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拉普兰德没骨头一般地靠在驾驶座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德克萨斯从小摊买了两瓶汽水。深褐色的液体在玻璃瓶里漫不经心地晃着。
像夕阳一样。拉普兰德如是想。
有时她沉默的搭档会先替她打开瓶盖,但拉普兰德向来偏爱拿走对方的那瓶,美其名曰黑手党传统。德克萨斯便不置可否地挑挑眉,而拉普兰德会用尖长的指甲敲打玻璃瓶,权当回应。
当然,这只是短暂的歇息——更多的时候,拉普兰德只是开着那辆越野车,胡乱侃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旧闻,或是哥伦比亚的电影——她们都不喜欢维多利亚的经典爱情小说。车窗无法隔绝叙拉古夏日的燥热,汗湿的皮座椅更是令人生厌。但这时德克萨斯看着她喋喋不休的恋人,仍无端地觉得目眩神迷。叙拉古的夏天太热了,一天就像一个世纪。
她们通常会换班——大多数时候白天归拉普兰德,德克萨斯负责守夜;有时倒过来。拉普兰德兴致高时,会飙上一会的车——索性她们已经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两个常在刀尖上舔血的家伙不至于因违法驾驶而被罚款。但她对大多数事情的兴致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她过完瘾后,驾驶的任务就统统交给德克萨斯,而拉普兰德歪在副驾驶座上,不久便沉沉睡去了。德克萨斯则仔细端详着恋人的睡颜。
她们不常去酒馆,但恰巧路过小镇时,也会从破旧的小酒馆里买几罐啤酒,问问当地新发生的有趣事情。至于她们的通缉令有没有贴到这里,两人都不在乎。拉普兰德醉得快,喝醉了就要与德克萨斯碰杯,高喊着Amore e felicità,剩的酒喝一半撒一半——她说是炎国的习俗,用来致敬那些追兵。
有时夕阳将落不落时她们就相拥在车后座上做爱,激烈得如同第二天不会到来。她们亲吻、而后共舞——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她们是在撕咬对方,分开时连德克萨斯衣襟上的蓝玫瑰都被碾扁,压出一点草木味的濡湿。拉普兰德笑她穷讲究,却将鼻尖抵在那处,喘息时烟味和德克萨斯的味道纠缠在一起,腻歪得像维多利亚经典爱情小说。然后她们,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如出一辙的潮红,便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像夕阳一样啊,你的眼睛……”,拉普兰德咏叹一般地拉长调子,此时德克萨斯便会低头舔舐她嘴角的伤。拉普兰德于是用出色的修辞嘲讽恋人的墨迹,直到她张狂的声音被一点点吞下,含糊着消散在荒野的风中,如同一声叹息。两人的发都长,起身时拉普兰德的白发往往挂住德克萨斯耳上的素圈--但德克萨斯不介意这个,就像她不会介意拉普兰德腿上的源石结晶在她身上刮蹭出的红痕。待到两人都尽兴后,拉普兰德就半仰着,手指一圈圈地拨弄着德克萨斯的头发,任由入夜的凉气带走身上的热潮,德克萨斯身上则会带上几日不散的,香烟的苦味。拉普兰德喜欢这个,就像狼眷恋圈定的领域。
追兵赶上她们,也是经常的事。从前迎战时往往是拉普兰德发号施令;但不久后她们就自然而然地默契起来。拉普兰德总是戏谑的,就算是作战时亦是如此,而德克萨斯也乐意时不时叫她安静下来。这一习惯一直延续到许多年后,直到她们已经失去了彼此时。但当前她们并不需要为此担忧,拉普兰德抱怨着那些小喽啰无端扰人清静,她的恋人替她将脸上的血擦净,然后她们会在夕阳下拥吻,直至夏季终结。
许多年后,当德克萨斯再次踏上这条公路时,仍是夏季。但公路两旁不再是荒野了,而是种上了花;路边没有酒馆,也没有追兵,但是也不会有Amore e felicità了。这条公路,永远在夏季的公路,已经忘了从前的那对来客,也忘了那个遥远的、炽热的夕阳。但一个夏天的时间,足够让德克萨斯也染上种种恶习——譬如抽烟,譬如飙车,譬如——爱。
“拉普兰德”,她在心中轻轻地呼唤,“我说过,不论我怎么逃,我的过去总有一天会追上我。”
“你不是想要以前的我吗……那就来吧,请追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