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凯】梦乡

TOMORROW X TOGETHER | TXT (Korea B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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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凯】梦乡
Summary
小妈妈冰冰和小寡妇开开的故事

春天的时候,村里新来了一个洋姑娘。听说是死了老公,娘家婆家都不想要这个累赘,她就一个人找来了这里。冰冰白天才听过这八卦,晚上就看见开开站在门前等自己,那张一眼就能和东方人区分开的面庞格外扎眼。应该是刚收拾完屋子,她有些灰头土脸的,但手洗得很干净,提着一袋面包。

开开说有些仓促,但亲手烤了面包作为见面礼。冰冰道谢后接过,把面包轻轻撕成两块,一块给趴在她背上的小孩,一块给自己。冰冰拍拍背上那小子的屁股:桑葚,说谢谢姐姐。被叫做桑葚的孩子黏糊糊地重复:谢谢姐姐。开开摸摸鼻子笑了:我还算姐姐呀!脸颊上还留着打扫时粘上的灰,看起来过分的纯真,冰冰从中捕捉到没能用笑容掩盖掉的无所适从。

冰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来找我。

后来开开几乎不再登门拜访,倒不是客套,而是因为冰冰天天带着桑葚去敲开开的门。打开门迎接冰冰的是一股香甜的气息——自从初次见面后她就馋上了开开烤的面包,于是开开每天都烤给她吃。

实际上冰冰的日子过得格外无聊,每天都是枯燥的家务和照顾桑葚的循环往复。冰冰从外地嫁进来,听不大懂村里人的方言所以关系并不近,外出打工的丈夫一年也不回来几次,直到开开来了才终于有了能说话的人。

崔桑葚你别去闹姐姐!冰冰喊住刚睡醒就爬起来揪开开裤腿的小子,那边开开背对着冰冰乐呵呵地说没事没事,拿起筛子把糖粉轻轻洒到面包上,揪下一块塞进桑葚嘴里,桑葚嚼吧嚼吧又安分下来。冰冰看着开开的背影,想到很久前看的电影里搅蜂蜜做糕点,结实勤劳的外国乡村少女,走到哪里都带着股甜丝丝暖融融的空气。

开开把盘子放到冰冰面前时,冰冰注意到开开的手上长着些裂口和倒刺。于是她回去找了指甲剪和护手霜来,抓着手帮开开一根一根地拔倒刺。涂完护手霜冰冰把开开的手举起来端详一阵后说真漂亮,这种手都应该去弹钢琴的。

哪里敢想呀?开开收回手,在鼻子前快速地晃过,香香的。冰冰还在说真的,电影里弹琴的手都长你这样,又长又细又玉......

走的时候冰冰把这管护手霜送给了开开。开开晚上洗完手刚好看到它顺便又涂了一遍,涂完仔细端详,看到被处理得干净漂亮的指尖,总觉得有些陌生。躺在床上后开开抬起手,握拳,展开,握拳,展开,翻来覆去地看。真的么?开开鼓起勇气模仿着印象中的姿势,用手指一下一下笨拙地敲击空气。做了一下之后开开猛地把手收进被窝,莫名的喜悦激荡着她,让她的脸变得红扑扑的。被窝里充满了护手霜的香味。

 

夏天很快就来了。冰冰带着桑葚抱着一大块冰敲开了开开家的门,说是要做刨冰吃。开开拿来碗,把冰靠在碗边,冰冰拿着水果刀一点一点地刮。期间桑葚要来凑热闹被两个人一起赶了回去,便跺着脚坐回桌子旁边生闷气。

村子里买不到什么好果酱,舀出来颜色亮红,味道甜得腻人。但放进碎冰里看起来还能凑合,开开学着切两片柠檬插在碗边,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桑葚一看刨冰来了立马把生气的事情抛在脑后,拿起柠檬片就是一口,马上皱皱巴巴地递给冰冰。冰冰只能硬着头皮吃掉,吃完也是一副皱巴的表情,开开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冰冰把家里的风扇都搬到了开开家。把桑葚哄去睡午觉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吹风扇,风把开开的头发拂起来时开开才注意到自己春天忘了剪头发,已经长到了以前没到过的长度。刚想找剪刀,冰冰说我帮你编起来吧。

开开蜷着腿,屁股坐在冰冰的鞋上,背靠着冰冰的腿。冰冰用手捋顺开开的头发,心情很好地哼起歌来:

风儿掠过的田野上/袅袅升起的傍晚炊烟/换上彩缎衣的秋天山丘上/火红的云霞正在燃烧

开开笑,怎么现在唱秋天傍晚啊。冰冰说你别管那么多,没几首会的。冰冰继续唱:

稻草人张开双臂微笑了/茅草屋顶的圆葫芦做着梦/田地里低着头的果实/黄灿灿地快要成熟

开开在冰冰甜蜜的歌声里悄悄地用手指一下又一下的点腿,试图想象自己敲击琴键的样子。冰冰看见了用膝盖顶开开的背:想学咱们攒攒钱去市里买个琴回来呗。

开开摇摇头,望着某个方向有点出神。这让冰冰想到那次她回去拿好东西再推开开开家门的时候——开开盯着某处看,眼神却是空洞无神的,一动不动地坐着,看起来像没上发条的玩偶。她的灵魂仿佛飘荡在上方,没有可以安置的地方。

忽然开开问冰冰,冰冰姐,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冰冰想了想回答道,也许我想要一个像你一样的妹妹,有时我真想能从小到大照顾你。

话说完,辫子就编好了。开开的头发还没有那么长,辫子粗粗短短算不上好看,但冰冰把所有碎头发都想办法整理好了。开开摸摸辫子,把头轻轻靠在冰冰的膝盖上。

冰冰准备回家时开开叫住她:姐姐,要是我真能给你伴奏就好了。冰冰愣住,反应过来后兴奋地抱住开开:好,我们学,我们买琴!

 

开开找了一份帮厨的工作,冰冰则负责到处给人推销现烤面包。冰冰从未觉得生活如此有盼头过,她感觉每天都在因为目标而变快,又因为目标的遥远而如此缓慢。总之,她不再无聊了,她牵着桑葚的手,一句一句教他:

风儿掠过的田野上/袅袅升起的傍晚炊烟/换上彩缎衣的秋天山丘上/火红的云霞正在燃烧

稻草人张开双臂微笑了/茅草屋顶的圆葫芦做着梦/田地里低着头的果实/黄灿灿地快要成熟

一大一小反复地唱着,好像这是幸福的格言,路过的人笑着说癫咯,癫咯也丝毫无法影响。太阳下山时俩人去接开开下班,相连的三个影子映在回家路上。桑葚左手牵着冰冰右手牵着开开,边跳边跑着调地唱:

风儿掠过的田野上/袅袅升起的傍晚炊烟/换上彩缎衣的秋天山丘上/火红的云霞正在燃烧....

 

唱着唱着,秋天就到了。丰收的季节里两个人攒下了不少,商量着找个合适的时间去市里看看。此时正值秋老虎最猛的两三天,桑葚热得难受,哭着要在大街上脱衣服,冰冰只好用刨冰哄着这祖宗回去,结果冷热一交替,大半夜的发起高烧来。村里的小诊所派不上用场,只能临时找车去市里的医院,打针输液忙活一晚上终于把烧退了。冰冰背着被折腾得沉沉睡去的桑葚准备找回去的车,却被偶然路过的乐器店吸引了目光。

冰冰走进去,正中央摆着一架优雅漂亮的钢琴,和她想象中一样。冰冰有些小心地问价格,老板给了一串令她瞠目结舌的数字。冰冰又问最便宜的是哪种?老板说电子琴相对来说便宜些,却依旧是一个离她们太远的数字。车上冰冰抱着桑葚看向窗外,属于城市的灯火绕开她们流过,同那架钢琴一样仿佛无法触碰的幻梦。

快到家时冰冰发现开开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她忽然想到第一次和开开见面,那时开开背靠着这个房子,显出极大的不和谐感,房子好像不是她的家,反而是要将她吞噬掉。现在相比那时好了太多。

确认了桑葚没有大碍后开开放心下来,赶着要去上班。冰冰对她说抱歉,去医院一趟的花销不少,说好的事得耽搁了。开开说钱再攒就好,琴哪里有桑葚的健康重要呢。

冰冰最后还是没和开开说关于价格的事。钱嘛,攒攒总能攒到的,她想。

 

冰冰推开门时风吹得她手有些刺痛。冬天这么快就到了啊,她关上门,把手放在嘴边哈气,白色的雾升腾在空气中。她找到护手霜,挤出最后的一点涂抹在手上。得重新买一支了,冰冰戴上手套,想了想又揣了一双在包里,叮嘱桑葚好好在家不要乱跑后出了门。

今年冬天阴沉沉的,没出过几回太阳,重重的天空压扁街道,压扁村庄,压得人无精打采。冷空气见缝就钻,冰冰觉得脚趾头都快被冻麻时才终于到了超市。超市旁边就是开开工作的餐馆,冰冰想着一会儿顺便去看看她,天气那么冷,不知道她带手套没有。

付账时隔壁隐约传来吵闹的声音,冰冰探头去看,什么都没看见。现在过去合适吗?冰冰提着袋子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餐馆走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乌压压的人群,耳朵被嘈杂声和刺耳的骂声塞满,但这些都仿佛立即离她远去了——冰冰一眼就看到了在人圈中心的开开,头发和上衣湿了一片,低着头抓着衣角。她的脸上没有委屈愤怒,没有任何情绪,眼神空洞得仿佛灵魂已经飘走,显出一种死寂。

冰冰扔下袋子,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其实冰冰没有看清骂人的是谁,也并不知道开开被刁难的原因。方言中夹杂着几个能勉强听懂诸如洋鬼子、晦气、克夫的词汇落入耳朵,冰冰用力抓住开开的手腕,拉着她从一层又一层的肉墙里脱离出来,奔跑,甩开身后的高声咒骂,甩开狭窄的街巷,甩开为了看热闹而出来的人们。

一冲进门两个人就坐到了地上。冰冰扔掉手套去抓开开的手,那两只手冻得通红,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冰冰去掰她的手指才慢慢松开,手掌心已经留下了几个印子。冰冰一边哈气一边用力搓揉开开的手,她闻见开开和自己手上同一种护手霜的香味,又触到因为在后厨工作抵不住变得有点粗糙的皮肤,眼泪都快要下来。

开开一直处于放空的状态,直到冰冰用手心紧紧包住她的手,她才迷茫地开口:姐姐,我到底应该在哪里?

 

我到底应该在哪里?开开从出生的一刻起就带着这个问题。作为父亲留下的私生女,她被父亲的妻子扔给亲戚。寄人篱下的生活里,这张脸就是麻烦,被讨人厌的小孩骂着外国佬欺负后一身脏地回家,亲戚不耐烦地说弄成这样还有脸回来,别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躺在窄小冷硬的房间里开开想,那我的家呢,我的家在哪里?

开开像一个皮球被不停地踢来踢去,在非常年轻的时候被踢给一个男人。男人身体非常弱,无时无刻都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开开前一天才认识他,后一天就被订婚,婚纱也没穿就成了有夫之妇。过了两三年,又因为肺炎变成了寡妇,唯一还算好的是男方名下一个老房子归给了她。从中没捞到好处的两家人失望至极,再也不愿给她一个眼色。开开再次被踢走,漫无目的地滚到这个村子,以为终于找到了栖息地,却发现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出生在这里,这里的人不待见;去到国外,又吐不出一个洋字儿;和亲戚一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也不属于那里;在这个村子里努力地想要融入,却依然不属于这里。开开不明白,我的家到底在哪里?如果我的灵魂现在要离开,它的安息处又在哪里?

冰冰跪着把开开搂到怀里紧紧抱住,眼泪涌出眼眶,开开反而还去帮她擦眼泪。你这孩子,难过为什么不哭呢,为什么没有眼泪呢?冰冰把开开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对她说,不是你不属于这里,是这里没能留住你。也留不住我。那些你没留下的地方和这里,都太坏太坏了。冰冰感觉胸口有一点湿润,她抚摸开开的头发,已经长得可以编一个漂亮的辫子。

宁宁,我们离开这里吧。冰冰说。带上桑葚,虽然会很辛苦... 我们自己造一个家,好不好?

姐姐,家里会有什么?开开声音闷闷的。

你想要什么?

会有琴吗?

一定会有的。

我还想要玩偶。

嗯嗯。

两个可以吗?

把你的床放满都行。

开开拉着冰冰坐下,像在子宫里那般蜷缩着身体,头靠在冰冰的肚子上。冰冰一下一下,哄桑葚睡觉那样轻拍开开的背,就这样沉默地躺了很久很久。终于开开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姐姐,如果是你把我生下来的就好了。

 

这天晚上,冰冰带着桑葚和开开挤在一张床上。开开抱着桑葚,冰冰抱着开开,三个人就像一枚坚不可摧的蛹。开开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们开车撞破村庄门口的铁栏,穿过地平线燃烧的田野,奔向梦想之地。她们有一个不大不小刚好够住三个人的房子,就算是桑葚也有自己的房间。桑葚如果玩得满身是泥地回来,冰冰就会温柔地叫他先去洗澡,等桑葚出来,面包就烤好了。傍晚的时候,她会坐到一架漂亮优雅的钢琴面前,手指在上面蝴蝶一样翻飞,旋律像河流一样淌出。伴着这旋律,冰冰带着桑葚唱:

风儿掠过的田野上/袅袅升起的傍晚炊烟/换上彩缎衣的秋天山丘上/火红的云霞正在燃烧......

开开知道,那是她真正的家。

 

(文中歌曲为韩国童谣《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