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
德克萨斯柜子上那双军靴是她和能天使在二手市场淘来的,据说鞋子原先的主人还没来得及穿上它就被炸死在冻土平原上。从它的保存程度上来看,老板并没有说谎。这双鞋子上再没有除了长途运输的折痕和岁月以外的其他痕迹。
“这个会折痕很难处理的。”能天使笑着对老板说,她头顶的光环微微闪动了。当然只有德克萨斯能注意到这点,每次她在耍小聪明的时候都会这样。
“那算你们便宜一点好了。3枚银币。” 老板倒是很爽快。
“龙门币不行吗?”
沉默对视了几秒钟,能天使放弃了,从德克萨斯背后的小包里摸出了三枚银币。
老板掂了掂手里的银币,给了她们一个小袋子,上面绣着和靴子底部相同的花纹。
“我们拮据到这个程度了吗?”德克萨斯问。毕竟连挥金如土的派对天使都会还价了。
“要是算上我们卡里花不出去的龙门币,我们非但不拮据,还很富有。” 这大概是乐天派用她的方式在回答“我们现在穷炸了。”
“其实没必要买这个的。”
“这双鞋再穿几天,你就可以提前享受光脚走在沙子上的感觉了。” 能天使看了看德克萨斯脚上已经裂开的高帮运动鞋,这还是去年圣诞节她陪德克萨斯买的。“这种事情等我们去汐斯塔渡假的时候再做吧。“
至于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就要从“平平无奇“的快递员二人组接到的”普通“任务说起了。”
雇主出高价拜托她们把一些货物送往距离相当远的一座移动城邦。这任务看起来简单易行,价格却高到离谱,德克萨斯古旧记忆里的某根弦提醒她,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子。但转念一想,她们“表面上“也只是个注册资本可观的快递公司而已,况且能天使打包行李的样子就像在对待一段长途旅行(她往箱子里塞了5盒风格迥异的CD),让她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在这单生意接近尾声之前,也确实如此。
她们先按原计划把货物送到指定的地下商店,再按照雇主留的卡片,把一个贴着“易碎品”标签的礼物盒子送到一座公寓的某一户,这样就算完成了。
在完成第一项任务之后,德克萨斯的终端提示她们收到了一笔巨款。看样子雇主对她们的效率很满意,提前结清了尾款。
最后的小包裹德克萨斯提议能天使在车上等,但对方像没听见一样跟了上来。
“你觉不觉得这座城邦移动的速度有点儿快。” 能天使并不是在问,因为天空就在她们头顶飞一样掠过。
“赶快送到我们连夜回去吧。”德克萨斯回答。
公寓的主人是一位年迈的女性,在签收后塞给她们一袋早已不流通的银币作为小费。
德克萨斯正准备收起袋子,忽然听到一声疾呼。
“低头!德克萨斯!” 是能天使在喊她。
她附身躲闪前余光瞥到了老人近在咫尺的枪口,枪声震地她脑中嗡地一声。
“能天使!”迅速确认周边情况,她抬头呼唤搭档。
“我没事,只有点擦伤。” 走廊飞溅的擦过了能天使的左脸,渗出一道血痕。
老人倒在了地上,额头中央的弹孔涌出鲜血。
“快走吧。”德克萨斯说道。她觉得这还远远不是结束,不详的预感让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从消防通道迅速离开公寓后,她们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尖锐警铃。
浓烟从街道的不远处向这边弥漫开来。
其他停靠的车连同她们的一起燃烧成一片,散发出难闻的味道,不知道是谁牵连了谁。
德克萨斯看向能天使,对方冲她点了点头,她们开始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进入这座城邦的主路。
辗转回到城市边缘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一带已经少有人居住,她们找到一间酒馆坐下,点了这里仅有的几道菜。
周遭的人不时看向她们,一些人的目光蠢蠢欲动。的确,在这种连平民窟都称不上的地方,两个年轻的邮递员小姐就是行走的目标。
德克萨斯催动源石技艺亮出在昏暗的店里过于扎眼的剑刃,与此同时,她听到搭档给枪上膛的咔擦声。
游离在空气中的目光顷刻消散。老板此时端上了她们点一篮烤面包,犹豫了几秒,没有把托盘里的两杯水也一起放下。
“快吃吧,我要饿死了。” 能天使说道,气氛在两人之间松快了下来。“老板!麻烦给我们‘重新’拿两杯水哦!”
“好嘞!”老板热情地回应道,一切仿佛无事发生。
“面包还不错。“ 德克萨斯叹了一口气,抛开刚才的插曲,她诚恳地评价道。
吃饱喝足后,能天使掏出一个眼熟的盒子放在桌子上。
“你怎么把刚才的货物拿回来了。”
“也没关系吧,差点被一枪崩掉,满足这点好奇心算补偿了。”
纵使见过无数这个年纪的女孩应当和不应当见过的场面,打开这个盒子后,德克萨斯还是忍不住皱眉。而能天使那边捂住了嘴,尝试做了几次深呼吸。
“易碎品“的盒子里,装着一个撑满防腐液体的玻璃罐子,里面保存着一块源石结晶碎片。和碎片相连的部分,乍一看能隐约判断出是内脏的一部分,被处理地十分干净,已经没有了血色。
“这是…”
“心脏。“德克萨斯确认后简短地回答,并迅速把这个罐子塞到不会引起注意的角落。
“那这个你能读懂吗?” 能天使拿出盒底的一张卡片,上面有几行手写体文字。
德克萨斯摇摇头。
“对了,刚才那位女士眉心那一枪不是我开的。”能天使说道。“我只想打中她的手,是公寓对面有人开枪。她开枪也不是要杀我们,似乎是他们同时击毙了对方。”
“我们快走吧。”德克萨斯确认周围没有人注意她们,小声说道。
“现在没有车,我们离开这个城邦去哪里?”
“想想办法搞到一辆,留在这里总觉得没有什么好事。“
狼小姐的搭档对她的直觉表示赞同。
她们最终在这个边缘地带搞到了一辆不知道修过几次的破旧小型机车。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没坐在你的副驾驶。”能天使望着城邦,对德克萨斯说。
然而她只看到德克萨斯在回答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准确地说,是一切声音都被巨大的轰响覆盖了。眼前的城邦连同地面都在不自然地晃动,房屋像塑料做的积木一块一块落下。
天灾,她们看到对方的眼神里有同样的词。两人迅速发动机车向反方向开去,城邦在轰鸣中像失修的机器,倒坍破碎。烟尘呛到她们睁不开眼,德克萨斯只能在地动山摇中带着搭档盲目地向前开。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的地平线泛出模糊的橘红光亮,德克萨斯环顾了四周,除了沙漠和能天使,什么都没有。
“我记得我们来的路上经过了一个村子。”能天使回忆道。
“你还能辨认出大概的方向吗?”
天使望着漫无边际的黄沙,摇了摇头。
德克萨斯清点了背包里的水和食物,提议道“还是走走看吧。”
“我同意,毕竟等在这里也不会有诺亚方舟来救我们。”
事实上德克萨斯面对此情此景并没有太多的恐惧,死亡是她最忠实的同伴,藏在生活的任意哪个角落里,只是想到同行的搭档,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这种世道里做这一行,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 德克萨斯安慰道。
“在这种世道里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可能会变成这样。” 能天使显然不需要安慰,难得没有开玩笑地回答。
“没关系,我会平安回去的,我在罗德岛的时候找了远山小姐占卜,她说下一趟行程会有意外收获。我想应该不是指我们饿死在荒漠里吧。”
“但愿如此吧。“不得不说,能天使光环之下熟悉的笑容还是让她宽慰不少。
“再说了,德克萨斯你不用担心,万一真的弹尽粮绝,我可以给你吃!”能天使闭上眼睛,摆出一个英勇就义的表情。
闭着眼睛的能天使感到额头一记敲击。
“啊?你干嘛又打我?”
“都什么时候了,说话注意点儿!”
能天使和德克萨斯数着晨昏慢慢向记忆中存在的村落走去。为了节省汽油,她们时常需要在烈日下推着这部笨重的机车行走。
“明明白天那么晒,晚上却冷得要命,这地方怎么回事?”能天使缩成一团,漆黑的天幕下,光环显得格外明亮。
德克萨斯无声地靠过来,揭开毯子的一角和能天使挤在一起。能天使感到有条毛茸茸的尾巴圈住了自己。
“德克萨斯你什么时候醒的?” 能天使离得很近,在说话时有温热的呼吸扑在德克萨斯的脸上。
“感觉到了换班的时候,就醒了。你快睡吧。” 德克萨斯扭过头,头顶的耳朵抖了抖。
“那辛苦你啦。到时间了记得叫醒我。” 能天使愉快地挪了挪位置和德克萨斯挨得更近,头在她肩上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没过多久,德克萨斯肩头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夜里起了点风,德克萨斯紧了紧两人身上的毯子。这已经是第七天了,背包里的食物省吃俭用也只能再撑七天。她没来由地想起能天使那句说完就被她敲脑壳的话。陌生的恐慌和寒风一起钻进她的皮肤,她控住不住打了个寒噤。
睡梦中的人察觉了她的异动,缓缓醒了过来。
“怎么了?” 能天使声音中的困意浓到化不开。
“没什么。” 德克萨斯顺着那句像是玩笑的话,记忆逐渐牵扯回叙拉古混着粘稠铁锈味道的街巷,无数残破的肢骸,断骨和哀嚎,战场,又闪回身后崩塌的城市,最终定格在那片没有血色的心脏。
“你看起来不像是‘没什么’吧。到底怎么了?” 能天使注意到德克萨斯少见地在紧张,忽略了自己因为寒冷或是别的什么而微微颤抖的声音。
也许她们没有七天之后的再下一个七天了。
脸颊多了些陌生的触感,德克萨斯扭过头发现光环近到晃眼,能天使贴着她的脸,轻轻蹭了蹭。德克萨斯不是没想过这张脸的触感,只不过在她的想象中,没有那道结痂的伤痕。她慢慢调整了呼吸,捧起搭档的脸,吻上了那条不深不浅的疤。能天使被她轻柔的动作弄得有点痒,忍不住笑了起来,扭头一把拦住德克萨斯的脖子,咬了咬她的嘴唇。
“你也是鲁珀吗?” 紧张的情绪渐渐消解,德克萨斯笑着问道。
“我是被你传染了。” 能天使见她恢复了精神,开始胡说八道。
“我不记得我有咬过你。”
“你可以现在就咬回来。”
“还是以后再说吧。”
能天使拽住德克萨斯摇晃的尾巴,用手指顺起了鲁珀的毛发。
“天亮之后你可不许不认账哦!”
“我是鲁珀又不是金鱼。” 德克萨斯好笑道。“还有你这话听起来不大对劲。”
说的好像她们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突然意识到话中的歧义,能天使的脸烧了起来,愤愤地逆着尾巴的毛捋了一把。
“算了! 以后讨回来的机会多的是。”能天使也不愧是能天使,很快就调整过来。
“嗯。”
“那我们回去之后要多请几天假,去汐斯塔的音乐节玩!”
“嗯。”
“好久没吃甜的东西了,我回去给你烤苹果派!”
“嗯。”
“要不要搬到一起住!这样你就不用再来我住的地方接我了。”
“嗯。”
“我们要不要穿情侣装!我在学校的时候看到很多情侣都这么干。”
“…”
“德克萨斯?” 见对方没了回音,能天使松开了怀抱,发现德克萨斯已经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唉。“ 天道好轮回,能天使想不到自己也有叹气的一天。
和厄运一样,好运似乎也总是接踵而至,在这辆破机车漏油散架的时候,她们终于再远处隐隐看到了房屋和炊烟。
虽然并不是她们之前经过的村子,至少也有了个不会饿死的落脚处。
和村子里的人确认了日期,她们才发现距离她们离开那个城市已经过去了十天有余。
“对不起啊小姑娘,我们这里只能用金属货币。” 在这个村子唯一的旅馆前台,老板抱歉地说。
德克萨斯为难地收起银行卡,思考着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用。
总不能是那部散架的破机车吧?
“是任意的金属货币都可以吗?“ 能天使满怀希望地问。
“我可以看看吗?”老板和善地回答。
能天使掏出一个眼熟的袋子,从里面叮铃咣啷倒出一些银币。
旅店老板拿着银币仔细瞧了瞧纹样,又在吧台的玻璃上划下笔直的一道线,最终从里面拿出几枚,把剩下的装回袋子里还给能天使。
“这些就够了。” 老板取出一个把挂着木牌的黄铜钥匙交给了她们。
“你怎么还不忘把这些也拿着。”德克萨斯又想起了当初的情形。
“这不是用到了嘛。”
整个旅馆只有两层,房间在二层楼梯拐角的第一间,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看起来很久没有人住过,干净的被褥和桌椅倒是能看出有定期打扫。
这里离龙门还有很远,要怎么回去?这附近会其他的移动城邦能让她们买辆新车吗?能天使的银币让她们在这里住多久?
这上面的每一个问题对于只身来到龙门的两人都比在荒漠里活下去简单太多,德克萨斯十几天来第一次彻底放松下来,任由疲惫爬上她的眼睑。
习惯还是很可怕的,几个小时后,德克萨斯潜意识里的换班时间强迫她醒了过来。能天使不在房间里。那袋银币还摆在桌子上,袋子里的手写卡片却不见了。
她猛地坐起来,浑身的血开始往头顶冲。冷静点儿。她告诉自己,能天使是她可靠的搭档,不至于在这种地方任人摆布。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
“怎么这就醒啦,你可以舒舒服服睡到晚饭前的。” 能天使肩上挂着毛巾,穿着一条不合身的睡裙,发尖还有水珠滴落。她放下手里装满食物的篮子,扔了一个苹果给德克萨斯。
“老板帮我们出去买了些东西,吃了回复点力气,晚上我们吃顿好的!”
能天使把自己摔在床垫上,满足地打了个滚儿。德克萨斯被连带着也晃了几下。她伸手把搭档翻了过来,整个人覆在能天使身上把脸埋在埋在她胸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算是撒娇吗。” 能天使笑着戳了戳鲁珀的耳尖,毛发蹭在她的下巴上痒痒的。
德克萨斯闻言没有说话,扯开睡衣本就宽大的领口一口咬在了天使胸前的肉团上。
“啊..” 能天使一下没有招架,惊呼出声。“你说的咬回来是这个意思吗。”
“你也没说是哪里吧。” 如果不是德克萨斯的尾巴一摇一摆扫在能天使的腿上,光听她和平时相差无几的语气,她简直要觉得这头狼游刃有余了。德克萨斯这边腾出一只手,掀开睡衣的裙角向里面探去。
能天使在手指的动作中勉强抽回了思绪,捧起鲁珀的脸把她拉开。
“等一下等一下!” 她带着气音说道。
“怎么了?” 德克萨斯冷静下来,觉得能天使也许没有准备好,可能是自己太心急了,正打算表示理解。
“德克萨斯,你是不是,还没洗澡。” 能天使一脸认真。
“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令狼不高兴。
换做平常,能天使一定能察觉到细微的气氛变化,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慌忙继续说道“你看我们都在外面风餐露宿十几天了,你都十几天…”
“你快闭嘴。” 德克萨斯伸手捂住能天使的嘴,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抽掉能天使脖子上的毛巾,关门朝楼下走去。
德克萨斯,是不是有点生气了?能天使后知后觉,她抓过桌上的篮子,切了块苹果派。趁现在快点儿吃吧,说不定一会儿就不能去吃晚饭了。
德克萨斯洗完澡回来,看到能天使坐在床上,嘴里塞着苹果派,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忍笑忍到肩膀直抖。
当然她们最终还是去吃晚饭了,十多天来第一次不用啃面包,能天使看着热腾腾的菜,打着苹果派味的饱嗝,内心复杂。
回旅馆的路上,月光久违地不再寒冷,慷慨地给夜色镀了一层淡金的纱。空气里也没了熟悉的黄沙和铁锈,取而代之的是能天使身上淡淡的苹果酒味儿。德克萨斯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拿走那张卡片干什么?”
“我去问问这里有没有人认得这几行字。”
“你问到了吗?”
“老板只认得这里面的几行。”能天使把卡片递给德克萨斯,上面用同样漂亮的铅笔字标注着:
[我呕出他乡的月光,她是我残留的心脏。]
平和的晚风里,沉默也显得温柔。
“那一片结晶…恐怕就雇主本人的吧。” 德克萨斯猜测道。
“嗯。”这一次换能天使缓缓地点头,她迟疑了一会儿,问道“那我们算是送到了吗?”
“刚才卖苹果酒的人说,这种银币是从前专门用来答谢信使的。”
天使的眼里掬了一捧月光,鲁珀小姐被映在其中闪闪发亮,她说: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