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国际部的尹浩宇刚转过来就泡到了我们这届的年级第一，后者的知名度在这之前仅仅停留在每天从教室到食堂必经的红榜榜首，人名和脸我甚至对不上号。
我看不惯尹浩宇深棕色的眼睛，也看不惯他不会说中国话的妈，我讨厌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包括他放在床头柜的玩偶——听说是第一名送给他的。
第一名。今天去食堂的时候我特地折回去扫了眼榜首的名字，汤好，看上去像一锅刚煮好的汤。今天食堂是供应红枣银耳汤还是酸梅汤？
我在队伍里纠结是吃鱼香肉丝还是宫保鸡丁，余光却看见尹浩宇端着盘子在另一条队伍的边上等人。不多会儿就有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走到他身边，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中午食堂做的的沙丁鱼罐头里。
汤好的形象在我心里一下子变得清晰，开学典礼上的年级代表、上届缺一分和第一志愿失之交臂的复读生，融化重塑成我眼前的样子。厚重的金框眼镜，长长的垂下来的马尾，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像她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一样平直。
无聊。
我的教室在二楼，汤好在四楼，好几星期都碰不到一次，没多久我就把尹浩宇新谈的女朋友忘了。然而当事人，我往窗外看对面教学楼的小学妹，就能看见尹浩宇穿过四楼连廊的身影，装模装样拿着本书去问题目。他们有时候就在连廊解题，阳光斜斜地照在汤好的身上，长长的头发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校服在她身上显得很宽很大，松松地罩着她，她的裙子好像改过，在膝盖上面一大截。
汤好敲了敲尹浩宇的头，倚在一旁看他做题，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她往楼下看过来。视线在空中远远交汇，汤好朝我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我挑了挑眉，转过头。
尹浩宇把汤好邀请到家里来我是没想到的。那天我和一个正在追我的女孩子约好了去看电影，一开门就看见汤好站在我家门口，神情犹疑。看见我她好像吓了一跳，可能是犹豫要不要敲门的时候被我打断了。
我握着门把手，忘了让她进来。因为我第一眼并没有认出这是汤好，我在脑子里排查思考了半天自己谈的女朋友里有没有这一号人物，从文件夹找到回收站，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穿着白色的丝质吊带长裙，长长的鬈曲的头发散落在肩上，发尾很干，是卷发棒使用失败造成的小事故。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别人嘴里的年级第一或者复读生，她的眼睛漂亮得像阿拉斯加海湾在阴天下的颜色，番石榴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我甚至听不清她说的话。
“你好？请问Patrick住这儿吗？你好？”汤好伸出手在我眼前晃，我回过神来，把门打开让她进去。
“你等会儿，他可能还在睡觉。”我站到尹浩宇房门口开始发信息：宝贝，今天我有事不能陪你看电影了，对不起。
在手机连环震前我火速开了静音，发完消息我抬头，发现汤好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看我，大概是希望我去叫醒尹浩宇。
我才不要。
我装模作样地问她名字，听到她的回答后又觉得索然无味。“汤好。”都不解释一下么？好像所有人都应该知道汤是哪个汤，好是哪个好？
我在尹浩宇的门前站了一会儿，还等不到她那句“你叫什么名字”。汤好突然开口说：“任豪，你为什么还不叫他起床？”
原来她知道我的名字？我猛地抬头，汤好对我粲然一笑，眼睛弯起来，亮晶晶的嘴唇在阳光下闪。
“尹浩宇有起床气，你自己去叫他。”我骗她。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尹浩宇有没有起床气，就算有看见自己女朋友又怎么气得起来。
“我不要。”汤好背上包站起来，往门口走，“你再不把他叫醒我就回家了。”
我心想那你为了见尹浩宇早起化的整套妆不是白费功夫了吗？怜悯之心让我不忍幻想汤好站在洗手间的镜子里一点点卸妆的画面，一定是一边卸一边在心里痛骂我那不睡到下午不起床的倒霉弟弟。
我跑过去拉住她的手腕，说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这有两张电影票，你和我一起去看场电影呗。
汤好的手腕和她的人一样脆弱，好像一用力就会折断。她的眼睛透过不知道多少度的美瞳注视我，我被她盯得心虚，正要放开她的时候她点了点头。
于是在这个周六，本应该属于尹浩宇的吻给了我。汤好凑到我边上贴着我的耳朵说话，她的头发垂在我肩上，浅淡的香气萦绕在我鼻尖。她咬了一口我的耳朵，问我要不要亲她。
这不好吧。我说。
哦。
她转过头不看我，好像闹了脾气，在黑暗的幕布下汤好变得不像汤好，也不像尹浩宇的女朋友。
像我的女朋友。
我们在最末排的情侣座上接吻，她的颈间有沐浴露的香气，柔软的身体似乎都融化成一滩春水。突然汤好推开我，端端正正地坐到一旁开始继续看电影，我问她就连看电影也要划重难点吗，她笑了，说对。
这部电影不怎么好看，汤好却看得津津有味。等我俩走出电影院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汤好的手机不停地振，她打开扫了一眼，摁灭了对我说：“去哪吃饭？”
我带她上顶楼的餐厅。过了饭点，餐厅里的人寥寥无几。她把菜单推给我看窗外，我点了菜，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她：“刚刚谁给你发消息？”
汤好转过头打量我，说：“派派，他问我在哪。”
我诧异：“你告诉他了？”
“没有。我说我没去你家，我妈不让。”汤好撑着脸玩勺子，搅拌茶杯里的水。
我松了口气，我不知道尹浩宇有没有见过汤好不穿校服的样子，没见过最好，以后也别见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我心里升起来，像早上市的杨梅，酸得我牙疼。
吃饭的时候汤好没说一句话，食不言贯彻了她整个品尝食物的过程。我对这样的安静十分不习惯，一般来说坐在我对面的女孩子都会喋喋不休地说一大堆，抛无数个问题给我，从学习成绩到家庭关系，再到未来理想职业，时常让我觉得我不是在吃一顿饭，而是在相亲。
只有汤好让我觉得这顿饭吃得是那么舒适。她素白的裙子是一块没有沾上任何染料的丝绸，温柔地在我眼前对折——她甚至比她胸前用白线绣的白玉兰更漂亮。
我结了账，问她要不要去哪里逛逛，我可以陪她去试衣服。汤好抬眼笑吟吟地看着我，拒绝了我的要求。
“我要回家写作业了，任豪。明天见。”
我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开门就看到尹浩宇委屈巴巴地坐在沙发上。我心虚地放轻脚步，尹浩宇扭过脸来看我：“哥，我们晚上吃什么？”
吃你个头，女朋友都快跟别人跑了你还吃。
我温柔地回答他：“哥给你做。你要吃什么？”
“意大利面，再加一块牛排。谢谢哥！你最好了。”尹浩宇跑过来就要抱我，被我灵敏地躲开。我进厨房给我们两个做晚饭，他吃面和牛排，而我因为刚才吃得太饱，给自己煮了冰箱里剩下的一点饺子。
尹浩宇感动地看我给他端上牛排和面，又感动地看我回去端饺子，说：“哥，你真的对我好。”
什么狗屁不通的句子。我敷衍地点点头，说吃吧吃吧，快吃。
毕竟你女朋友今天是和我去看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