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
1
Tiger一早想养仔。
但这把年纪孤寡惯了,加之生仔又不是生菜,总不能随便找个人生。
见龙卷风将信一养得好,未及收银台高就能踩着个木凳仔算好一大盘账,当真聪明伶俐又醒目,看着就羡慕,于是周不时便旁敲侧击问龙卷风:喂,信一有无孖生兄弟,带携下拿来给我养都好啊!
龙卷风夹烟的手指敲敲酒杯,回:痴线,你以为卖猪仔乜!
话题揭过,一笑了之。
怎想几个月后例牌食饭,龙卷风带着梁俊义来到席上鼎力推荐,说这𡃁仔在城寨食粉差点折埋,最近戒好咗了,好仔来噶,同信一玩得唔错,有胆有力有义气,跟住我屈在城寨嘥咗,不如跟你?(嘥:浪费)
Tiger见他双眼亮亮,见到人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叫大佬,中气十足好有精神,便爽快应下,笑着说𡃁仔,你以后跟我。
连狄秋听落都赞他饮得杯落(指问题解决了、可以开怀畅饮)。
这晚几人酩酊大醉。
2
梁俊义确如其名,眉精眼企,义字当头,报道后不过两个星期就和社团上下打成一片,如鱼得水,同其他手足勾肩搭背,才五六岁的人仔和他们熟得似识了十年。
出来行总要有“朵”,讲起身才够威水,奈何黑社会读得书少,几个人凑在一起抓耳挠腮都起不了一个多么响当当的名号。
不知是谁打趣,你是龙哥捡回来给阿大的,加之名里有个“义”字,不如求鸠其叫拾义算啦,好读好听又好记。(求鸠其:指“随意”,但是加了脏话的说法)
话音一落就听哄堂大笑,谁曾想梁俊义当真很喜欢,觉得听落就有江湖豪气,抓起桌上紫狼小楷,在纸上似模似样地落笔。写下个“拾”字尚算轻松,但“義”字笔画太多,怎写都错,好在被Tiger要求学算账,最终写作“拾贰”。
拎起纸端详,只有两只字不够气势,正好听见电视机里白雪仙捻着旦腔悠悠唱一声“大少”,醍醐灌顶,当即加上个“少”字,从此便是有头有面的庙街十二少。
3
梁俊义日日早起练功,舞刀弄剑,长短刀耍得有文有路,身高亦长得飞快,于是收数打架抢地盘样样精通。(收数:收钱讨债)
Tiger对十二越发满意,放心放权任他打理庙街事务,但针无两头利,算账的本领却无半点长进,当真符合黑社会拿得了刀拿不起笔的文盲印象。
问龙卷风怎算?
龙卷风说丢,丢他去中学读书啊!你以为信一一出世就会打算盘啊?
大佬意已决,入学手续三日办妥,梁俊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换上校服去读书,日日听书苦不堪言,入学月余,某日来到Tiger哥面前说:“阿大,有条数我搞不掂,要你出马帮手。”
Tiger疑惑,问什么数这么难搞?
十二少见地支支吾吾,道不出个具体,只说“星期日下昼三点钟,约了对方上来堂口,三口六面同你讲清楚”“大佬这次一定要保我啊”。
Tiger一听,对方当真大胆,约讲数还敢来踩场,莫不是当庙街浪得虚名,当即拍硬心口应承十二说,包在我身上!
不想给十二太大压力,于是暗中吩咐所有人,周日都来堂口迎战。
耶稣都落班的礼拜日,下午三点钟,众目睽睽之下,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拿着梁俊义的期中考试卷,一脚踩上门来!
4
电话才响起一声,即刻有眼明手快的门生接起,那端是按龙卷风吩咐致电来的信一,问今晚例牌食饭的事宜。
“Tiger哥呢?”信一问。
门生沉默两秒,小声答:“同阿sir在讲话。”
“阿sir?怎么惹到差佬了?”信一疑惑。
(差佬:警察)
“不是那个阿sir,”门生见被误解,连忙提高音量解释,“是中学阿sir来家访,十二少前日数学期中考,100分的试卷只考得12分啊!”
说完都被旁边的人肘击一记,以眼刀警告。
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5
Tiger饮着酒,心有余悸:“这么大个人,还要被阿sir骂啊,足足一个钟啊!”
龙卷风拿起酒樽给他满上,耐心劝导:“他才入学没多久,慢慢来啦,大家都经历过。”
“你也试过被人家访?”
“当然。”龙卷风拍拍Tiger膊头,让他心里总算平衡一些。
“不过阿sir上门是表扬喔,”狄秋偏偏坏笑着补充,“信一那个一,是100分的1。”
“人头一?劈!全世界饮酒!”门外的十二大叫一声。
Tiger从门缝望出去,见他洋洋得意劈倒全桌,最终也只能跟着笑。
算啦,识计大话骰也算识计数,做大佬的,讲过要撑你就要牙齿当金使。
6
十二少日日翻中学报道,江湖上的声量略有下降,总有不长眼的小喽啰借机浑水摸鱼。
某日放学路上,刚行至庙街路口就见两人将一女子挟在巷内,不知劫财还是劫色。
在我地头搞事,这还得了?
十二书包一抛就冲上去,三两下散手就将人打得落荒而逃,回过头来,就见那瑟瑟发抖的女士含糊不清地说句多谢也连忙跑了。
略感郁闷,毕竟连自己庙街十二少的名头都没来得及报,不过小事一桩,无足挂齿。
谁知十日后有警察到访学堂,指名道姓找梁俊义,校长掐着自己的人中把人交出来,已然准备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被带上手铐拉走。
怎料两位阿sir从公文包里掏出两物,啪一声打开,正正是一面红底金字锦旗:
“路见不平 见义勇为 赠香港培正中学梁俊义”
再有补充,一张十大杰出青年奖状。
校长情绪大落大起,连忙推他上前领奖,谁料方才还抬头站直、不卑不亢的十二捂脸蹲下,两只耳朵红当当,嘴里念念有词:“扑街……做黑社会做到拿杰青……好撚失礼啊……!”
来不及阻拦,一旁的班主任已经打通电话同家长报喜了。
7
庙街同果栏近得就似手臂贴着大髀,关系紧张,日日纷争不断。
难得有一日太平,大老板都觉稀奇,抓个人来问:今日庙街班扑街咁静局?搞乜春啊?
手下答,好似在街口酒楼摆酒,不知贺什么。
再看两页公仔书,仍好奇得心里痕痒,大老板站起身来往外走,迎面撞上叼着烟进来的王九,扯着他头发就往街口去。
果然是大排筵席,连那独眼虎都站在门口迎宾,笑到见牙不见眼。
两人拖沓着步伐,作漫不经心状荡来往里瞧,一眼可见宴会厅里挂着红底黄字横幅写着“热烈庆祝梁俊义(庙街十二少)荣获香港十大杰出青年称号!”
再见正中央大电视反复轮播着一男生获奖、接受电视台采访的画面,那人分明就是日日在他们眼皮底下吵天拆地的庙街头马。
大老板当然见不得他们痛快,主动上前阴阳怪气:“哇,好新奇,黑社会古惑仔见义勇为拿杰青,咁风光点解唔考警校啊?”
“喂大老板,咁错荡啊,时代变了,警民一家亲嘛,乜你还做黑社会吗?这样不好的,”Tiger迎上来,笑呵呵回,表情姿势都是不加掩饰的做作,眼尾扫到另一人,当即抛下面前两位转过去打招呼,“李sir这边,咁俾面啊,饮多两杯喔!”(俾面:给面子)
恰恰好打断大老板的冷嘲热讽不说,飞快寒暄完又回过头来端起主人家架子:“人太多招呼不到,有乜事留翻拜山先讲啦!”
(有什么事留着拜山对死人慢慢讲,不要对着我讲废话)
说罢就大笑着往厅里走,根本不留气口给大老板还嘴,激他圆肚腩都阔多两寸。
王九对于这些应酬交锋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本来就在东张西望走神,一回头见大佬面色黑过墨斗,咬着支雪条棍跃跃欲试:“大佬,是不是要踩场啊?我call咗人了!”
“踩你个死人头,走啦!”
8
刚从城寨出来时,梁俊义头发短得可怜,薄薄一层贴着头皮,太阳底下一照反光像只茶叶蛋。
毕竟戒粉那阵子难过,城寨内又经常停水,实在没心思打理发型。
进了Tiger麾下总算有闲心,望着信一那头龙卷风亲手烫的卷发流口水,一有空就抱着最新的杂志研究头发留长后要剪哪个男明星的发型。
某个周末特意溜进城寨,还没来得及把插在腰后的杂志拿出来,就被叼着烟的龙卷风按进椅子里说:“我知怎搞。”
莫非是信一提前和龙哥说了?
出于信任还是老实坐好,洗完头起身昏昏欲睡几乎瞌着,耳边听到电剃刀声仍未意识不妥,直到耳边一凉,当即瞪大双眼!
镜里的自己已被两下铲青了大个半头。
“龙哥搞错了,我想电发,要近藤真彦那种啊!”梁俊义连忙叫停,但脑袋不敢动,生怕刀口裁上耳朵。
“冇搞错,”龙卷风大手一定,继续落铲,“你大佬打电话来,讲明帮你铲光头,越短越好。”
梁俊义当场蔫儿了,乖乖罢就,闷闷不乐回到堂口,不敢当场问,只能时不时故作不经意试探一下:“信一就好啦,有龙哥给他电发”“要是我也能留长就好啦”“电完一定靓仔过佢”……
多说几次,终于得到Tiger哥回应:“你和信一不同……”
十二洗耳恭听,以为会听到“行走江湖靠实力不靠外形”之类的教诲。
“信一冇你咁嘴爆搂打,不怕被人扯着头发掌嘴。”一只手覆上他毛刺刺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
(搂打:欠揍)
梁俊义下巴几乎跌到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去练刀。
大概几年后,总算得了首肯,钻进城寨找龙卷风烫完头,回来围着大佬转来转去问:好不好睇?靓不靓仔?
Tiger老怀欣慰,连连点头捧场说靓,很是满意地赞:“虽然你现在也很搂打,但是他们打不过你了。”
“那如果现在还被人扯着头发打呢?”听到此处,陈洛军吸着汽水提问,一脸老实。
十二还未来得及给他个肘击,就听四仔顺着话头推测:“这么大个仔还被人扯头发,抵打啦。”
(抵打:活该被打)
“系啊,你怎知Tiger哥原话都是这么讲的!”
信一笑得差点仰过去,大赞林医生料事如神好醒目。
9
说到打,分享童年时刻的吹水里自然少不了被家长揍这一话题。
信一说小时候太调皮会被打屁股,过十岁就不打了,龙哥的教育理念里,打骂只是手段而非目的,要是孩子能听得懂人话好好改正,自然没必要打。
洛军说细时被妈咪打过,但她走得也早,之后再挨的打就是被社会毒打了。
气氛一时低落,十二少适时搭着他肩头宽慰:看开点,我小时候也试过被Tiger哥打到扑街,一个星期下不来床啊。
这份好意洛军心领,他和Tiger哥相处得少,听落便先入为主以为庙街大佬年轻时火气大、对十二严厉一些,于是亦反过手来揽住十二背脊,正想叹句都不容易,却听信一在旁幽幽拆台:
“讲话唔好只讲一半,你做过乜好自己讲喔,金鱼仔!”
(话别说一半,你做过什么自己说;金鱼仔:在港恋童癖的俗称为“金鱼佬”)
“你搞细路囡啊?”洛军不可置信,当即收回手。
(细路囡:小女孩)
“痴线,怎可能!我当时才十岁,也是细路仔啊!”十二当场炸毛。
10
捞偏的都信风水,庙街堂口一入门就见一只红当当的大鱼缸,摆正气口财位,意求风生水起;缸里白色鹅卵石垫底,似明珠簇拥,寓意猪笼入水盆满钵满;一条半米长的血红龙在水草里逡巡游弋,据说是当年发家后Tiger与龙卷风狄秋三人一齐选的,一人一条,威风十足、义薄云天。
可惜上年龙卷风那条染上急病翻了肚,只余下狄、虎二人的,因而Tiger对它尤为爱惜。
十二也不例外,好奇心重得很,人还没有鱼缸高,得闲踩着个木凳子,恨不得把上半身凑进缸里看,趁没人注意还偷偷给鱼加餐,往缸里倒多几粒饲料,引它竖着窜上水面来叼食。
倾身倒完饲料见一白珠在水里飘飘乎,不为意,只当是缸底垫石的水影。
抬头看钟才发现快到和信一约好的时间,连忙跳下凳仔出门,跑到城寨和信一碰头,一摸衫袋。咦?
方才明明袋着大佬淘汰下来的旧义眼,准备用来打弹珠,现下怎么没了?
11
十二到家,一推开门就目瞪口呆:“鱼叔公?”
只因红龙鱼亦是目瞪口呆地翻了肚——嘴里卡住好大一粒白眼珠。
在旁所有人皆一脸悲痛,Tiger哥一言不发。
鱼叔公死不瞑目,毕竟死因目明。
12
“条红龙啊,两万几蚊啊,我从鱼苗仔一手一脚养到咁大啊!”
“我知,我同你一齐买的嘛。”
“这么大条风水鱼,说没就没,我怕接下来一年社团都没好运啊!”
“21世纪了,别那么迷信嘛。”
“请过风水师傅来摆阵,人家一听因由,多多钱都不肯来,说阵法破得太凶,压不住啊!”
“这个不肯来,另请一个嘛。”
“唉……”
见劝慰大半日,Tiger仍愁眉不展,龙卷风只好再提议:“实在难过,就打下细路开心下咯。”
“你以为我不想,”Tiger两指拧了拧眉头,“佢这几日比我还难过,一见到我就流眼泪讲对不住鱼叔公,怎敢打佢。”
“系咁噶啦,由佢啦。”龙卷风暗叹一口气
(是这样的,随他吧。)
“等阵!”Tiger突然察觉到有一丝不对,龙卷风从劝解到建议都未免太轻车熟路,“上年你条鱼,怎死的?”
龙卷风仰靠在飞发椅上,抽着烟不说话。
“一世人三兄弟,你不讲?不提下我?”Tiger只觉上了大当。
“家丑不外扬嘛,不然你以为养仔咁容易,”龙卷风眼镜后分明有几分笑意,“细路仔不懂事,闯祸很正常,要慢慢教。”
“但我记得,那时信一都有三日没出门……”
“是啊,慢慢教,”龙卷风大大方方,“不等于做错事不用打。”
13
不知哪来的风水师闻风而来,宣称可以帮手重设堂口风水阵,虽Tiger已经托狄秋找关系寻风水师傅,但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不妨一试。
那人穿着道袍、手心托着罗更入来,捻着撇老鼠须,嘴里啧啧有声,一入门就指出大大小小诸多坏处。
十二在城寨见得人多,听他说不到五句就知这人是神棍,不知哪来的胆子到此招摇撞骗,任这人说一句、他就驳一句。
几个回合下来那人招架不住,急病乱投医指着厅中的关帝像:“你看当真邪门,你家的关二哥都阖上了眼。”
众人几乎笑出声,谁不知关帝像就应是半眯眼甚至全闭眼的,睁眼的关公杀气重,谁敢请回家,也不怕被压死。
“我大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二哥俩眼闭上,有什么问题?”
讲完就被自己大佬暗暗提膝踹了下屁股。
“你……!”那神棍气结,仍想摆风水大师架势,硬生生端着假慈悲模样对关二哥一拜说,“有怪莫怪,细路仔唔识世界。”
“别扮啦,躝!”梁俊义连打带踹将人赶出去,回来时连忙收敛气焰凑到大佬旁边卖乖,“没事的阿大,他不干有的是人干。”
Tiger笑了,故意叹一口作忧愁状:“没了,他就是最后一个,找不到其他人了。”
哦豁,这次是真扑街了!
梁俊义当即汗如雨下,沉默两秒,双眼一闭脖子一伸老实认错:“我错了,大佬,你打我吧!”
“你放心,”Tiger哥语气和蔼,摸着他汗津津的脖子,“打你是肯定会打的。”
“不过个关帝像确实旧了,过两日你同我一齐去再请个新的,费事关二哥觉得你太调皮,不保佑你。”
“负责开光的风水师我让阿秋帮手了。”
“请完回来我再好好打你,明白?”
“……明。”
阿祖说得对,要慢慢教,但打也不能落下。
14
说打就打,Tiger拿着崭新的鸡毛扫甩得虎虎生风,将梁俊义抽到上蹿下跳、仿佛马骝转世。
但打仔也有技巧,只能打屁股大腿等肉多的地方,免得当真伤了筋骨。
因此十二挨过这顿打后,屁股肿得似多了两栋楼,趴在床上动弹不得,没个三四日都下不来床,却因祸得福不用上学,按下心中雀跃,面上可怜兮兮扁着嘴对消了气的大佬讲:“学校那边,请假要家长亲自打电话。”
Tiger拨通班主任电话,低声给他请了一周假。
班主任顺口追问请假原因。
“被黑社会打,要在家养伤。”
Tiger说完就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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