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0
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潘展乐心一横决定坦白:“你前男友给你写过信,但收件人只写了房间号,所以岩罕把信给了我,我以为是给我的信就读了。”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直男?”孙佳俊快要崩溃了,眼泪已经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作为这个群体的一员,孙佳俊并不像张子扬那样外露,也不太有被误解的时刻。但性取向依然是他需要隐藏的秘密,特别是要对潘展乐隐藏。而现在,潘展乐当头一棒,告诉他其实他早就知道,直接粉碎他一切小心翼翼的伪装。
“我知道总比你知道他结婚了都还在想你强。”潘展乐叹了口气,“佳佳,你值得更好的。”
孙佳俊痛苦地闭上眼,希望这一切只是他的噩梦,睁开眼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他连站都没了力气,颓然地坐在潘展乐的床上,手捂着脸,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得太大声,抽泣却无法避免。
“对不起。”潘展乐在他身边坐下,拍拍他肩膀安慰,“那封信很恶心……我是说他写得很恶心,一直在说还在想你,可是他都结婚了!这样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的爱人,我不想让你再被他影响,所以直接烧了。”
“我不止一次说过,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孙佳俊抬头,他双眼噙着泪花,猛地抽了下鼻子,“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这样关心我、对我好,是在捉弄我吗?”
“怎么会呢?”潘展乐连忙澄清,“我待你好都是真心的。”
“潘展乐,”孙佳俊推开潘展乐的手,难得叫了他大名,还带着哭腔,“你不怕我会心动吗?”
潘展乐觉得心脏某处像被雨林里某种他还不太熟悉的有毒植物划开,巨大的酸楚和疼痛从中流出,变成曾经幻想中的藤蔓,将他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其实如果再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替孙佳俊烧了那封信,这种自私贪婪的人是不配拥有爱情的,遑论这是隐秘、压抑的同性之爱,是善良的、总是为他人着想的孙佳俊付出真心的爱。而潘展乐却忘了,这无论如何也是孙佳俊的过去,即使痛苦,也是他曾经的切身经历。孙佳俊不是生长在温室里被精心照料的玫瑰,他是雨林里有坚强躯干和带刺叶片的露兜树,向下扎根向上伸展。潘展乐对孙佳俊自以为是的保护,却成了此刻刺向他的匕首。利刃已经刺穿孙佳俊柔软的心,就不要再搅动他的痛苦。他原本想完全把话说开,说他那天夜里没有睡着当然知道孙佳俊的心思,但此时他却犹豫了。
孙佳俊不再因为潘展乐的沉默而恐惧,相反地,他觉得一阵轻松,就像在漫长的黑夜后终于见到一道黎明的曙光:“这其实也是我自己的事,不是吗?”
“我希望不只是你的事。”潘展乐坚持给孙佳俊擦了下巴上的眼泪,“你说过,我们也算朋友。”
孙佳俊苦笑:“你就挑你想听的记着。”
“我很珍惜也很感激我们的关系,对不起。”看到孙佳俊的笑,潘展乐更难受了,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无法给孙佳俊他想要的回应、越过友情的湍急溪流,他尝试继续宽慰,“但感觉总会过去的。”
“是,会过去的。”孙佳俊起身,“其实我在这里的工作差不多都完成了,上次去雨林算得上圆满,现在都是收尾。”
“你是要提早走吗?”潘展乐着急跟着起身,碰翻了床头的墨兰标本。他和孙佳俊同时伸手去扶,指尖相触的瞬间,潘展乐想象中的藤蔓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酥麻,像是被极其微弱的电流击中。
他抬头,孙佳俊已经重新摆好了标本,走到门口:“早点走吧,这个就当作是留给你的纪念。”
“等等。”潘展乐喊住他,“我能再要一张你的照片吗?就刚刚看到的那张。”
“要我照片干什么?”孙佳俊叹气,“还没完吗?”
“刚认识的时候喜欢看你笑,”潘展乐声音很低,讲得又很慢,听得孙佳俊失神,“不希望你回去的时候是哭着的,至少在我眼里,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我想记住。”
孙佳俊没办法,从那叠照片里抽出徐嘉余给他拍的那张:“也给你插在标本后面?”
“不用,我会好好收起来。”潘展乐接过。无论是照片上呲牙傻笑的孙佳俊,还是现在站在他面前哭过眼角鼻尖都红红的孙佳俊,都成为了他这段时间里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即使挥手告别后大家会有各自的生活,但记忆里的孙佳俊始终鲜活。
回到房间,张子扬看到孙佳俊的样子吃了一惊:“佳佳你怎么了?”
孙佳俊把自己扔到并不柔软的床上,呈大字型瘫着,他没回答,盯着斑驳的天花板眼神涣散。他不明白,为何潘展乐到最后依旧要给他不该有的希望,让这段关系纯洁到好似真空,容不下一点他的私心。他闭上眼,是穿着西装的前任挽着穿婚纱的姑娘走在长长的红毯上,他又睁开眼,幻想中的婚礼烟消云散。事到如今,他对前任的感情已然十分稀薄。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岩罕把信给了潘展乐,却已经记不得他和前任的初次见面,到底是在学校的操场还是校外的音像店。倘若那封信真的到了他手里,他只会觉得可笑。前任已经获得了上天足够多的垂青,哪能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抛弃他回到主流的男女关系里是他的选择,那就要负责到底,而不是因为自己始终有一条腿留在门外。孙佳俊不会吃回头草,前任留在记忆里的目的就是提醒自己,绝对不要成为虚伪的人,也不要找那样的人。潘展乐相反,他很诚恳,连他欺瞒的起点都是幼稚的真诚,用极其朴素的是非观替他划出一道防线。他的世界只有一个目标,所以都简单,现在却因为自己而有了分不清界限的灰色地带。孙佳俊说不好到底是荣幸还是悲哀,他同样无能为力。潘展乐说,感觉会过去的,他深以为然——他们达成了极其微妙的默契。这种默契和吸引如悖论一般,反倒成为了痛苦的根源。在离开城市几千里的西南,在被自然的瑰丽包围中,他们远离了日常的生活,情感也跟着失重漂浮。潘展乐的爱与恨更纯粹,孙佳俊无处安放的情感更需要被投射。孙佳俊尚且庆幸,潘展乐没有和他说什么“如果你是个女孩就好了”之类令人生厌的话,他感激潘展乐的尊重和包容,仔细想想却好像无异于饮鸩止渴。
张子扬很担心发呆的孙佳俊,在他面前挥挥手:“你还好吗?刚刚都和潘展乐聊什么了?不会你跟他表白了吧?”
“放屁。”孙佳俊侧过身,“咪咪,我准备早点回去。”
张子扬脑子短路,顺口接了一句:“那还有欢送会吗?”
孙佳俊今晚第一次真的笑出来,他还有些哭过后的鼻音:“你那么喜欢晚会吗?”
“不管!”张子扬一拍大腿,“不过你得先跟我说实话,刚才到底怎么了?”
“我有点累,现在不想说。”孙佳俊又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和潘展乐的声音似乎融为了一体,“会过去的。”
张子扬听到孙佳俊还在哭,拍拍背给他顺气:“回去就好了,回去就没有什么潘展乐了,我给你介绍爱你的一米九八块腹肌男好不好?”
孙佳俊哭得更凶了:“他有一米九二啊!”
“那就介绍一九五的,比他还高三公分!”张子扬冷哼一声,“我就不信了,你会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你说真的吗?”孙佳俊抽抽嗒嗒。
“你想开了?”张子扬比他兴致更高涨,“上次我去我老师的画室,有体育大学的学生来兼职做人体模特的,那身材……”
“停!你口水流我床上了。”孙佳俊打断张子扬的遐想。
“这明明是你的眼泪!”张子扬狡辩。
“咪咪,”孙佳俊用手遮住双眼,“这些日子好像一场梦,我不想醒又怕醒不来。”
张子扬抱住孙佳俊:“那先别醒,睡着了就好。”
孙佳俊当然睡不着,看张子扬睡熟,他索性起床,拿了另外一件标本,敲开了徐嘉余的房门:“徐医生。”
徐嘉余正在画画,孙佳俊来找他是件稀罕事,连忙搁笔开门:“佳俊啊,这么晚了什么事?”
孙佳俊站在门口:“也没有其他的事,就是刚刚想了想我准备下周就走。”
“这么早?”徐嘉余有些惊讶,“不是前面还说舍不得吗?”
“再多待两天就真的彻底舍不得走了。”孙佳俊笑了笑。
“后天你的艺术家朋友走了,下周你也走,只剩我和小潘了啊。”徐嘉余语气惋惜。
“你送子扬的时候我再跟你车去一下雨林。”孙佳俊把标本拿给徐嘉余,“这段时间住在这里实在麻烦你,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好送,这个是我做的标本和卡片。”
“谢谢你啊佳俊。”徐嘉余接过,“你也别觉得麻烦,你过来以后我都觉得生活变得有意思了不少。”
“本来想看有没有你派的上用场的跌打草药什么的,但我又确实不太懂,之前请教过岩罕,他比我厉害多了。”孙佳俊还是有些遗憾,“还是做点我会的,希望你能喜欢。”
“你有心了。”徐嘉余拍拍他肩膀,“现在不是你舍不得走,是我们舍不得你走了,热闹过去我们就更寂寞。”
“有机会回首都还能再见嘛。”孙佳俊比划了个电话的动作,“你有我名片的,回去常联系。”
“你等我一下。”徐嘉余转身进屋,他把刚画好的话拿来,“拙作,拙作。”
“啊,谢谢徐医生。”孙佳俊看着宣纸上点点墨迹,说实话他没看懂,“可惜我不太懂欣赏,但我回去……”
“不是给你的。”徐嘉余解释,“帮我带给你的艺术家朋友,他懂我。”
孙佳俊失笑:“好的,保证带到。”
孙佳俊前脚回去,潘展乐后脚敲开他门。徐嘉余已经在打坐了,被打断有些不快,一看是潘展乐更没好气:“干嘛?你们把我这里当什么?”
“刚刚佳佳找你什么事?”潘展乐无视了徐嘉余语气的不耐烦。
“他说他下周就要回去了。”徐嘉余继续拱火,“他没和你说?”
“真的要早走啊……”潘展乐叹了口气,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徐嘉余也不想留他,两个人就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我不管你和佳俊之间发生了什么,工作要做好,不能受影响。”徐嘉余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对了,你之前换了那么多班,一直到年底都不接受换班了哈。”
“什么!”潘展乐惊呼。
“不接受反驳。”徐嘉余抱臂,欣赏吃瘪的潘展乐,“回去吧!”
“等一下!”潘展乐原本都回去了,朝徐嘉余房间里瞥了一眼又折返,“这个标本是佳佳给你的?”
“对啊,他刚刚送我的,怎么了?”徐嘉余没想到潘展乐会在意这个,“三角梅的,我也不是很懂这些。你想要啊?”
潘展乐一把拿过,没想到徐嘉余还牢牢攥着:“那也是他给我的礼物,留作纪念的。”
“靠!”潘展乐忿忿松开,“回去了!”
徐嘉余在他身后笑:“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