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利兰站在门边,指腹下是壁纸花纹凸起的触感,她记得是粉色蒲公英,宛如一种死物铺满了整面墙,有悲切的美感。
灰原哀在她面前,隔着两米的距离她仿佛都能听到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七岁小女孩的四肢开始拉长,原先过分宽大的睡袍被成年女人的身体充满,一双脚欲拒还迎先露出来,然后是肌肉绷紧的小腿。她躺在地板上,呼出急促的,痛楚的,热气,整个人泛着红,总觉得裸露在外肌肤触感会像天鹅绒,瞥到她时,毛利兰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解脱之意。
这时她们刚住在一起,对外的理由是灰原哀手臂受伤,身体虚弱,不方便行动,需要有人陪护,而毛利兰自告奋勇,且受到工藤新一内部推荐。工藤新一离开前郑重提醒:兰,她不是普通小孩。毛利兰眨巴眼,我知道。忽视了男友僵硬的下颌线。
毛利兰偷听到了毛利小五郎的电话,她不太清楚电话另一端的人是谁,但是知道话题围绕着灰原哀展开,毛利小五郎声线陡然升高,你说她窝藏了犯人?又环顾四周,紧张地放低声音,我知道她很重要,但是警察不可能就这样甘心。
毛利兰问:“小哀,你会不会怪我多管闲事?”
“不会,”灰原哀说,“多亏了你,我不需要被警察监视。”
毛利兰那时并不明白“监视”的含义,她以为只是保证一个天才小姑娘的饮食作息正常,避免再次发生因低血糖滚下楼的惨案。但她忘记,人们都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
毛利兰挥舞着厨具,鼓着脸:“但是,我比警察更严格哦,小哀。”表情看上去像在哄小孩。
变大的灰原哀从地板上爬起来,比毛利兰高出一小截。从弯腰,蹲下来才能平视,到现在微微仰望的姿态,毛利兰有些不习惯地退后两步,在灰原哀眼里,倒像是躲避。
她咳了两声,嗓音还虚弱:现在我要走了。
毛利兰说,好,迅速眨一下眼。
灰原哀要扮成她的模样离开,这是她们之前就做好的打算,楼下有公安监视,听说是来自安室先生,毛利兰才知道,咖啡店员只是安室透众多副业之一。灰原哀说,在公安眼前走掉是不可能的。毛利兰吞咽口水,但是我可以,小哀。灰原哀盯着她,似乎试图从她年轻的五官中看出破绽,毛利兰举手做降伏动作,尽量挤出一点笑来,小哀,我答应了帮你。
对面的小女孩大笑,诡异又滑稽,笑到掉眼泪,不错嘛毛利兰,我以为你是个乖小孩。
灰原哀换上提前备好的,毛利兰的衣服,站在镜子前神情恍惚,像是路口迷失方向的女高中生,等着有人一把拉她回来。毛利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冰凉得像夏日的冰棍,她童年珍而惜之,实在怕化成一滩色素水。可是,灰原哀就连这样廉价,普通,泛滥的童年都没有。毛利兰于是又松开了,瞧着她戴上乌黑的假发,瞧得她自己局促又难过,半晌才问出:你要逃到哪去?
我表哥,以后你就会知道他,他在外面等我。她顿了顿,你早点儿休息,我不会有危险。
灰原哀很轻易就离开,背影慢慢地隐匿在夜色里,此前半载,将近一年都像一场大梦,毛利兰说出我想陪小哀的那天,就这样轻飘飘踏入梦的终端。毛利兰从抽屉找出安眠药,塞一片就着水咽下去,灰原哀说你得吃,警察检测出你体内的药,就不会怀疑你。毛利兰想这样也好,不然她会睡不着,她人生为数不多几次失眠:妃英理离家,新一消失,这次或许还要添上灰原哀的名字,或者,灰原哀眯着眼,其实你可以叫我宫野志保。
毛利兰说:“那你就是嫌疑人了。”
灰原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本来就是。”
“小哀,你真的藏了坏人吗?”
“对,他要用APTX4869资料和我交换。”
毛利兰无话可说,如果没有这份资料,新一就不能回来。可是没有灰原哀,新一或许也不会离开,她被夹在矛盾,错乱,模糊之间,脸皮发烫,过会儿又变凉。
毛利兰躺回床上,有些想流泪,她好像永远在目送别人,但她想起小哀,小小的女孩,纤细又单薄,白纸一样,其实却是被揉皱了的,永远恢复不了。她希望她过平凡生活,平凡就是最浪漫的,就把眼泪憋了回去,等着药效发作,等着明天到来,没人知道明天会怎样,但对于毛利兰,明天和之前的每一天都不一样了。
灰原哀说:“毛利,你可以怪我,但我更希望你忘了我。”
毛利兰的脸像玻璃上的冷气:“别太自以为是了,我忘了谁和我帮你一样,都是我自己决定的。”背后双手却绞得发白。
灰原哀说:“你放走了一个嫌疑人,明天可能会在警局被审二十四小时,工藤新一可能从此对你丧失信任,这样,你还要帮我逃走吗?”
毛利兰:“小哀,如果是你,你会在意这些吗?”
毛利兰做了场梦,梦里是哪一年的夏天,是倾盆大雨,那一年妃英理刚要离开,她穿着拖鞋跑出去,雨水漫过脚背,她年幼的,瘦小的身躯藏在雨里瑟瑟发抖,毛利小五郎在楼上看赛马,她觉得隔着雨声都能听到他爆发出的大笑,而妃英理,她逃离得匆忙,连一个回头也没有给她。毛利兰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妃英理,她的妈妈,早已经受够在这个家里的生活了。
她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才早上八点,乐观地想安眠药也不过如此,她拉开窗帘,光线汹涌着蔓进来,背后是急促的上楼的脚步声,回过头,工藤新一一张急切的脸,环绕四周,喘着气:“那家伙走了?”
毛利兰说:“是的,新一。”
工藤新一咧开嘴,笑意从眼睛溢出来,逐渐变为明目张胆的狂喜,毛利兰有些困惑:“新一,你这么高兴,为什么不帮她?”
工藤新一:“啊?那家伙没告诉你吗?就是我帮她的啊。”
毛利兰愣了愣,想到什么,捡起柜子里的安眠药,瓶壁薄薄的贴着一层薄纸,撕开后露出原本的字样,是可笑的润喉含片。她也想笑,却没憋住,哭了起来,身体往外走,肩膀一耸一耸的,耸得她疲累。工藤新一跟上来,被她手臂拨到一边,别烦我。
灰原哀,宫野志保,对她讲述悲惨童年,娓娓道来全部的计划,绕了一大圈,撒下一个弥天大谎,只为了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