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
前情
华夏大地西南角某处有一名山唤做艾池山,其山四围峥嵘巍巍万丈,中有奇兽灵药寿鹿仙鸟,山猿野豹度崖穿径而来。山不远处有一福地名曰塞纳,为一张姓知府所管辖,尽管天高皇帝远,但知府为官清明廉洁,虽无十里长亭相随之事,百姓还算安居乐业怡然自得。府中少有恶性事件发生,但近有一采花大盗从外地流窜至塞纳府,接连入室做下好几起恶性案件,惹得百姓是人心惶惶,张知府同幕僚苦心设下天罗地网,请了兵房一沈姓教头,带领数十官差,最终以一伤零亡的代价擒得此恶人。
正文
沈师傅曾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教头,擅长拳术和刀剑,原本吃的公家饭碗,在有次被借去衙门帮忙捉拿一个穷凶极恶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时手臂中了一刀,虽最终忍痛搏斗捉拿到罪犯,可那一刀伤到了筋骨,大夫说伤养好后不影响日常生活却不再适合长时间剧烈运动,沈父便顺势退了,领了衙门的赏银和补贴在附近开了家武馆为生。
沈师傅有一个独生女儿名梦瑶,是沈师傅唯一的亲人,沈师傅还在军中做教头的时候,就被知晓他家特殊情况的上级特别允许可以带女儿到训练场地。那时候还梳着两个包包头的沈梦瑶总是乖乖坐在帐篷里看书或到场地观看操练,赢得全军上上下下的喜欢。有人动过心想来结成儿女亲事,都被沈师傅婉言谢绝了,沈师傅才不想找军中人,他只想女儿嫁到普普通通的人家,过一辈子安安稳稳的日子。
沈家父女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因为武馆成立后,托沈教头是因为与采花大盗英勇搏斗受伤病退的福,大家觉得沈师傅为人正气,做事认真负责,来武馆学习的人不少,不过正儿八经入门的弟子只有三个。
大弟子是张知府家的小女儿,单名一个昕字,出生时早产导致体弱多病,沈师傅还在官府时其父就听说了他的名声,带着张小姐去拜了师,想学些拳脚锻炼身体。
张知府很宠小女儿,因为小女儿出生那日恰好来了调令宣布他从同知升为知府,张知府坚信是小女儿的出生带来了吉兆。他没有像其他人家那样成日将女儿拘在绣楼学绣花学女德,张小姐不想学就不学,张小姐说想学兵术就去请了师傅专门来府上授课,张小姐每日上午穿了男装扮作翩翩公子腰间跨一把长剑就往沈师傅那儿跑,张知府则告诉门房不必上报与阻拦。
二弟子叫戚予珠,是西市一个普通铁匠的大女儿,却是唯一一个沈师傅主动要求收徒的,原因据说是他去集市找人打刀时看到在火炉旁边安静帮忙的她,赤金的铁水映在冷凛的眼睛里恍惚间竟听到了刀剑相击的嘶鸣声。捏了捏小姑娘的筋骨后沈师傅认真地告诉铁匠:“你女儿天资极为不错,手臂有力步伐沉稳很适合学刀,我收她为正式弟子如何?”沈师傅的英勇事迹铁匠有所耳闻,心想女儿暂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便同意了,正式拜师后戚予珠直接搬去了沈师傅家中长住,每月才会回家一次。
后来事实证明沈师傅眼光的确毒辣,戚予珠天赋十分不错,任何动作套路几乎教过一遍就不会再忘,且将动作要领吸收后能迅速融会贯通,要实力有实力,要架子有架子,如遇不长眼的人找茬,只“嗖”一个刀眼飞过去,管叫什么魑魅魍魉统统都给吓跑,极为适合出门行走时带出去长脸撑场子。
沈师傅三弟子的拜师更有趣,她来时说不出自己姓名是什么,天天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衣蹲在练武的大院门口看大家一起“嘿哈嘿哈”,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来白学蹭课的穷家孩子,沈师傅很和蔼的,来就来吧,反正也不缺这点银子,但在撞见女儿和她露出白生生的小腿勾住树枝,一起倒吊着在院里那棵高高的树上荡来荡去后,他只想穿越回去锤死当初那样想的自己并加高院墙封上院门。
但为时已晚,沈师傅的女儿已经被她“蛊惑”,苦苦央求父亲收下她,说她没有父母没有家一直只能在街头流浪好可怜好可怜。街上那些乞儿也不是没见过,你怎么不去把他们一块儿借接来养家里啊?沈父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痛骂,但最后还是被软软的女儿磨得没了脾气,再加上女儿一直乖巧懂事难得有事求他,考察了那孩子近期偷学的东西,悟性似乎还不错,便同意收下她做了关门弟子。见她身形灵活类猿便以袁做姓氏,名一琦,与女儿的“瑶”同为美玉之意,安排住到了二弟子戚予珠的隔壁厢房。
沈师傅其实很惆怅,虽然他的确不打算再收徒了,但关门弟子一般会是师傅精挑细选后最钟爱的一个,在女儿的搅和下收下那小崽子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况且他堂堂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前官府千军兵士的教头,行的都是风来雨去之事,捉的皆为凶神恶煞之徒,收的三个弟子竟然全是娇娇的姑娘,他偶尔跟女儿叹息:“以后若想在家里稍稍添点阳气,恐怕只能等你嫁人啰。”但奇怪的是每次这样说了之后养在院子里的鸡都会少几只。
“为什么每次我爹说完这样的话后你都要偷鸡?还叫上我一起吃,你不怕我告诉我爹吗?”沈梦瑶每次都这样问,她随意地散着卸去珠钗的乌发,脖子系着一件黑色披风的带子,叉着腿极没形象地蹲着,左右手反复倒腾着一只还冒白烟的鸡腿,被烫得龇牙咧嘴“呼呼”吹气。
袁一琦丑时偷溜进她的闺房一言不发就要拉她出来,自己默契地知道大概是又要去干那事儿了,果然,溜到鸡舍后,她熟练地丢进去一只铁蚱蜢,一只好奇吞下的公鸡立马就被掐住了喉舌叫不出声,再如法炮制又捉了两只,拎着三只鸡到三里外的小河边,打理干净撒上佐料包上荷叶,再裹厚厚一层泥做起了叫花鸡。
“我请你吃叫花鸡来谢谢你当初帮我说话让你爹同意收下我啊,而且我知道你不会告诉他的。”袁一琦咧着一口白牙笑,表情十分笃定,她仔细剥下鸡身上剩下的泥土,扯下只翅膀啃起来,随即看到沈梦瑶的披风下摆长得垂到了泥土上,便细心地用未沾油的小指勉强将多出来的部分塞进她的膝盖弯里。
“你这是什么怪道理,我是我爹的女儿,当然会站他那边。”沈梦瑶不服气地反驳:“不过这次就算了吧,看在你请我吃的份上,不过你还没回答我袁小黑,我爹那句话到底哪儿惹你了?”
你每次都会说算了吧,袁一琦在心里撇撇嘴自动忽略后半句话,沈梦瑶对自己很好的,才不会做告发的事,她有次看到自己在太阳下被晒得油亮反光地扎马步,鞋子都快被汗水浸湿了,之后便不再叫全名只叫小黑了,不过实际上嘴硬心软,隔日就用私房钱叫了伙木匠在内院练功的地方搭了个大架子,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习武之人怕什么日晒?瑶瑶你太惯着她们了!”
沈师傅给女儿留了点面子,他知道女儿其实是为了三弟子,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三个弟子中为何会独独喜欢和她玩儿,是张昕不够潇洒倜傥还是戚予珠刀舞得不够漂亮?
沈父眼里袁一琦只会话不多地跟在女儿身后被指挥着放纸鸢看杂戏,骑马射柳钓虾捉鱼,一点都没上进心,天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收的什么关门弟子诶!毁我一世英名!哎算了算了,就当给女儿找个玩伴了,沈父无奈地把脚跺得“梆梆”响,千层耐磨的厚鞋底儿激起一片尘土,然后借机高喊:“袁一琦快来扫扫地!别成天只顾着和瑶瑶追鸡撵狗的到处疯跑!”
沈梦瑶从不掩饰对袁一琦的特别,武馆里有不少同龄人,大家却把她当恩师的女儿敬着畏着,端着架子拘谨有礼,只有袁一琦会没有隔阂地和她追狗撵鸡地玩闹,满足自己各种异想天开的要求。
张昕是好,但更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哥哥宠着家里的小妹,自己若有什么想求的难事,去找她一定成。
戚予珠也挺好,面冷心热很好相处的性子,舞刀的样子特别帅,但她的心都在西市那家小有名气的李氏豆腐店那里,沈梦瑶知道她喜欢豆腐老板的女儿李佳恩,下午常常隔三差五地找不着人,不就是又溜到豆腐店门口瞎转悠或者坐在对门的小茶馆明喝茶暗看佳人了嘛。
不过还是袁一琦最好啦!她对自己有种十分低调入微的宠溺温柔,如睡惯了的枕头那样无声无息却意外贴合的存在,当初她第一次出现在沈家院门口时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时常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所想,像一块天生的玉环被意外摔裂成两块玦,即使遗落后百年不见,凹凸的齿状缺口依旧能完美合到一起。
“我俩会不会真的是上辈子有什么特别的缘分啊?”沈梦瑶偷偷和袁一琦耳语,袁一琦却神秘地笑着一言不发。
原本只把袁一琦当亲密的好闺蜜和小师妹,但每次沈父提到嫁人的话题时,脑子里莫名浮现的都是小师妹的脸,有次竟然做梦梦到小师妹靠很近在耳边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梦境真实得能感觉到嘴里的热气喷到耳垂上,全身像冬日里脱厚衣服时过了层噼里啪啦的电一般,沈梦瑶是在梦中的自己情不自禁地搂着小师妹的脖子缓缓倒在床上,并且心中期待着她接下来更亲密一些后惊觉自己的心的。
最初,沈梦瑶有点点罪恶感,她甚至不敢显露出丝毫这样的想法,毕竟周围哪家不是男子配女子,就连戚予珠那样的猛人对李佳恩也只是偷偷喜欢,从来打着做好姐妹的幌子。
虽然小师妹极听自己的话,如果告诉她城隍庙门口的半瞎子说今晚不和自己脱光了睡一觉就会得急病郁郁而终这样的荒唐言,她也会二话不说地乖乖在自己闺房那张罩了浅紫色蕾丝帐子的床上躺好,但沈梦瑶想要的不是一个形式,她想要袁一琦也全心全意地喜欢自己,二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为此沈梦瑶困扰了好久,但发现沈父每次叨叨完自己的亲事后袁一琦都会泄愤一般大半夜溜到闺房拉着自己偷鸡,沈梦瑶有些窃喜,她不是被关在绣房成日只能看《女诫》、《女训》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她偷偷看过好多才子佳人的话本与杂戏,家境贫寒的才子听到佳人被迫许给了富家公子后总是会被气得做些破坏姻缘的事,那么袁一琦偷鸡算是一种幼稚的不满吗?我俩虽然不是才子佳人,但可以做举世无双的双姝啊!
她最初是小心谨慎试探地问为什么,后来见袁一琦不是叉开话题就是沉默不说话,便干脆肆无忌惮地耍赖,但依旧撬不开袁一琦这个死硬的蚌壳。
快速吃完鸡后,浇熄了还有点点余光的火堆,再掬两把河水洗手洗脸,袁一琦拉起仍然没有问到答案满脸怨念的沈梦瑶,拎起剩下的两只叫花鸡,连飞带跳地回了沈宅,鸡则丢到了回去路上的乞丐巷子里。
送了欲言又止的沈小姐进闺房后,袁一琦一翻身上了房子的屋顶,躺在被风吹雨打磨得光滑了的瓦砾上,她心里有个秘密,其实她不是人,她是艾池山里修行了五百多年的黑豹精,在她还只是一只普通豹子时不小心踩中一个猎人陷阱,虽然奋力挣脱逃走了但后腿受了重伤,甚至发了炎症。
是一个上山玩耍的小姑娘救了她,不但给她就地取了草药敷上,还撕下衣服的下摆给她包扎,那一瞬间竟然心动,甚至误打误撞开了灵智,但自己知道现在这个模样没资格做任何事,便躲回山洞开始潜心修行,终于小有所成,可惜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虽未过去千年但也有几百年了,转眼间沧海桑田,现在已经是20世纪,当年的塞纳府早就物是人非。
袁一琦辗转到了这座山当初的土地,那个土地现在已高升为一方城隍,她化作一个现世打扮的小姑娘,一个优雅的弹跳,十分不规矩地蹦到高高的供桌上坐下,两条腿一荡一荡的,边啃一颗供盘上的脆桃边嚷嚷:“洪珮雲,你可不能不帮我,想当初要不是我把你从绝壁的树上叼下来,你还不知要被困多久呢!”
“诶哟喂姑奶奶,你快先从我的供桌上下来吧,一会儿被来上香的信徒看见了,我还要不要点面子了!”洪珮雲十分无奈但不得不承认的确欠了一个大人情,当初为了摘取艾池山上一个天生地长的宝贝,自己不慎从峻峭山崖上滑落挂在峭壁的松树上好久。
若是平常根本难不倒,作为一方土地这点小小问题还是能轻松应对的,但次宝贝过于灵性能自动隔绝方圆十里的法力,自己硬生生在树上挂了三天三夜,幸好一只过路的豹子精将自己叼到了安全地方。
“你的要求倒也不难,我可以根据你留的那块纱布找到那位小姑娘的那一世并送你过去,但是我提醒你,你想回去的话,这几百年修炼的法力不但必须暂时被封印,而且你绝对不能过多插手人家的生活,万一引起连锁反应被天庭所知,涉及此事的人都不会被轻饶。”
“所以为了降低风险,你确定不考虑一下直接找到这一世的她吗?现下的话又方便快捷你还不用有那么多顾忌。”洪珮雲语重心长地劝着。
“不,我想先看一看那时的她,是那一世的她救了我,那是我们缘分的起点,这一世的等我回来了再问你吧。”袁一琦坚持着,总觉得不去看那一世的沈梦瑶就没机会了解拥有最完整的她。
洪珮雲不禁翻了一个白眼,这人真会做交易,绕着绕着变成了完成她两份心愿,罢了罢了毕竟是大人情,而且找个人对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吧,那我再给你一面镜子,你过去之后有两次机会可以和我取得联系,有什么事只需对镜子叫一声’请城隍洪上仙降临’就可以了。”洪珮雲一脸我对你还不错吧的表情,但被袁一琦直接无视。
袁一琦躺在屋顶看着晴朗夜空漫天忽闪的星星,摸摸胸口贴身放好的小圆镜方感到稍许安心,或许是时候用一次镜子了,她想。
沈梦瑶最近频繁对自己穷追猛打地问为什么偷鸡,她不是没猜到原因,她开心得恨不得立马抱着沈梦瑶亲一口。当初原本只是抱着简单看一眼想法出现在沈家院门口的袁一琦,在看到那个骑在沈宅的院墙上嘟着嘴百无聊赖看行人街景明显长大了一点的熟悉身影就一秒沦陷了,只是在她家附近租一个房子看她护她这一世慢慢长大变老的想法早就被抛诸脑后。
自己故意去接近她,装可怜跟她说自己一个人只能一直在街头流浪,再加上身为精怪的自己本身身手还是不错的,不但顺利进入沈家还被沈父收做关门弟子。
袁一琦当然想和沈梦瑶在一起,但过来前洪珮雲的警告历历在目,绝对不能改变她的生活轨迹!否则会对以后产生一系列连锁影响。
那沈梦瑶这一世的命是怎么样的呢?如果没有自己是不是会像其他女子那般结婚生子?袁一琦万分嫉妒和难过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得眼睁睁看着她像命中注定那样和一个男子生活在一起,得看着她被柴米油盐和家长里短磋磨着老去,明明现在我才是先来的!袁一琦委屈极了,决定立马掏出小镜子好好问问!
念出那句羞耻的咒语后,镜子那边果然出现了洪城隍的脸,她一脸快乐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
“你这是怎么了?”毕竟有事求人,袁一琦决定先礼貌地寒暄一下。
“啊我新认识了隔壁一个姓林的城隍,人长得好看还有趣,等你回来了我们仨去烫火锅啊小黑豹。”
“我有名字了,你以后要叫我袁一琦,哎呀行了行了你笑得眼睛都没了,你先等等,我问你件顶重要的事,能帮我查到沈梦瑶这一世是什么样的命吗?”
“我想想,查过去发生的事倒也不难,不过有点麻烦,我得找在地府生死簿部门工作的熟人问问,你等半个月后再用镜子联系我吧。”
“好,那我半个月后再找你。”
行吧,一个月的时间等一个很重要事的结果也不算太久,袁一琦干净利落地翻身下了屋顶,简单洗洗就回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