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遗憾吗?”
“啊,”你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那倒也没有……只是……”
“什么?”他的声音越滑越远,或许是他真的远离了话筒,也可能是你的大脑把他推走,远离你的感知。所以你也只好用问句,试着把他拽回来,把你的感知拖回来。你开始希望这是梦,希望不要成真,又希望这是现实,这样至少还有一半可能是他主动远离你,把责任扣在他的头上,就只是别……
“稍微有点无聊。”
他挂了电话。
这次通话是你主动打给他的,为了他的新俱乐部。看到那条新闻时你还在泡澡,水温低过5摄氏度,排斥着你又将你裹紧,新闻上的字母刺进你的眼睛的一瞬间,你的体温也许也低至零下,让水面为之惊悚震撼。
过了好久,你才意识到手机变成了两半,水面的震撼,也只是被惊悚过度的你扰乱,一切背后的原因都没那么新奇……只是你不太愿意信。
你打了个电话过去,实际上这远远不够,你实际上想现在就上飞机——或者更快的载具,用最快的方式过去,揪起他的领子,对着他吼,尽管你也不知道要吼些什么。
——是的,我知道他们排斥你,他们折辱你,这个结果也让人失望,但是沙特?那个地方,你以为他们的尊重是真心的吗……你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块活的广告牌,而他们之前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广告牌”也没有。
“你被看成一个商品啊,一个活着,会眨眼、会踢球、随时创造丑闻或荣誉的商品……我不是说欧洲那些俱乐部会好到哪去,但是、”你喘一口粗气,却突然发现没什么好说的,现实像一盘sh*t,摆在每一个人眼前,装作无视实际上也是一种关注,每个人都得看着它,呕吐或无视并没有任何意义。
“对啊。”他语调平稳,听不太出情绪,这场雄辩他一直没太输出,只是专心——或者漫不经心地听你情绪激昂的长篇大论。
你突然好奇他关注这些吗——不是广义的那种常看,他得和公关团队讨论,多少也是得看一些——精简版,团队会总结网上傻Ⅹ议论的论点分几种,哪种更危险,哪种更被关注,结合实际情况,运用辩论话术,找一个最优解。就像一台手术或是数学题,面对时再着急也谈不上什么感情——情绪倒是可能会有一点,但无法奢求深远。
他会被影响吗?那些情绪激动的破口大骂,那些夹杂着泪的质问,那些强装平和的支持——这些背后是不是真人都无法确定的东西,却切实地影响着每一个看见它们的人,政府丶公司丶集团丶你们自己,毫不犹豫地利用着虚假,然后呢?——你想得出神,忽略了他过轻的喘息。
“一个有用的商品还是比没用的商品好点的——我猜。”
“欧洲、美国……还有很多球队想要你……”你微弱地说,声音虚弱到自己都听不下去,一点点、只是一点点侥幸。
“想要我坐替补席?当然,不排除有冤大头想让我当主力啦,但还是算了吧。”
“好吧,”听到他讲冷笑话,你也只好假装大度,“祝你找的冤大头够有钱。”
“当然了,踢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些。”他语气轻挑,听不出难过与否——实际上按他的情绪外露程度,这会早该来几句dirty talk,再痛骂一些人——有些很无辜,有些更“无辜”,他的公关团队迟早要因为工伤把他告上法庭。
“在基本开始养老的生涯末期凭名气捞一大笔钱,退役后转管理层搞独裁,带着半真半假的荣誉和一大笔遗产躺进棺材,这是我未来的人生规划,”你听到了——微笑?“如果可以,希望多年后的人高抬贵手,给个恰当名号——比傲慢自大狂或某个巨星更清晰点的名号——等等,这玩意现下是不是就可以拿钱搞定,反正我社媒粉丝多——”
“够了!”你忍不下去了,觉得他成长了、平和了果然是一种幻觉,愤世嫉俗的头号目标变成自已也没能拦住他的神经病爆发,换别人复述刚刚那段话估计他早就火冒三丈亲自下场骂人,自己讲就变成天下第一大真理,还讲出一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豪感,傲慢的没药救。
“干嘛,”他疑惑,“你不会以为我很无辜吧?如果是的话拜托以后别和我讲话,我不喜欢傻子。”
“去你的!你连小学都没毕业,天天在社媒发表不利于公关的暴论,还好意思说别人傻?”
“我没觉得你无辜,但是,”你顿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于以自我为中心的自大狂而言,否认自己同自杀也没多大区别。这时候维持他的自信有违良心,但看着他自杀也不是办法,你手足无措。
场面一时陷入沉默,他没有接话的意思,可能在等你的辩解,他自己无法为自己辩解的,现在都沉甸甸地压住你。
简直莫名其妙,你气得都想笑,公主殿下总要骑士搭救一下,对吧?任性妄为,不管不顾,嘴天嘴地嘴自己,到头来还要你——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来救场。
你又重新、缓慢地深呼吸一次。
“你很不甘心,对吧?”
“我难道应该……”
“你很不甘心,”你几乎要笑出来,多可爱,你原以为生活和那些暗流涌动已经让他不再天真,很现在——你摸着肋骨,快乐到嘴角难以抑制上翘,“你努力过了,想要适应他们,你以为——那么天真的认为只要不完全反着来,他们就能给你想要的,多自以为是啊。”
“很遗憾吗?”
你真有点后悔问出这句话了。
对方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就挂了电话,你大脑因过度兴奋充血了一阵,十分钟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觉得你在挑衅,天地良心,你冤得能钉在十字架上,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安慰——没想到效果这么伤人。
你回到冰水池,不知为何,却感觉它早已微温,比刚刚更包容却也更使人不安。你还想要更彻骨的——寒冷或是什么东西,让你清醒,让他清醒,让整个世界清醒过来。别固步自封,别战战兢兢,别循规蹈矩,这个世界需要一个挑战、一个动荡,但你什么也没做,他或许做过什么,但似乎也已经完全地彻底地破灭了,只剩下一池温水——整个世界的冰块塌缩成一池温水,包容又温和又让人作呕的围绕在你们身边。
我们的眼睛就是我们的监狱,而目光所及之处就是监狱的围墙。
你又拨过去。
“hey, cris,我知道你在听,我也知道你不在乎,就当你听了一个疯狂的爱慕者的自言自语好了。”
“我们这一整个人类社会的规则,其实不过是野兽本能的文雅版本,我们所有的法律——没有一条不是为了维稳,为了所谓的大众利益——当然也有些好人在为少数群体努力,我尊重他们。”
“我们的眼睛就是我们的监狱,而目之所及之处就是监狱的围墙,你不可能指望白羊理解黑羊——当然这不是为了你开脱,你也没有免俗,你当然也受眼界所限。”
“对世界发声,世界是一个没有回音的空谷,面壁与面世何异。”
“人,其实不具备真正的‘自由’,但换句话讲,又一直是自由的。成为大众偶像,成为画报明星,成为最庸俗、最快餐式的商品,才能成为真正的你自己……”你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
“我可听不懂……”许久,他的声音飘过来,又好像带了点笑。
“装,教育简单不是装傻的理由。”
“你真讨厌,门票不送了。”
“?大明星,行行好吧,谁不知道有你比赛的门票都难抢!好悬别逼死我……”
“好啦好啦……”