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卷杏今天下课之后有模特拍摄的安排，地点离秀尽挺远，所以她一下课火速收拾东西准备坐电车。一只脚还没迈出教室，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又风风火火冲过走廊的来栖晓一把抓住了手。
“你干嘛？”被吓到的杏后退半步。
来栖眼睛亮晶晶，比考了全校第一还兴奋，“杏！帮帮我！”
“明智要和我约会！明天！”
杏脑袋里轰地一炸。一百只杰克霜精在她面前旋转，跳舞，放烟花。
明智穿着短裙黑丝靠在涉谷车站旁的墙边，借着广告牌的反光打量今天的装扮。除去为了避免被认出来的兜帽，她今天这一身可谓是决胜服，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收身的连帽衫，可爱俏皮的小裙子，还有为了比来栖高特意垫了内增高的皮鞋，兼具成熟活泼与学生气，稳稳吃定性取向为同性的任何女孩子，不拿下来栖不回家。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来栖急匆匆地从车站出来，“没等太久吧？”
“没有，我也才刚到。”明智把站得脚痛的腹诽吞下去，用完美的微笑和社交令辞回答，“走吧。”
今天她约来栖出来用的理由是帮班里即将转学的同学挑选送别礼物。明智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那个女孩和她完全不熟，要转学去哪里，为什么转学也和她毫无关系，但碍于她在班上的人气，明智还是得硬着头皮参加送别会，在感动到极致的时刻送上自己的礼物，再虚情假意地说几句对未来的祝福，共同留在照片里成为她以后绝对没有兴趣回想起的高中回忆。
表面工作不得不做。昨日明智坐在电视台后台的椅子上拿着手机想。那不如用这个理由约一下来栖，打探打探虚实，顺便加深感情让她更依赖自己。明智把计划通的笑容与礼貌的问候一起输入进手机，干脆利落地给来栖发了邀请。
被邀请者一小时前还在阁楼里被怪盗团里的其他四位女孩子围住捣鼓。杏给她上妆，她在扑腮红的间隙里评价春搬过来的小山一堆裙子里哪一条比较适合俘获明智的心。
“作战今天就靠你了leader。”春从袋子里拿出高跟鞋，用甜美的微笑堵住来栖惊恐的眼神，“是你说要‘迷死人不偿命大侦探特别定制套装的’。”
“我觉得明智可能喜欢清纯款的……”
“她上次访谈里说喜欢‘能支持我事业和我并肩的靠谱男人’。”真把访谈文本摆到来栖面前。即使她们都知道明智是同，这段文本的参考价值也聊胜于无。
来栖还想辩驳，在杏举着的口红面前也只能乖乖闭嘴，口红涂完后说：“我觉得她只会嘲笑约会当天因为驾驭不住高跟鞋摔得四仰八叉的人。”
她的理由确实说服了其他人。春思考了片刻， 给她换了一双平时平底鞋到处跑的团长可以轻松跑千八百米不喘气的小皮靴。
“明明在殿堂里穿高跟后空翻也没问题，果然是异世界的能力加成吗？”双叶坐在床上咬着棒棒糖吐槽道。
“好了。”杏直起身子，宣告化妆部分完成，“完美！别说明智，今天上街要是没五十个人回头，约会费用找我报销！”
集结了怪盗团所有女子力的结果完全不令人失望，能把来栖在印象空间被某个不长眼的阴影认成女装男人的高中生变成能随时上涉谷大荧幕广告上卖甜美巧克力的美少女。她瞥了一眼倒影里盛装打扮的自己，走在明智右手边的脚步都不禁轻了。
来栖今天确实特别耀眼。涉谷中午路上人很多，路人对她们回头的频率远远超过了正常范畴，而他们必不可能在看戴着兜帽把脸藏进阴影里的明智。她微微侧脸看来栖扑闪扑闪的眼睫毛，心底嫉妒的诅咒小圈圈画了一遍又一遍。
该死。明智想。要不是我今天不想吸引太多注意，轮得到你好看得吸引这么多人。她闭了闭眼，尝试隔绝来栖散发的光辉。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点，只有一点，心动。
来栖平日里都穿着规规矩矩的校服，外套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裙子从不刻意往上提，甚至用黑色连裤袜遮住终日不见光白得过分的匀称的腿，意图把自己隐藏在凌乱的刘海后。暑假明智来卢布朗做客时见到穿短裤打哈欠下楼的来栖，视线不受控制地粘在楼梯旁的一幅画——公园湖里一双交颈的白天鹅上。咖啡喝得精神恍惚，她在白瓷杯中液体的涟漪里幻想捏住天鹅提在指间，掌心摩挲吻部，温顺的鸟类依赖地蹭她的手臂，触感是比羽毛柔软温柔的肌肤，随着她逐渐收紧的手指发出呜咽。
而今天来栖决定摘掉低调的外衣。这和她的风格完全不同，张扬又自信，或者这才是她不加掩饰的本性，在灰暗的天空之下燃烧无法移开视线的火光，飞鸟走兽无一不被她吸引。
“我们今天要去哪里？”来栖的声音把明智从失神中唤醒，同时也让她意识到自己有点像痴女盯着来栖的睫毛。明智小跳一步走到前面，快速整理表情，“我需要给一位女同学买个礼物，不知道选什么好。”
给女同学买礼物。来栖理解地笑笑，思想的齿轮开始咔嚓咔嚓加速旋转。她从来都没给我买过诶。虽然之前一起打了台球玩了飞镖打了棒球去了水族馆和爵士酒吧吃了甜品，但她从来没给我买过礼物！现在要给别的女人买！还叫我来当参谋！
明智不知道会面后短短几句话她在来栖心里已经成了渣女，她礼貌地等待着来栖的回话，后者眯起眼睛：“为什么找我呢，明智没有其他朋友吗？”
今天的来栖好像特别欠揍。明智捏了捏拳头。
“哎呀，我学业和工作太忙了，你知道的呀。”她露出一个就算在斯克鲁奇面前也能挖到一笔不菲资金的笑容，向前略微倾斜身体，手背在身后，用仰角塑造无辜的形象，“而且，晓是我最好的朋友呀。”
暴击。
来栖眨了眨眼，自动抹除了刚才的坏印象。如果真在这里肯定要痛斥她被明智牵着鼻子走，但这又不是事关生死的博弈，她被牵着也没什么不妥，还能让对方产生尽在掌握的错觉，况且明智得逞之后的小表情真的很可爱……
“我知道几家挺不错的店，去看看吧。”她径直抓住明智的手穿过人群。
明智有一瞬的愣神。她有一点点洁癖，即使隔着手套也是，平时别人不小心碰到手时会轻轻地皱眉。她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来栖回头，歪头无辜地问她：“明智不想吗？好朋友之间都是这样的。”
这三个着重的“好朋友”让她心梗。明智忍着被回旋镖打到的剧痛摇摇头，用力地回握，在来栖的微笑里继续任由她牵着走。
给同班同学合适的礼物无非是些小饰品，不贵重但有心意，还有万能物可爱的加成。明智在店里挑挑拣拣，把彩虹色软乎乎的小章鱼玩偶拿在手里把玩，目光追着货架另一边的来栖，思考这时候送对方点什么是否能增加好感。
她并不擅长挑选礼物。物质的些许讨好并不能改变冷眼相看的待遇，更多时候作为利益关系敲门砖和请求交易的前调，无非是烟，酒，奢侈品，和许多不能见光的东西。明智更多时候是收到礼物的那一方，粉丝送来的鲜花，男生送来的巧克力，和于她和背后的狮童的讨好。明智礼貌地道谢，照单全收，回家之后面无表情地喂套黑色塑料袋的大号垃圾桶。
来栖不一样。来栖站在灯光下，手指下意识缠绕卷发，灰色的眼睛安静地吸收所有情绪，返还给她无数惊喜。她值得明智施舍时间和感情给一个将死之人，观察这个有趣的人会有何种新反应，一个笑容？一句感谢？还是一个吻？
明智很期待。
来栖养猫，猫猫挂件挂在包上她或许会喜欢？但摩尔加纳肯定会把挂件抓得面目全非。她房间里还有不少杰克霜精的玩偶，看起来像是抓娃娃机的战利品，或许会喜欢这个？明智回想起上次去来栖房间的一瞥，架子上似乎还有手办，这个属于她不了解的范畴了，之后可以找双叶学习。
明智拒绝陷入苦恼。她甩了甩头发，拿起货架上销量冠军去结账。来栖在店外等她，递过来的小纸袋里装的是霜精之王玩偶。明智的笑容在看到玩偶下面压着的怪盗周边预告信和亚克力钥匙扣之后凝固成冰霜，感谢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眼皮先不受控制地跳。
“送你的。”来栖轻松地说，“希望你喜欢。”
今天的来栖真的特别欠揍。明智捏紧了拳头又松开，“你是想收买我吗？”
来栖眨眨眼睛，“收买了明智会说怪盗团好话吗？”
“很遗憾不能呢。”明智笑笑，“但会有回礼。”
来栖看起来很喜欢她送的礼物。她把挂坠收进包里，提出要去甜品店。“这也是好朋友出行的一部分。”
明智有些累了。她想结束过家家的游戏，但来栖似乎没有给她留下退出的空间。巧克力慕斯摆在面前，明智很想说她其实对甜食无感，但这貌似会打扰来栖的兴致——至少对方吃得很开心。
“你不喜欢吃吗？”来栖刚把最后一口咽下去，对明智没动过的蛋糕问，“我看你博客上提到这家店，评价很高。”
“没有。”明智捋了捋头发，将就地吃了几口放下叉子，“博客是营业嘛，需要夸大一些。”
来栖点点头表示理解，“你不吃的话给我？”
来栖的问句总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姿态。明智把瓷碟推给她，注视着巧克力粉在唇边留下点点踪迹。舌尖舔舐过唇角之后来栖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啊，忘记拍照了。”
在社交平台上持续性凹人设的明智也有忘记让摄像头先吃的一天，她自己也感到吃惊。“没关系，下次再拍。”
“很有关系。”来栖强调，“这是今天和明智出来的纪念。”她拿出面巾纸擦嘴，从随身包包里摸出口红，刷头抹过上唇，明智莫名想起上个月她去摄影棚里拍杂志封面时撞见另一位模特拍食品相关的宣传照。她脑海里没有那位模特的脸相关的任何记忆，只隐约记得唇红齿白之间一颗挂着水珠的圆润樱桃，轻轻地衔在上下齿之间，下一秒外皮被挤压，汁水四溅，镜头染上粉红的水墨，而她想起来栖。
这个颜色是适合她的，甜蜜但不腻味，惹眼但不出挑，携来来栖打工的花店里清新的花香。来栖探过身来，不分由说地要给明智也来一份，理由是上镜。
“别动。”
太近了。明智闻到口红的味道，是糖分掩盖掉可可苦涩的甜巧克力。现在她和来栖都是一样的味道了，身边的气流裹挟了神经，掐着末梢时刻提醒她们刚间接接吻。
啊，要是用枪口对着来栖脑袋的那天，来栖也用这只口红，她会不会死得更加甜美一些？这样似乎也不错，她会将月亮混合着未融化的奶油吞下，说不定溅到衣服上的血液也会甘甜到上瘾。
在去车站的路上来栖执意要买每日限量贩售的网红巧克力，说是甜食党的耶路撒冷，明智没吃过简直是对甜品之神的背叛，是出卖耶稣的犹大。她托着巧克力礼盒，拾起一颗扔进嘴里，满足的表情让明智不禁也好奇起来。
“真的不尝……”
来栖的话被身后的尖叫打断了。不远处的女士因被撞开与抢走的挎包跌坐在地上，始作俑者正朝人群中他们的方向冲来。拥挤的人潮没有停下罪犯，他朝着她们的方向大步而来，暴力地撞上来栖的手肘。巧克力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叫如同冰雹般下落，与地面撞击时发出脆响。
明智仿佛被冰雹砸了头破了相，黑了脸。
专注于逃跑的男人感觉脚下一绊。他没有时间和路人纠缠，但吝啬她一个凶煞眼神让她做一天噩梦绰绰有余。这将是他今天做的第二个错误的决定。他回头，迎接他怒目的不是受到惊吓目中含泪的少女，而是坚硬的皮鞋跟，不容拒绝地亲吻上他的脸颊，送他的后脑勺和大地母亲相拥入眠。
垃圾。明智在心里啐了口唾沫，准备给在地上晕头准转向的爬虫补上两脚，来栖的呼喊来得比她出脚要快，“明智！”
她抬起头，忽然注意到人潮改变了方向，以他们为中心环绕成圆，切线上闪烁着摄像头的灯光。来栖挤过肩摩踵接的人墙来到她身边，不分由说扣住右手，领着她像鲶鱼一样滑溜地淹没在同类的海潮中，把议论声抛在身后。
“那个是明智酱吗？”
“好像是诶，好帅！”
“我要拍照，诶，去哪里了？”
明智后知后觉自己的兜帽不知何时落到了脑后。她心下一凛，胸前已经画起了十字，向甜食之神祈祷半小时后她的博客评论不会因为今日的暴力行为被爆破——想到这里温度更降了半度，她可是没吃过巧克力的叛徒，只能祈祷能看在来栖的虔诚的份上宽恕她的无礼。
来栖牵着她跑出去好远，远离了事件中心后在车站停下。明智检查了随身物品，礼物和钱包都还在，“可惜了巧克力。”
巧克力已经在受难中被碾为碎片，身体里流出棕色的血液，脸上沾满尘土。来栖耸耸肩，抛出赎罪的契机：“明智想吃的话，下次我再给你买。”
长着比打发奶油还白的翅膀的天使来栖踩着圣光降临，光环耀眼的刺目，要将视网膜灼烧。她朝明智伸出手，整点的钟声在远处奏响，在回声淡去之前，明智接受了神使的恩赐。圣水点在舌尖，她仰头接受，舌头卷过指尖，比糖霜还要甜。
“好啊，我会期待的。”
来栖回到卢布朗的时候带着笑，用好心情向怪盗团宣告此次作战胜利。她打开软件，此时的热门是一小时前涉谷的抢劫案件，讨论的热点并非聚焦在犯人，而是几张模糊得像用门锁拍的照片中英气逼人的明智。她踢出那一脚确实用力，平日用于表情管理的部分转移去了制服罪犯，唯一一张抓拍时间恰好的近照里眼神锋利得像来栖的匕首，稍稍用力就可以斩杀罪孽。
甜食之神听见了她的忏悔。仁慈的神明并不与人类较真。讨论里并没有明智预想的谴责，几乎是一边倒的赞扬夹杂着被帅呆了的尖叫，不乏一些直呼被掰弯的发言。来栖愉快地笑了笑，把和明智的合照发到自己的私人博客上——明智在镜头前摆出完美角度的营业微笑，拍掉来栖想在她头上比耶的手——顺手置了顶。
“这是什么东西啊！”摩尔加纳对着书包上新出现的装饰物发出嘶嘶的威胁声。那是一只棕色的毛绒兔，红彤彤的眼睛对黑猫发出无辜的疑问，被摩尔加纳无情地利爪拍的转了三圈半。
“你的新伙伴。”来栖推了推眼镜，“喜欢吗？”
明智在玄关处踢掉皮鞋，松下绷着的假面，疲惫从皮肤下渗出来，让她不想再多走一步。她把钱包甩在桌面上，外套往椅背上一抛，路过垃圾桶时把来栖送她的纸袋狠狠地扔进去，用力过猛导致重心不稳的垃圾桶倾倒在地。她没心情现在把它扶起来。
垃圾桶昨天清空了，现在里面只有霜精之王和怪盗图标。前者躺在地上，抱怨抱怨自己的笑脸没法表达苦闷的心情。后者哈哈大笑，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表示自己的信条是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还没结束这一轮讨论，木地板传来咚咚的震响。霜精之王被一只纤细的手拎起，经过一段空中旅行后落座在床头柜上，手的主人很贴心地帮它进行了除尘服务，如果更温柔些它不介意给五星好评。
明智把玩偶放在床头，怪盗预告信和挂件塞回垃圾桶。如果垃圾桶里有虫洞，她更希望能直接把它们埋进地底。收拾完一切后她去洗手间摘下手套洗手，用洗手液用力地揉搓指缝，想要把来栖的残留洗刷干净。这似乎不太可能，刚给她受洗的天使把脸烙印在视觉神经里。
像是注视了太阳太久，每一次眨眼后都能看见黑色背景中的幻象。明智重重地叹气，关掉水龙头，目光停驻在镜子中自己的嘴边。她抬手抹过嘴唇，来栖的颜色便转移到指腹，叠加上黑影的滤镜，变成血一样的暗红色。
明智的眸子暗下来。鬼使神差般的，她把手指递到唇边，想去品尝口红与遗憾的味道。
她自然什么都没尝到。明智轻笑一声嘲笑自己的愚蠢，再次打开水龙头，把一切冲入漆黑的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