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扎诺

这天的主要任务是拦截输送给轴心国后方的物资，史蒂夫小队埋伏在距离阿扎诺三公里外的铁道上，原本他们想要将物资转手给同盟国，无奈敌方反抗得厉害，到最后史蒂夫不得不炸掉整列火车让其坠入谷底才取得胜利。

回到驻扎地的别墅已是深夜，任务完成地不够顺利，大伙兴致缺缺，各自回去休息，史蒂夫轮第一班岗。

完全平静下来时，史蒂夫才惊觉缺点什么，他一天都没见着巴基了。慌张之下，史蒂夫将整幢别墅三层都仔仔细细地找过了，甚至连久未进人的地下室都摸过了，一点巴基的痕迹都没有。

失落从心底弥漫至全身，一整天严阵以待全身心扑在任务上的身心俱疲，都没眼下心中的荒凉来得让人手脚震颤。史蒂夫害怕再次长久地失去巴基的信息，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苦闷和孤独，不想再咀嚼这其中漫长煎熬里的酸涩。

也许睡一觉，也许等下半夜睡下了，他就能再见到巴基了，史蒂夫如是想。

沉沉地叹了口气，史蒂夫再次转出了别墅，漫无目的地绕到建筑的后方，本想抽支烟缓解下心中烦闷，抬头却见远处大片草坪的尽头立着一棵硕大的槐树，树上隐约盖着一座小屋。

这景象似曾相识。

史蒂夫控制不住自己朝槐树方向走去，离得越近，就越清晰地看见有个人影在树背后晃荡。史蒂夫扔掉手中还未点燃的烟，脚步不觉轻快起来，刚才焦躁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另一种愉悦欢欣的期待之情悄然攀上了他的心窝。

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遇见了他的巴基。在绝望的梦里。

彼时的史蒂夫还是布鲁克林一根难啃的豆芽菜，他刚参加完母亲的葬礼，在街巷里被恶霸们洗礼了一番，怀着对世界的愤懑和悲伤，他空着肚子在冷硬的床铺上蜷缩一团，哆嗦着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然后，他就来到了巴基的秘密基地。

一开始，史蒂夫以为自己随着母亲到了天堂，他从未去过布鲁克林以外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世间有这样纯粹的鸟语花香和蓝天白云，他二十几年来的人生里，所见的均是晦暗脏乱的街头巷角和恃强凌弱的丑陋嘴脸。所以当他站在微风轻拂的巨大槐树下，仰头望向做工精致横亘在交错枝蔓间的树屋，以及坐在树屋的廊台上晃荡着细长双腿并低头朝自己笑的男人，阳光在他身后的树影里斑驳地投下朦胧的光晕，让彼时视力欠佳的史蒂夫恍惚瞥见了圣光。天使大抵就是长这个样的吧，史蒂夫在心中遐想，完全忘了自己脸上的淤青和胳膊上的割伤，或许在天使面前太过狼狈。

史蒂夫呆呆地仰着头微张着嘴，在见到天使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阴霾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无限的美好和无尽的想象。他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不要让外界的世俗打破天堂的安宁。但天使不耐烦了，收敛起笑脸，噌地就从高高的树屋上一跃而下，蹙起好看的眉，撅起微薄红润的双唇，歪着头细细打量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半头的史蒂夫，满心困惑。

“你是谁？”

原来天使的声音这么软这么糯，史蒂夫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他正了正身子，试图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尽量显得平稳不慌张。

“我，我叫史蒂夫·罗杰斯。”见天使还在一脸困惑地打量自己，史蒂夫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你是天使么？”

史蒂夫不知道自己哪里逗得对方笑得停不下来，天使宽厚温暖的掌心撑着自己单薄的肩膀，笑得漂亮的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天使？真的吗？哈哈哈……”

史蒂夫有点难堪，双颊不自觉地泛红。

天使终于笑够了，直起身，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歪着头直直地盯着史蒂夫，最后伸出右手做握手状在史蒂夫面前晃了晃，“詹姆斯·巴恩斯，你可以叫我巴基。”说完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你的蓝眼睛真好看。”

这是怎样的一个笑容呢，它不像天使，哦，不对，现在应该称为巴基，坐在树屋上俯视打量自己时的痞笑，也不像刚才听到好玩的笑话时乐得不行的开怀的大笑，它是一种混杂着真诚、欣赏、肯定，甚至还有些羞赧的带着阳光的温暖和安心的笑，它让史蒂夫在那瞬间预见了比天堂更美好的东西，那是心之所属家的味道。

后来史蒂夫回想起，就是在那一刻，就是那一刻他笃定他喜欢上了巴基。或许一见钟情没有逻辑可言，或许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他就是那么确定，他爱上了他。况且当天使降落蜕变成了凡人，彼时弱小的史蒂夫惊觉，也许自己有那么一丝丝希望能企及得上这个名叫巴基的凡人的眼光。

拥有天使容颜、天使性格、天使笑脸的巴基太让史蒂夫着迷了，在巴基拉着史蒂夫钻进他的秘密树屋里后，史蒂夫的眼神就黏在巴基身上揭都揭不下来。

“我本来在树屋里午睡，不知怎么的你就出现了。”

“所以我们现在都在梦里么？”

两人蜷着腿坐在窗口下，史蒂夫试探地碰了碰巴基搁在窗沿的手指，刚一碰上就匆匆缩了回来，强装镇静地抬眼看向巴基，“你看，我碰到你了，你没消失。”

史蒂夫还在心虚自己趁机满足了的小小愿望，下一秒自己的双手就被紧紧地全然握住拉到了巴基面前，吓得史蒂夫紧张地瞧着巴基一脸探究的神色。

“真的，你也没消失。”巴基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和史蒂夫十指相握，将两人的手掌举到眼前。史蒂夫因此被借力缩短了和巴基间的距离，只一个抬眼，他就瞧见巴基的眼中闪着细碎的星光，而现在这双可以迷惑人的眼睛正大无畏地瞧着自己。

好像还嫌不够诱人似的，巴基松开右手，伸出食指轻轻地拂过史蒂夫颤抖的睫毛，自言自语般嗫喏着，“你的睫毛真长。”

史蒂夫的忍耐终于告破，一个小幅度倾身，他将自己的双唇压向巴基的。

巴基似乎有些讶异，本就水润的双眸睁得更大了，但很快，他缓缓闭上双眼，却微微张开唇瓣。

原本史蒂夫还紧张着，怕巴基一个生气就推开自己，不想对方却主动迎合，这让史蒂夫从紧张的颤抖变成激动的颤抖。他攀上巴基的双肩，小心地探出舌尖，缓慢地从巴基的齿缝中钻了进去。两条粉嫩舌尖相触的刹那间，一股酥麻的电流瞬间从史蒂夫的尾椎处通向了天灵盖，难以言喻的美妙让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人。

然后，史蒂夫从冰冷的床铺上转醒，口中的酥麻感还未消退，腿间的黏腻不仅提示自己的第一次梦遗，而且清醒地打了他一记耳光，这果然只是个梦境。

而此时，史蒂夫很确信不是梦。他入伍了，他注射了血清，他变成了美国队长，他在1943年的意大利战场，他在阿扎诺的别墅根据地，他见到了每回梦里和巴基幽会的秘密基地。

他来到了巴基的树屋底下，而巴基躲闪在槐树背后。

待走得足够近，史蒂夫伸手一把捞过树后的巴基将人狠狠抱在怀里。巴基细细惊喘了一声，抬头见是史蒂夫，便安心地窝在对方胸前，翘起嘴角不自觉地笑。

史蒂夫有点生气，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巴基的屁股，话里的语气带着点幽怨和嗔怪，“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你又跑哪里去了？”

巴基抬起头，眼里尽是委屈，看得史蒂夫立马觉得自己刚才的抱怨和责怪都是天大的罪恶。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未等巴基解释完，史蒂夫一低头就急切地吻上了对方。这个吻带着强硬和急切，私藏了史蒂夫今日战场上的失意，对巴基再次消失的恐惧，以及此刻窥见对方心意的疼惜和怜爱。

毫不意外的，两人吻着吻着就吻到树屋里去了。和以往每次在梦里相会时一样，他们自第二次见面以来，没有哪一次不是在狭小的树屋里坦诚相见、互诉衷肠、缠绵至尽而结束的。若要说不同，可能今晚的五感更为强烈，情绪更为浓厚。

巴基枕着史蒂夫的臂膀，侧躺在对方温暖的胸前，一只手搁在史蒂夫紧箍自己腹部的手背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们随着月光投射在地板上的阴影轻快地跳动着。史蒂夫只觉世间最美的安逸也不过如此，他侧头吻了吻巴基的耳廓，低声细语地计划两人的未来。

“明天我们就要启程赶往下一个根据地，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么？”未等巴基回复，史蒂夫又自顾自地摇头笑了起来，“不，你只能跟着我走。等战争结束了，跟我回美国，我们可以在布鲁克林租个小房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退役，如果不行，我就继续为军队服务，但我不会再出国，我要守着你。如果我退役了，我可以做很多工作，我现在有的是力气，我能赚很多钱。”

见巴基停下跳动的手指，也没有对自己的未来构想提出反对或同意，史蒂夫顿了顿，想了想又继续下去，“或许你不想离开阿扎诺？那也没关系，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回来，我可以陪你待在这里。”史蒂夫将巴基转了过来面对自己，月光将巴基光裸白净的后背晒出温柔的虚光，史蒂夫有些怔忡，仿佛巴基下一秒就要消失在月光中，他赶紧将对方揽入怀中，融入自己的阴影里。

史蒂夫埋入巴基好闻的发间，声音闷闷的，“巴基，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不会再让你离开的。”

巴基抬手细细抚摸着史蒂夫后背肌肉虬结的纹理，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次史蒂夫学乖了，他回去让轮岗的森田继续休息，然后牵着巴基待在别墅的天台上等天亮。期间他一直絮絮叨叨地安排了好几种方案，打算让巴基的出场在队友们面前尽可能地合理化，巴基不困也不恼，由着史蒂夫像个第二天要春游的孩子一样兴奋地指手画脚。

等到天边终于出现了点红晕的光亮，一直靠在史蒂夫肩头上的巴基微微侧过头，吻了吻终于中场休息的恋人，看向史蒂夫的眼神就像看着全世界的光亮。

“我爱你，史蒂乎。”

史蒂夫一愣，随即转头看向巴基，捧着对方的脸颊响亮地啄吻了一口，“我也爱你，巴克，很爱很爱你。”

两人像傻瓜一样，额头抵着额头，笑得蠢兮兮。

不知过了多久，史蒂夫终于舍得收敛笑容，起身顺手拉起巴基，“好了，那帮臭小子们也该醒了，我们去会会他们吧！”

见巴基有些犹豫，史蒂夫又倾身安抚地吻了吻对方，“放心，巴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会理解的。相信我，好吗？”

巴基深深地望着史蒂夫，那种眼神史蒂夫以前没见过，但他下意识地认为是巴基过于担忧了，所以他只是温柔地捏了捏巴基的手掌，牵着他朝楼下走去。

一路上巴基都不再言语，史蒂夫只能不停地回头朝他展露安心的笑容，希望自己的信心能给予爱人一些力量。

等他们来到一楼，史蒂夫就已经听到来自厨房的吵闹声，丹尼尔、琼斯、方斯沃斯和森田他们正用搜刮来的食材努力制造可以下咽的食物。史蒂夫侧头看了眼巴基，深吸一口气后又侧回身面对战友们，紧张地轻咳了一声。

原本吵闹的厨房一下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地看向他们的队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史蒂夫还未开口，红晕就不自觉地爬上了他的耳尖。他低眉扫了一眼自己和巴基紧握的双手，终于鼓足勇气看向队友们。

“大家，这位是巴基，詹姆斯·巴恩斯，我的，呃，我最好的朋友。”

琼斯好奇地倾身朝史蒂夫的背后瞧了瞧，随即一脸困惑地询问：“谁？队长你说谁？”

史蒂夫一下又紧张了起来，轻轻将巴基和自己交握的双手往前一带，朝巴基努努嘴，“就是他，我……呃，我的……”

“詹姆斯·巴恩斯？”

史蒂夫猛地回头，只见还穿着内衣的杜根紧皱双眉出现在自己身后，脸上的神色介于刚睡醒的迷糊和困顿之间。

“对，巴基……”

史蒂夫掌心的温度突然流失，他一回头，却见巴基抽回了自己的手，退开几步抵到了墙角。下一秒，一张泛黄的纸被塞进史蒂夫的手中，杜根一边大大咧咧地走进厨房，一边大嗓门地嘟囔着：“这是他的讣告，我早上在我那房间的抽屉里搜到的。”

史蒂夫没有看手中的纸张，只是下意识地抬头寻找巴基，而巴基一直低着头站在那，史蒂夫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是房主还是……”

“大概是房主的儿子吧，看讣告上写着挺年轻的。”

“怎么死的？”

“好像是心脏病突发。”

“队长，你认识这个巴恩斯？”

厨房里的讨论声似乎离史蒂夫无限遥远，他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右手快要捏碎的讣告皱得让他看不清任何一个字。

这不可能，巴基明明就站在这，巴基明明刚吻了他，巴基明明说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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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自汤显祖《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