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伯远在我小时候……也不算小时候，毕竟那时候我都上小学了。伯远在我刚到他家的时候会坐在床边给我念绘本，他的声音很温柔，我总觉得这是他母爱泛滥的体现，他应该很适合做一个母亲。
我是伯远捡的小孩。他说是在什么什么公园捡的，但我记得我是在垃圾桶边被他发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站在垃圾桶边犹豫要不要伸手去翻找有没有可以吃的食物，一把伞撑到我头上，问我在干什么。
没有路灯，借着远处车灯发出的一点点亮光，伯远的脸并不清楚。他拉起我脏兮兮的手，带我回他家洗热水澡，给我穿干净的衣服，给我吹头发。
他还给我煮了一碗热腾腾的，加了荷包蛋和火腿肠的面。
我边嗦面边掉眼泪，伯远还在一旁说慢点吃慢点吃，我“嗯”了一声，一大颗的眼泪滚进碗里。
说实话那碗面的水平很一般，但我觉得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迄今为止。
此时我正站在伯远身边看他给我煮面，他往里面加了不少东西，什么雪菜丝、肉片、荷包蛋……他满怀歉意地看我一眼，说：“派派，等一会儿哦，不小心忘记了。”
我说没关系，我也不是很饿。
伯远垂下眼睛，他的睫毛会颤抖，像风雨晦暝里摇摇欲坠的蝶。我听到他微不可闻的叹气声，一层阴翳笼罩在他脸上。
“我们先吃吧。”伯远把面分成两份，把肉片多的那碗端到我面前。
窗外的乌云缓慢移动，秋天的风吹进来，吹得伯远一哆嗦。他跑过去关上窗子，坐回餐桌前。墙上的钟分针走了一圈又一圈，伯远放下筷子，拿起手机。
我把碗端进厨房，就听到伯远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家”，没多久就放下了手机，想也不用想是任豪把电话挂了。
任豪，任豪。我不想他，他也会存在于各个有伯远的地方。
伯远把我带回家的时候没有和他商量，被他当着我的面冷嘲热讽一顿。我很讨厌任豪，不过他也不常在家，这里对他而言更像是偶尔居住的旅馆。
这样正好。
他每次来都会把一切搞砸，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伯远最大的麻烦，即使伯远不这样想。
时针指向十一点，我打了个哈欠，翻开下一本练习簿。敲门声响起，门是虚掩着的，我回头就看见伯远站在门口，脸上挂着很温柔的笑，他说派派，可以睡觉啦。
我说哥，给我读绘本好不好。
伯远愣了一下，说：“你都多大了还要听绘本？”
我不说话，掀开被子躺进去。伯远退出我的房间，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就知道过一会儿他会重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绘本。
伯远坐到我床边，把床头灯拧到很低的亮度。“……小栗色兔子该上床睡觉了，可是他紧紧地抓住大栗色兔子的长耳朵不放。他要大兔子好好听他说。‘猜猜我有多爱你。’他说。”
“大兔子说：‘哦，这我可猜不出来。’”
我侧过脸，借着昏暗的床头灯，伯远的脸就像他第一次见我那天一样，并不真切。他整张脸都笼罩在模糊的暖色灯光里，像拉斐尔作的圣母像。
“……‘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说完，小兔子闭上了眼睛。”
“‘哦，这真是很远，’大兔子说，‘非常非常的远。’”
“大兔子把小兔子放到用叶子铺成的床上。”
念到这里，伯远轻轻地替我塞了塞被角。他离我好近，近得我只要一动就可以亲到他的脸或者嘴唇。我听到他的呼吸，是扇动的，蝴蝶的翅膀。
门突然被暴力地踹开，哐当一声。伯远被吓了一跳，慌忙直起身。任豪站在门口，几乎和黑漆漆的客厅融为一体。我懒得去辨别他的脸色该有多差，闭上眼睛假装睡了。
他走进来，把伯远从我床边拽出去。绘本掉在地上，我从床上坐起来，把床头灯拧灭了。
我在床上坐了许久，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还是穿上拖鞋做贼似的从屋里出去，溜到伯远的卧室门口。
门没有关紧，微弱的亮光透过来。伯远侧对着我，衬衣凌乱，眼眶发红，他跪在任豪腿间，嘴里含着任豪的东西。我发现我睡觉前忘记摘隐形眼镜了，不然我怎么能看清伯远脸上的痣。
任豪显然是不开心，掐着伯远的下巴逼他抬头看他，我听到他问：“你在和尹浩宇干什么？”
伯远说不出话，发出呜咽声。任豪面目表情地自顾自说起来：“你在勾引他？”
好像是个问句，但是听起来是个肯定句。
伯远摇头，眼眶红得更厉害。任豪慢条斯理地解开他身上的衬衫纽扣，把伯远抱到床上，趴在他耳边说话。我知道我该走了，接下来的一幕会让我更加生气，但我傻愣愣地钉在门口，根本忘记移开脚步。
我从来没有听过伯远这样的声音，但我不想承认他在叫床。我站得腿有点麻，刚想离开的时候任豪突然回头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很微小的弧度，他的嘴角往上勾了勾。
故意的。
我摘了隐形眼镜回到房间，无力地盖上被子。后半夜我怎么也没睡着，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把那一幕放了一遍又一遍——当然任豪的脸被刻意模糊化了。
伯远，伯远。
我已经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咀嚼千万遍，可我喊出声的只有“哥”。
只要任豪在家，我就膈应。
他睡到九点才起，连带着伯远也起晚，睡过了给我做早饭的时间。我从冰箱里找出一个三明治加热，热了袋牛奶放在桌子上，把电视机打开到CCTV1。电视机里传来标准的女声，我边啃面包边看电视。
任豪出来的时候拿眼斜我，像要把我吃了。我寻思着上伯远的是你又不是我，好处都给你占了，还对我甩脸色，这不有病吗。
他直接坐到桌子前，拿个叉子想把三明治叉起来，我说那是给伯远热的。
任豪不乐意了：“那你再去给他热一份，这份我吃了。”
我说不行，我再给你热一份，这份就是我给我哥的。
任豪放下叉子站起来，看上去要过来揍我。我又不怕他。伯远从房间跑出来，头发乱糟糟的，扣子也没扣整齐，落下了一颗，露出脖颈间一片的红痕。任豪脱下外套丢给他，伯远呆滞了一会儿，慌忙穿上，脸红扑扑的。
他看到餐桌上的三明治，很惊喜地说：“派派，你热给我们吃的吗？”
任豪继续拿眼睛斜我，我咬了咬牙，点头说：“嗯。不过一块可能不够，我再给你热一块。”
“好。”伯远唱着歌去阳台洗中午的菜，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我们Patrick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