按时交不到货,你晓得贵州老板的手段不?……电话头我就不具体说了,反正我死无全尸都有可能。肖局长,你不要拿钱不办事哈,我就靠你了。”
肖震沉默了片刻,回答道:“要得嘛,既然梅总这么器重我,我肖某只好为兄弟两肋插刀了。我跟公安的人已经打了招呼了,有啥子动静都要先通知我。梅总要跟下面的人说清楚,特殊时期,要随时做好相关准备。”
“没得问题。今天肖局长干得漂亮,后备箱里头有一个包包,有十斤上好的岭南大荔枝,就是上回我跟你说的那种,你拿回去,给倩倩和娃儿尝尝。”
“谢谢梅总。”
“今天晚上呢,也不要着急回家了,喊老周送你去梅氏大酒店好好放松一下,全部免单!”
肖震没有说话。
“哎呀,你怕啥子嘛,同一招我还用两遍不成?这样这样,我不勉强你,今天你说了算。你把电话拿给老周,我跟他说一下。”
肖震把手机递给老周。
“嗯,嗯,对头,要得,要得,嗯,嗯,没得问题,梅总,要得,好的,再见。” 说罢,老周把已经挂掉的手机还给了肖震,“肖局长,梅总喊我送你去你说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付钱。我们哪里走呢?”
肖震深深地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才说到两江,我想起我都好久没有回老家了,还有点想念。这样嘛,我家楼下附近有一家正宗两江烧烤,我们两个去撸几串,吃完我就可以自己走回去,不用麻烦你跑两处了。对了,等下我再联系一下小吴,看他有时间没得,过来一起吃一顿,人多热闹点。”
老周点了点头。
8
凌晨一点四十分,在肖震的公寓后面的街道路边,炭火上腾起的一阵阵青烟把前后几十米的路段都弄得有点朦胧。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围裙的小伙子正在烤架前紧张地忙碌着,左右开弓,一边刷油,一边撒料,烤架上的肉串、藕片、鸡胗、茄子和脆骨发出滋拉滋拉的响声和诱人的香味,还有一只完整的猪脑在锡纸上咕噜咕噜地冒泡。人行道上的简易折叠桌椅上,肖震、老周和小吴正围坐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啃着钢签上的肉,地上放着几瓶青岛啤酒。
“肖局长!小吴!好兴致啊!” 肖震背后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肖震回头一看,正是北城派出所所长王思良。他那本来就不富裕的头顶显得尤其凌乱和颓唐,因为又热又累,王所长满脸汗珠、油光满面,令他的脑门看上去像一块反光镜一样。更搞笑的是,他连救生衣都来不及完全脱掉,胡乱地挂在皱巴巴的制服衬衣上,让他的腋下和胸前汗出了几处长长的水渍。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客气,甚至有几分雀跃的感觉,但是他瘦削的脸庞异常严肃,眼光就像刀子一样直插肖震。
肖震一愣,很快就恢复了风度:“哎哟,王所长!这么晚了还在街上逛,没有赶紧回家休息一下啊?今天晚上你辛苦了,整个执法队伍都辛苦了,战果辉煌,可喜可贺!来来来,正好正好,一起吃几串,我朋友买单!”
王所长摆摆手:“烧烤就不用了,战友们今天晚上都在通宵加班,连夜审讯抓获的不法分子,收集整理证据,我要是一个人在这里跟你一起吃烧烤,像啥子话。”
“那么今天王所长咋个跑到这里来了呢?” 肖震问。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但是你家里人说你今晚一直没回家,我本来说算了,准备回切了,没想到走到这里居然看见你在吃烧烤,你说,我们是不是相当有缘分哇?”
这个龟儿子,居然跑到我家里去了!还是半夜三更的,还穿着警服。闹醒涵涵咋个办,倩倩问东问西咋个办。这个狗日的王思良!
“哈哈哈,缘分谈不上,只能说我们两个心有灵犀哈!王所长,今天晚上我跟你传达的姜市长的指示,希望你能够落实贯彻到位哈!要不然上面怪罪下来,我们两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哦。” 肖震说着,悄悄瞄了一眼老周。老周只顾吃自己的串,喝自己的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旁边的另外三个人都不存在一样。
“当真是姜市长的指示?” 王所长眉头紧锁。
“对头,不信你亲自去问。” 肖震暗暗捏了一把汗。
“文件呢?”
“没得文件,你自己去问。”
“我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直接去找市长质问有没得这回事,肖局,你是在给我出难题哦。”
“你才是给我出难题。姜市长把我喊到他办公室,口头给我的指令,莫非你要我去喊他再说一遍,录个音给你听?”
“不必了,我没那么大面子。” 王所长顿了顿,“哎,你脚底下这一大包是啥子哦?”
“哦,这个啊,” 肖震把脚下那个一米长、三十厘米高的黑色编织袋从桌子下面拖了出来,爽快地拉开了拉链,“岭南大荔枝,朋友送的,甜得很,你肯定口渴了,来来来,吃几个荔枝解解渴。”
这次王所长没有拒绝,他一边剥开一个荔枝放进嘴里,“唔,唔,真的好甜!” 一边冷笑着说:“朋友?这个朋友真够朋友,给你这么大一个的甜头!”
肖震强忍着性子没有发作,他不动声色地又拿起一串骨肉相连,悠悠地说:“是啊,这年头,朋友多了才好办事。如果凡事都依着自己性子来,路,怕是要越走越窄哦。”
王所长没有理他,而是转头对小吴说:“小吴啊,你咋个也在这儿呢?你还年轻,明天的路还很长,千万不要走错了方向哈。”
一直沉默的老周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的金属脚与地面磨出了巨大的噪音,几乎翻倒在地。他恶狠狠地吼道:“哎,你说你这个老头,是不是有点不识趣?刚刚喊你来吃烧烤你不吃,现在又日你妈在这里阴阳怪气的,马上给老子滚,不要以为你穿那身皮子老子就不敢弄你!”
小吴见状,连串都顾不上吃了,往地上一扔,赶紧站起来劝住老周:“哎呀,老周你消消气,王所长这个人就是有点直白,哎呀,算了算了。”
“直白?哼,我看是日白。” 老周不屑地哼了一下。
小吴走到面带冷笑的王所长身边,扶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劝说了几句。王所长一边轻轻推开小吴,一边点头示意他不会冲动,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对肖震说:“肖局长,我王思良虽然身份卑微,但是规矩还是懂的,你吩咐的事情,既然是姜市长的指令,我肯定坚决执行。但是,肖局长啊,常在江边走,哪有不湿鞋,保重哈。”
肖震呵呵一笑:“这个不用王所长担心,我的路,宽敞得很,哪个会天天走江边呢?明年我就是市长秘书了,再多奋斗几年,在成都某个一官半职,带倩倩回老家去跟父母团聚,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你呢,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五年前你是派出所所长,五年后你还是派出所所长,到你退休的时候,你顶齐天还是个派出所所长。人在啥子位子上,就要做啥子位子的事情,啊,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问的不要问,这个道理,不应该是我这个晚辈来说给你听的吧?”
9
凌晨三点半,肖震缓缓地拧开了家里的大门,又悄悄地带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门锁啪嗒一声扣上之后,肖震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家里面没有一丝灯光,也没有一丝响动,唯一的声音就是保姆阿姨轻微而有节奏的鼾声。看样子刚才王所长的深夜到访并没有吵醒涵涵,否则家里到现在一定还是一片鸡飞狗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片安静祥和。倩倩应该也是在熟睡当中。自从肖震调到司法局之后,深夜的加班和应酬成了常态,她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肖震解锁手机屏幕,就着屏幕的亮光,拎着黑色编织袋,蹑手蹑脚来到厨房,关上门,反锁上,按开了灯。他轻轻地把袋子放到操作台上,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三大把还连着枝叶的荔枝取出来,在水龙头处冲了冲,然后把其中一把放到了塑料篮子里,准备一会儿端到外面餐桌上,另外两大把塞进了双开门的大冰箱。
随后,他从墙上挂钩上取下一把剪刀,剪开了编织袋的里衬,从里面掏出一万元一叠的红色大钞,一叠又一叠,一共十叠。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卷保鲜膜,把这十叠现金仔仔细细地裹起来,用塑料袋装着,离开了厨房,来到书房,锁上门,打开保险柜,塞了进去。然后盯着里面的二十叠万元大钞,陷入了沉思。
下个月该把这些钱拉到两江县去,混进老妈的麻将茶馆的收入里面了。我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这几个月只能收现金,帐也只能自己做,不能请外人。不知道她有没有照办,如果没有,那就害惨了我,这钱就只能锁在这里发霉。有钱花不出去的滋味真不好受啊!嗯,如果一切顺利,按照这个进度,年底就可以在城西买一套新一点的公寓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岳父岳母挑好了就根本不征求我意见的住处了,老子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把了,日他妈的。
想到这里,肖震脸上浮现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