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时针指向十一点，坐在柜台前的老板娘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在门外挂上“营业中”的牌子。狭小的空间里烟雾缭绕，在浑浊的颜色里伯远只能看见老板娘掐着烟的那只涂满绛红色指甲油的手，亮得晃眼。
“来一根？”老板娘吐出烟雾，拆开手边的中华烟，伸出手递给他。伯远摇摇头，被熏得差点呛出来。透过白色的烟雾，伯远看见很多形形色色的男人进来，领走坐在板凳上的女孩或者男孩，长廊上敞开的房门一间间关上，把道德伦常锁在门外。
还剩下最后一间屋子。伯远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坐在长凳上翘首以盼的男男女女，觉得应该轮不到自己，正准备上楼去将就一晚上，却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任豪围着蓝白格子的围巾，脸被冻得有点红，他背着书包，带着屋外的寒气直愣愣地闯进来。他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伯远身上。他笑了一下，露出小虎牙，径直走到伯远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胸口挂的项链上的名字。
伯远。任豪把这两个字规规矩矩地念出来，阳平上声，他读得认真标准，像正在识字的幼儿园小朋友，就差指着字读了。他第一次见这两个新奇字似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我要这个。”任豪自然而然地搂过伯远的肩，对老板娘说。
现结。
伯远从没觉得支付宝到账的声音那么刺耳，他的脸一下子烧起来，烫得他整个人都快要昏厥在这里。任豪故作亲密地搂着他的肩带他往走廊的尽头走，转头贴着他耳朵说话，呼出的热气打在伯远脸上，温热而潮湿。
他说，汤老师晚上不回家，原来是在这里卖啊。
不等伯远说话，任豪就把他带进黑着的那间屋子，狠狠地摔上门。这里的隔音效果太差，伯远听到任豪的呼吸声，还听到旁边有人骂骂咧咧说被吓萎了要退钱。
一片黑暗。
伯远看不清东西，只能感受到任豪低着头埋在自己的颈间，冰凉的手探进毛衣里，冷得伯远一激灵。
“你觉得自己这样好看吗？”
“啊？”
灯突然被打开。劣质的白炽灯挂在天花板上摇摇欲坠，任豪的脸凑过来，伯远看见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涂着商场里打折出售的快过期的玫粉色口红，眼线画得很失败，睫毛膏涂得像苍蝇腿。
任豪抬起袖子在他的眼睛周围重重地擦，把他的脸擦得像个脏兮兮的调色盘。伯远紧紧地闭上眼睛，睫毛颤抖着，他没敢想象自己的样子——反正已经够了。
擦不干净。
伯远一直没敢看任豪。白炽灯下他无所遁形无处可逃，营造的形象轰然倒塌，从此他讲的仁义道德都化作床上的一声呻吟，钻入任豪的耳朵里。
任豪低下头吻他，说不上温柔或是凶狠。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如潮水般没过伯远，几乎要沿着门倒下去。任豪一把把他抱起来扔到床上，脆弱的床发出吱呀一声响。
他们在这座远离市中心的小房子里亲吻、做爱，成为了彼此的买卖方。
第二天伯远醒来的时候任豪已经走了，他去卫生间接水洗脸，冰凉的水贴着手背往下流，伯远木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是镜子，其实是一块贴上去的玻璃，从中间裂开一条缝，像枝蔓一样延展成无数小碎玻璃。伯远的脸也像从中间开始破碎，眉眼都分离，留下眼线笔淡淡的黑色痕迹。嘴唇上还残留着昨天晚上画的口红颜色，玫红的，烂俗的，劣质的。死皮粘在嘴唇上，墙壁灰似的，伯远一撕，嘴唇上破了一个小口。
伯远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把冷水往脸上扑。他拉开抽屉，取出创口贴对着镜子贴，遮住脖颈上青紫的吻痕。
洗漱完毕后伯远走出房间，走廊上有一两个人在打扫烟蒂，他穿过长长的走廊，从储物柜里取出自己的包，却被老板娘叫住。
一叠红色的钞票递到他眼前，伯远接过塞进口袋里，头也没回地走了。
他背着的包里装着高三的语文课本，下午两点整他要当地的一所普高上课。
给任豪上课。
伯远不知道任豪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或许他只是想来寻求刺激而恰好碰到了他？所以就这样无言地羞辱，用特殊买家对特殊卖家的方式。
他不由得回忆起任豪来，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他们很少有交集，伯远懒得管任豪，课代表收的作业永远都少一本，他也没找过任豪麻烦。
一切发生得毫无征兆。
真的毫无征兆吗？
伯远走进办公室，看到办公桌上摆着一束红玫瑰——比绛红色的指甲油还艳。还有一个白色的小袋子，系着丝巾。旁边的同事看见伯远来了，立刻打趣道：“汤老师这是被哪个小姑娘看上了？还是要送给女朋友的礼物？”
伯远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在办公室里如坐针毡。他思量再三还是打开了那个白色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一支口红，还送了洗面奶卸妆油的小样。
一张纸条压在最下面，伯远拿起来看。
“以后可以用好一点的口红吗，汤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