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客观来说，张子扬在永金村的体验很好，密集降雨刚刚过去闷热消散，阳光正灿烂——如果没有潘展乐萦绕的怨气就好了。在孙佳俊一番游说下，他还是准备多呆几天。徐嘉余很高兴，孙佳俊很高兴，张子扬也高兴，唯独只有潘展乐不高兴。潘展乐和徐嘉余换了班，把巡诊全部延后改成在卫生所的日常出诊，一日三餐也变成了潘展乐做。
“坐地日行八万里，”徐嘉余把新的疫苗放进恒温箱，看着系着围裙的潘展乐，一巴掌拍他背上，“我被你搞得一天都快跑八万里了！”
“所以呢？”潘展乐面不改色地翻了翻锅里的牛干巴。
“所以你到底什么毛病？”徐嘉余又是一巴掌。
“我怎么了？”潘展乐继续装傻，被徐嘉余一眼瞪得投降，“好吧我说实话，我总觉得艺术家对佳佳图谋不轨。”
“佳佳？”徐嘉余没反应过来，“哦你说佳俊，我以为你叫我呢。”
“肉麻死了。”潘展乐一身鸡皮疙瘩，“你说他是不是和佳佳……”
徐嘉余连忙捂潘展乐的嘴：“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潘展乐挣开，“反正总感觉他不怀好意，不能让科研人员误入歧途啊！”
“歧途个屁！”徐嘉余把菜端桌上，“你不要歧视倒是真的。”
“我没有歧视。”潘展乐举手发誓，但他又不能说悄悄烧信的事，“我就是有那种感觉你知道吧？”
徐嘉余斜眼看他：“那你感觉感觉我，再感觉感觉佳俊呢？”
“你敢把这话跟你女朋友说吗？”潘展乐解了围裙，面无表情。
“不是，你要是讨厌他干嘛跟我换班呢？不应该跑得远远的吗？”徐嘉余脑子还在飞速旋转。
“哎算了，和你讲你也不懂。”潘展乐摆摆手。
“你对人家好点，别一天到晚跟在他们后面臭着个脸，听到没？”徐嘉余撞了下他肩膀，又冲房间喊，“开饭了开饭了！”
“来了来了！”孙佳俊拉开窗帘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下午都在洗照片呢，也不知道外面天色。”
张子扬睡眼惺忪，穿得随意自然了很多：“佳佳洗照片窗帘一拉我就困，一醒来就吃饭，真好啊。”
“不用做饭当然好了。”潘展乐又开始夹枪带棒。
孙佳俊见势不妙，拿了一叠照片给潘展乐：“你看，上次去雨林拍的。”
坦白来说，孙佳俊的人像摄影技术不太好。他给潘展乐拍了两张，一张是偷拍的，另一种是潘展乐转过身来正大光明拍的。偷拍的那张，潘展乐半张脸被偌大的芭蕉叶挡住，露出的半张脸模糊不清；正大光明拍的那张也没好到哪里去，潘展乐精心摆了姿势，双手比耶遮住眼睛，但孙佳俊的构图，让他成为了瀑布下的一个小点，得花功夫找找才看得到人。
潘展乐接过看了眼，努力措辞：“拍得很有特点。”
“我平时拍植物多，所以……你要不看看别的？”孙佳俊小心地解释。他其实本来没急着印照片，因为潘展乐那天提起，才想起来有好几卷胶卷还没洗。当潘展乐的身影随着显影液的浸泡缓缓出现在相纸上，孙佳俊又回想起借着受伤的暧昧距离，和夜里不能被称为亲吻的亲吻。他已经明白了潘展乐的态度，自然有些紧张，把额前垂下的一绺头发别到耳后。
潘展乐在得到孙佳俊的许可后又翻了几张，都是那些令他惊奇不已的植物，然后突然出现了孙佳俊的脸。潘展乐抬头，正好看到孙佳俊在理头发。照片上的孙佳俊可能刚来，现在的他头发长了不少，也瘦了些。潘展乐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不找到更多差别不罢休。
“哎你别看这个！”孙佳俊反应过来，“这个是徐医生在院子里给我拍的。”
“我看看呢。”徐嘉余凑过来，“哦呦我也挺有摄影天赋，艺术家你觉得呢？”
孙佳俊的那张照片又传到了张子扬手里，看着孙佳俊咧嘴傻笑，张子扬也跟着笑出来：“佳佳你当时想什么那么高兴呢？”
“还真忘了呀，”孙佳俊托腮回忆，“反正在这里就是很开心。”
潘展乐从张子扬手里抢过照片，抬头又盯着孙佳俊：“现在也开心吗？”
“开心啊。”孙佳俊掰手指罗列，“工作完成了大半，认识了你、认识了徐医生，咪咪又来看我……都舍不得回去了。”
回去，这两个字让潘展乐原本跟随沉浸的快乐烟消云散。他戳了戳面前的馒头：“你什么时候回去？”
“对啊，佳俊你具体什么时候走？”徐嘉余想起来，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九月中旬，先前孙佳俊提过一嘴国庆左右要回去，“我们安排一下欢送会。”
“应该‘十一’前后吧，最多再两周。”孙佳俊想到这里已经有点鼻子发酸，“我要先回省会所里，等把资料整理好文章写差不多了再回首都。”
“时间过得真快。”徐嘉余感慨，“你好像昨天才来，转眼就要走了。”
“快三个月了。”孙佳俊拍拍潘展乐，“再说我走了这不还有小潘陪你吗？你应该要呆一年吧？”
“对。”潘展乐点头，“至少一年。”
“他还是算了。”徐嘉余假装嫌弃，“我巴不得他早点回去，学好本事再来。”
“对了，刚刚说欢送会，”张子扬把话题扯回来，“我后天走的时候能不能也给我办一个？叫来大家一起唱歌跳舞！”
“得了得了，”孙佳俊在潘展乐找角度挖苦前先否决，“等回首都下次你再出去我给你行不行？”
“首都又没有这些能歌善舞的猫哆哩哨哆哩。”张子扬吃得差不多，站起来跳了段孔雀舞，“你看我跟当地人学的，怎么样？像不像杨丽萍？”
“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歌舞团告状，有人污蔑杨老师。你这跳得男不……”潘展乐毫不留情地批评，“人不人鬼不鬼的。”
尽管潘展乐快速改口，孙佳俊还是听到了，张子扬也听到了，他脸色马上变了，起身把桌上的碗筷收了拿去水池边。徐嘉余瞪他一眼，也跟着去了。桌边只留潘展乐和孙佳俊。
“你把照片拿走吧。”孙佳俊递给潘展乐两张照片。
“可是我没带相册或者相框来，放哪里？”潘展乐接过，把孙佳俊领进自己房间，“你看我这家徒四壁的，放哪里都挺奇怪。”
孙佳俊一眼就看到潘展乐立在床头的墨兰标本，有些动容：“你不如把照片插在兰花后面？”
“不会弄坏它吗？”潘展乐挠头。
“我来。”孙佳俊把照片卡在墨兰的标本上，床头一角无时不刻提醒着那段雨林记忆。
“挺好的。”潘展乐挠了挠头，“对了，刚才……”
“咪咪就是开玩笑的，以前我们一起玩的时候他也喜欢突然跳舞。”孙佳俊连忙替张子扬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潘展乐梗着脖子辩驳，“你真的别误会。”
“我有什么好误会的。”孙佳俊努力讲得云淡风轻，“他是，但也不会见到一个就爱上一个。”
潘展乐愣住：“你说什么？”
“你不就因为这个才怕的吗？”孙佳俊讲完看到潘展乐的错愕，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你……你当我没说！”
“我想说刚才你朋友不会因为这个玩笑太难过吧。”潘展乐好像才听明白孙佳俊的意思，“我怕他喜欢我？你是说……他喜欢我？”
“没有啊！”孙佳俊连连摆手，“真的完全没有！”
“他没有，”潘展乐追问，“那你呢？”
“我？”孙佳俊被问愣了，他从未做好被潘展乐发现秘密的准备，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干笑，“哈哈，小潘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我认真的。”潘展乐明知顾问重复道，“你呢？”
“我说过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关系。”孙佳俊声音发抖，他怀疑潘展乐已经察觉，不仅察觉了性取向，更察觉了自己对他的感觉。
“和我没关系？”潘展乐被孙佳俊的逃避搞得心烦意乱，猛地拉住孙佳俊的手腕，“那为什么他可以是呢？”
“你这是什么话？”孙佳俊被吓一跳，没理解潘展乐的逻辑，所幸装傻糊弄到底，“他可以是什么？”
巨大的沉默凝固在两人之间。
潘展乐终于反应过来，张子扬应该不是孙佳俊的前男友，而是一个同为同志的朋友罢了。如此一来，孙佳俊自然以为他对同性恋有意见了。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他想张嘴解释却发不出声音。该说什么呢？把问题问完整说“那为什么他可以是你复合的前男友”吗？不行不行！烧信的事不能暴露。说点别的什么搪塞？可是他被震撼得大脑短路，完全没办法思考。潘展乐更恨孙佳俊的垃圾前男友了，让他走火入魔，影响他和孙佳俊原本良好的关系。
孙佳俊也幡然醒悟，潘展乐是把他和张子扬误会成一对了。可是既然如此，他一个直男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和谁是一对，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总不见得莫名其妙吃醋吧？孙佳俊不允许自己自作多情，连忙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但那个让他别放走感觉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叫嚣，他缓缓开口打破沉默：“你要问为什么他可以是我男朋友？”
“确切来说，是前男友。”潘展乐讲完连忙捂住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等等！”孙佳俊好不容易准备好的关于他俩并不是一对的解释没机会说出口，好像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孙佳俊没想到潘展乐联想能力如此丰富，还是说……他眼睛瞪得浑圆，“你到底都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