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元姬/羊徽瑜】重章
暖黄色的床帏漫散在王元姬身上,屋内氤氲着的沉闷香气随着远去的青盖般的云渐渐消淡。王元姬看着床帏和自己身体的轮廓在地面上逐渐模糊。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靠着院墙上花草仆人乃至鸟雀的影子判别时间。随着时令季节推移,黑影的位置和相对应的时刻也会变化;阴天下雨时当然毫无用处。
只有真正无事可做的人才会咀嚼这些余味。她研究光影的文章记了厚厚几卷,很多已经扔在角落等着发霉,正在写的这一卷因为窗外梧桐树的消失而被迫中断。那颗梧桐也许是太老了,在一个夜晚,枝条被层层落叶包裹,惊起了檐角的飞鸟。她小心捧起边缘泛着黄色某一片叶子,在绢帛上描摹遥遥陪伴自己的熟悉的轮廓。喜鹊踏着吱吱声走进,唤自己说,“您该移宫了。”
皇帝与大臣们因丧制在前朝和正殿喋喋不休,王元姬的儿子或者说侄子的作态也并未停止。织布用的梭子断了,她无所用心地想着王府院子里梧桐的断枝和被风吹得层层堆叠在地上枯脆的草。星星洒下点点金粉,浮在黑黢黢的宫墙内外,看得她心都浮起来了。王元姬提灯来到崇阳宫,羊姬在妆镜前迎接她。金扇形的耳坠在灯光下泛着暖意,华美的绸缎暗成深红色绵延至灯下的黑影。
王元姬眸子里的乳香沉淀经年结成薄薄的翳,羊姬的舔舐只落下了一层轻易化开的雾。她们裹在王元姬亲手织的素布中谈论着各家新落地的孩子、赏赐和年节。“你去看过桃符了吗?”
她们都很担心司马攸的身体,并给予母亲的拥抱和劝慰。司马攸乖巧的领受爱意但依旧逼迫另一个人做出反应。司马炎和杨氏向两位太后请了安,正在望外走,腰带半垂,晴天的风像一群灰喜鹊钻进他的衣领,叽叽喳喳着喧闹又归于习惯的沉默。王元姬在两个儿子中间犹疑不定,她总害怕丈夫生前的担忧成真。国祚安稳是一团弥散着的无色无味的易燃气体,她未曾看清但时时提防。
羊姬对这种担心不可置否却并不热络。王元姬抱怨过她有时说起话来像是在读“太史公曰”。羊姬不恼,转而问元姬那几卷琐碎的《时影》可曾整理。荀家那位听说有意行刘向遗业。元姬正在整理丝线,暗黄色的几束升起一阵烟香气。“又不值得收,不如姐姐亲自帮我誊一份。”
她们共享着像海水一样绵长的宫漏,焦急和等待淋透了无味的白水,爽口酸涩让人提起咽下的兴趣。因此羊姬并不说太多有意义的词句,游船泛起的涟漪破坏了水镜,也带来了新鲜的空气。但若有人将水里的烛光当作真切的现实并固执的端台守着——不许人捞也不许灯灭。烛芯拉得不能再长,影子彻底消失的时候,也是人离去的时候。
宫宴结束的第二天清晨,喜鹊在拱桥孔被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